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海洋
汪葆夫 河南虞城
雨夜。
大鹏连续打游戏六天六夜，再次花光了身上的钱，被老板赶出网吧。踯躅在街上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把他淋个透湿。他瑟瑟发抖，晃荡着虚空的身子，脚步滞重地向大桥走去。他觉得从那里纵身一跃，所有问题都轻松解决了。
路边一爿面店照射出的橘红色的灯光吸引了他，他也嗅到了那诱人的香味，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心一横：就是死，也不要做饿死鬼。他踅进面店，要了一碗面，自顾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一名3岁小男孩被拐，父母和爷奶疯了一般到处寻找。最后在警察的帮助下，成功将人贩子抓获。母亲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好像怕再度失去，嘴里喃喃着：“我的乖儿，我的心肝宝贝……”泪水滂沱……
大鹏望着电视屏幕，痴痴的，清泪蜿蜒而下。
“孩子，你怎么啦？需要帮助吗？”
大鹏回过神来，见店主老伯站在自己面前，慈祥地望他。他慌乱地摇摇头，躲避着老伯关切的目光。
在老伯一再追问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从家里出来，已经四年了……”
那时候，大鹏还在一个封闭学校上高中，他和许多孩子一样迷上了网络游戏。手机三番五次被老师没收，妈妈一次又一次托关系给他要回来。他是家中的独苗，家里人都把他当眼珠子一样呵护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结伙翻越学校栏杆，偷偷去附近网吧打游戏。一次，有四名学生黎明返校的时候遭遇车祸，当场撞死两人，两人致残。还有一次，有个学生翻越栏杆时，不慎被栏杆刺破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再敢偷上网吧。
这些没有难倒大鹏，他仍能夜夜出去上网。学校有规定，学生外出，须有家长认领。大鹏以一次十元的价格，雇用一位环卫工老汉，每天晚上领他出校。
那一回，因为在课堂上玩游戏，大鹏的手机再次被老师没收。礼拜天回到家没有手机玩，大鹏在卧室抹眼泪。这可把妈妈心疼坏了，就勒令爸爸把手机给大鹏玩。爸爸生气，与妈妈抬杠：“你这不是疼他，是在害他！”又对大鹏吼：“你还有上学的心吗？一天到晚玩手机，你这是荒废青春啊！”这是大鹏第一次挨嚷，他怎能受得了这个？“你嫌我是废物是吧？你们当初就不该生我！好，我不在你们眼前，免得惹你们烦了，我走还不成吗！”咆哮着，就往外冲。妈妈死命抱住他，哭求：“乖孩子，别理乎那个龟孙老柴头，他不给你手机玩，妈妈不是托你舅的朋友，在给老师要着手机吗？明天上学，老师就会把手机还你了。”
哦“我的家在一个火车站附近，爸去车站给人卸车，一天能挣一百多元。我妈也下了地，她从不要我下地干活。我无聊，在一个皮箱里意外翻到一叠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足足有一万元。我不知道这钱是做什么用的，也许是留着给爷爷看病的？我爷爷有痨病。或是攒着给我买房的？现在农村娶媳妇要有车有房。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能够自由地上网，这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我迅速把钱揣进兜里，从家里跑出来，搭上了去省城的大巴……”
大鹏回忆着。
“孩子，你不能这样啊，你的爸妈该会多么焦急伤心啊！也许这些年，你的父母为了找你，南里北里奔波，风里雨里坚忍，会耗费多少钱财和精力啊！”老伯搓着手，有点激动， “那你赶紧给你爸爸打电话，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让他来接你回家。”
大鹏低声说：“我从来没有记过爸爸的电话，我也不敢回家，我怕他们不会原谅我。”
老伯摇摇头，叹声说：“傻孩子，不要这样想，你太不了解父母的心了。没有父母会真正记恨自己的孩子，无论他犯过怎样的过错。”
大鹏吃完了面，惭愧没钱付给老伯。老伯摇摇手作罢，大鹏深深向老伯鞠了一躬。大伯感叹：“你这孩子不坏啊，一碗面你都知道感恩。岂不知，你父母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啊！”
老伯这句话犹如一只锤子，敲打在大鹏的心上，令他震惊。这句话也一直在大鹏耳际盘旋回响，使他脚步再没有迈向大桥，也令他寝食难安。
在城里流浪多日，终于，他下定决心，给爸妈写了一封信。信中真诚地向爸妈道歉，盼望能等得到爸妈的原谅。他说：“如果你们决定原谅我、接纳我这个不肖子，就请将我蓝色的床单挂在当院里。我坐车从那里经过的时候，看到蓝色的床单，我就下车……”
回家的列车在匀速运行。
大鹏微眯着眼假寐，在车厢轻微摇荡中，如浮萍在涟漪中起伏。他的平静与车厢的嘈杂格格不入，也与他如车厢一样忐忑的心情不符。越是临近家乡，大鹏越是急迫地想看到村子，也越不敢往窗外望。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一声女孩的尖叫，把车厢里的乘客的视线引向窗外。大鹏也禁不住地望去——
车窗外，那正是自己的家乡，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村子。现在，整个村子被一种蔚蓝的颜色淹没——每家每户，大街小巷，到处飘荡着蓝色的床单，在风中，猎猎舞动，像一片蔚蓝色的海洋在荡漾。
立刻，大鹏热泪夺眶而出，他一下子被淹没在这蔚蓝色的海洋中了。
作者简介：汪葆夫,河南省虞城县人，作品散见《中国作家网》《少年文艺》《小小说月刊》《小小说大世界》《大河报》《台湾好报》《商丘日报》《清远日报》《京九文学》《木兰文学》等报刊。小小说《野渡》入选《2019中国年度微型小说》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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