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9)
诗友知畏斋问:钱谦益此诗末句,“趣与”有作“趣兴”者,请问二字分别如何解释?
钟振振答:在此诗里,只能作“趣与”。如作“趣兴”,文字便不通了。
明思宗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大顺军攻占北京,崇祯帝朱由检在煤山自缢。同年,明山海关守将吴三桂降清,引清军入关,击败大顺军,占领北京。不久,清军即分兵南下,围剿明王朝的残存势力。崇祯帝死后,特别是清军南下后,南方忠于明王朝的臣属与其他人士,拥立明宗室成员,先后或同时建立了好几个南明政权。其中称帝的有弘光帝朱由崧(1644—1645年在位)、隆武帝朱聿键(1645—1646年在位)、绍武帝朱聿鐭(1646年,在位仅一个月)和永历帝朱由榔(1646—1662年在位)。但都被清军剿灭。永历政权由于张献忠农民起义军大西军余部的加入,坚持的时间比较长,首尾共十六年。但清顺治十六年(1659),清平西大将军吴三桂亲率所部攻入云南,永历帝逃往缅甸,永历政权已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康熙元年(1662),在吴三桂的逼迫下,永历帝被缅王执送清军,并于同年四月在昆明遇害。
钱谦益的这首诗,就写在此年永历帝被害后。同是降清的明朝大臣,钱谦益与吴三桂还是有所区别的。吴三桂降清后,为虎作伥,双手沾满了南明抗清义士的鲜血;钱谦益则内心深处还留恋着大明王朝。因此,他在得知吴三桂杀害永历帝,并向康熙朝廷“送喜”的消息后,写诗大骂吴三桂是明王朝的“逆臣”,“猖狂”至极,末句更表达了对此逆贼必欲食其肉寝其皮而后快的心情。
“燃脂照腹肥”,用的是《后汉书》卷七二《董卓传》里的典故: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等设计诛杀了把持朝政,暴虐无道,恶贯满盈的大军阀董卓,“乃尸卓于市(将董卓的尸体陈放在闹市示众)。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董卓身体一向肥胖),脂(腹内的油脂)流于地。守尸吏然(即燃)火置卓脐(肚脐眼)中,光明达曙,如是积日(火光持续了好几天)。”

“趣与燃脂照腹肥”云云,大意是说:赶紧替我杀了吴三桂那逆贼,用处置董卓的方式来处置他!
“趣”,同“促”。
“与”,介词,这里是“为”“替”的意思。在古汉语里,它后面跟的宾语,在许多情况下是可以省略的。将它连同它的隐含宾语都弱化省去,也无妨碍。例如此句,直接说“赶紧杀了吴三桂那逆贼”云云,也不影响我们对句意的理解。
笔者孤陋寡闻,还没见过有学者对“趣与”二字的这种用法作出明确细致的语法分析。但我的说法,并非杜撰,在与钱谦益时代相近的诗人那里可以得到印证。
吕留良《吕晚村詩》集中《后耦耕诗》十首其九曰:“田忙时节伴工勤,近地招呼远地闻。径约悬鹑穷处士,转邀射虎故将军。车头歇午评吟社,棚下乘凉策酒勋。主管农功须印记,兼山趣与刻朱文。”
“兼山”,姓祝,是作者的一位朋友。《吕晚村先生文集》卷四有《答祝兼山书》可证。他以刻印章而著名于时。清·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卷一曰:“祝潜,字兼山,海宁布衣,著《兼山诗集》。”又曰:“《海昌胜览》:潜家贫,以篆刻得名。有《初阳印谱》,竹垞先生为之跋。马仲安赠以诗云:‘白文真得秦汉神,朱文更与南唐邻。’其精妙可想见也。”
如此,则吕留良诗所谓“主管农功须印记,兼山趣与刻朱文”,自是诙谐的说法:让我主管农事(其实他只是闲居务农而已,并不是官),必须得有官印啊,兼山老兄,你赶紧替我刻上一方吧!(“朱文”,治印术语,即印章上的字是凸出的,盖出来字为红色。如果印章上的字是凹陷的,盖出来字为白色,则称“白文”。官印一般为朱文。)
在吕留良此诗中,“趣与”作“赶紧替我如何如何”之义,可以看得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