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县官喜欢作画,山水花卉,画了不少,论那技法,并无可取之处,而又偏偏爱装风雅,将画到处赠人,想以画家之名结识朝中权贵,而图终南捷径。门下一班清客相公,窥其所喜,一味奉承,弄得他飘飘然终日以名家自居。

那年,正值吏部尚书六十大寿,尚书为官贪酷,百姓称为“刮地虎”,而却擅书画,尤喜画虎,收藏了不少传世虎图。县官认为这是个干谒名公以求进身的良机,于是在搜刮民脂民膏筹备了一笔厚礼外,还想作一幅虎图献上,以投其所好。

他想画一只仰天长啸的老虎,并且预先撰好了题诗,曰:“长啸一声风刮地雄跳三涧电擎天”。他抓来一只猫,关在笼里当模特儿,“猫虎同宗”只要能传神当然要比到深山里去看老虎安全得多。其他部分画得很顺笔,最头疼的是虎屁股和上面的斑痕,他在稿纸上不断的试笔,但总是不如意。
眼看那喜庆之期日近,可是画上虎屁股位置还空着。县官又急又恼,凡是能够在纸上涂出毛绒绒的斑痕的东西,如毛刷、苕尾、猪鬓、发髻之类,他都一一试过,可是效果都不。他本想取消这个计划,但在他动笔之初,为了震动视听,已由门下清客传出消息:“大人亲笔作虎图一幅为吏部尚书祝寿”。总之,欲罢不能,非画不可!过份的思劳使他连打三个哈欠,在榻
上打呼噜入梦乡。

这一睡,直从响午到薄暮降临还未醒。太太等他共进晚餐,等得火起来,就直窜进画室。这之前,为了保证绝对的安静环境,以触发灵感,是禁止除太太以外的任何人进画室的,只见县官双手抱住头,拱着屁股俯卧在榻上,一边打呼噜一边呻吟着呓语:“虎屁股... ...斑痕,虎... ...”,太太不由得怒火中烧,柳眉直竖,顺手捞到一把竹尺,使尽平生力气,朝县老爷屁股上猛力一抽。县官从榻上“哎呦”一声嚎叫,像被火烙一般地弹起来。太太怒犹未息,骂道:“你这鬼迷心窍的狗杀才,这是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开膳,难道要老娘陪你吃冷饭不成!看我把这鬼画撕了再跟你这短命贼计较!”她扑到画案边,抓起那幅未定稿的画就要撕,县官按着屁股,趔趄着脚,舍命奔过去,用发抖的声音哀求道:“太太,且别忙,办法有了,虎画马上可以完成了,这是送给尚书的寿礼啊!”一听是给尚书的,太太才放开手,又痛骂了一阵,才痒痒而去,县官瞧太太走远,忙命家奴传令衙中:“大人有机要在画室筹谋,太太以外,有敢叫门者,打大棍五十”.这才放心关门,抚着火烧似的屁股,“哈哈哈”地笑起来:“多承太太给我屁股上这一板,
使我顿开茅塞,灵感漾溢,真个是,经君一板揍,胜读十年书,啊!料不到大棍还有这种震聋发聩的妙用,真真不可废止啊!哈哈哈... ...”他于是解下裤子,露出了肥嫩的臀部,对着宝鉴,用五彩在屁股上涂出一道道斑痕。“古人画马,跪在地上作马模样,至今传为美谈。不佞此举,正是先师遗风,后日也是一段佳话无疑!”涂好之后,就把那幅画摊在地上,把屁股挪到那计划好的位置,看得真切,慢慢地坐下去,小心地蹲起来。于是画面上就印出一个五彩斑驳的虎屁股了。他在虎屁股眼上添上一条虎尾巴,并把那些衔接的部分“修改”一番,轮廓、着色、退晕,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这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平日里所有的疲劳派遣了。

“这真是划时代的创造!有了这用之不尽的样本在”,他摸摸屁股:“我可以随时翻制出各种虎图来,以后不必靠什么灵感,只消靠这‘版权’了,我也成了名虎画家了。”
第二天一早,为了先让手下人喝彩一番,他把画高挂在公堂上,传命升堂。
手下人个个瞠目结舌,汗不敢出,呆呆立着,县官捋着胡须,先对师爷问道:“先生,你看上面画得什么?”

师爷摸不着脑袋,又不敢鲁莽开口,异样地闪动着一对小眼睛,一会儿瞧瞧虎图,一会儿瞅瞅县官。可是县官的神态是那样潇洒得意,没能使他瞻出什么暗示的眼风。最后,他只好毕恭毕敬地说:“容我说一句,老爷神笔!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猫,一句话,是只好猫,长相好,画得更好... ...”

“住嘴!废物!瞎了你的狗眼!”县官满脸铁青,猛地在椅上坐下来,“哎呦”他觉得屁股上的伤痕,经那带有酸性的彩墨浸泡,正火辣辣地烧起来,真该给你三十棍才对,你这没有半点文艺修养的狗奴才”县官恨恨地说转身向旗牌官:“那么,你说呢?说对了,赏银二十两,说不对,小心屁股开花,哎呦... ...”县官忍住怒火,额角沁出汗来。
旗牌官上前一行礼,胸有成竹地应道:“禀老爷,上面题有‘雄跳’字样,是只雄猫无疑!”
“啪”!县官把惊堂木一击,喝道:“拉下去,打大棍五十!”

此时,他只觉得脸上一阵青白,屁股上的伤痛被剧烈的咳嗽所牵动,顺着咳声,不
断地向肉体的深处作有节奏的传递。他于是走下堂来,信手把一个差役当胸扭住,摔到那幅画下,圆睁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嘶哑的嗓门,从丹田里发出怒吼:“狗奴才,你说说,这上面的到底是什么?!"
差役像一把被抽动了马头琴那样,发出颤抖的低音:“嗡,禀老爷,小的怕... ...”
“怕什么?快说!”县官一乐,以为他就要说出“怕老虎”来,心里又燃起一
线希望和期待。

“怕老爷画得吧?”县官更加得意,回到堂上,小心地挨到椅上,又变得潇洒起来:“且慢,老爷也怕它吗?”
“老爷怕皇帝。”差役一想到棍子的滋味,就不寒而慄,讷讷地答道。
“皇帝怕什么?”这在县官,却有了跟他兜兜圈子的逸致了。反正心中有把握,打打岔又何况呢。

“天怕乌云,老爷!”
“何以见得?”
“乌云遮天,故晴天怕乌云,老爷,!”
“答得不错”,县官点了点头,一时忘记伤痛,乐滋滋地眨巴着眼睛问道:“云怕什么?”
“禀老爷,风卷残云重见天,故云怕风。”
“答得好!风怕什么?”
差役一时噎住,呆呆地跪着,双脚打颤。
“快说,答得好有赏!”县官忽然感到烦躁起来,又记起了伤痛。
“禀老爷,风怕墙,墙可挡风。”
“墙怕什么,快说!”
“墙最怕老鼠,老鼠穿穴过墙,老爷,嗡... ...”差役又开始两腿打颤了。
“老鼠怕什么?你这混蛋,答错了,敲断你的狗腿! ... ...哎呦... ...”县官从椅上站起了,眼中逼出一道凶光。
“禀老爷,老鼠怕、怕... ...怕老爷!”
“怕老爷怎的?你这狗头!”县官抓起惊堂木。

县官忽然觉得天昏地旋,口吐白沫,望后便倒,师爷把他扶住,唤道:“老爷,你怎么啦?”
“快,快叫太太,说我昨天的旧创复发了,快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