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民系列作品

《天下文章一大抄 

就看会抄不会抄 》2

（根据《舜都大讲坛》

文学讲座摘编）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02-07）

  第二节

 说说语言

老百姓说谁记忆差的话说是“狗没记性”。狗虽不笨，却不记路，几百米远的路儿也要尿上几次（不含野地撵兔），就凭闻尿识路。村人不识路时，糟践走在前面的人，说是“跟着驴走”。你别说，驴还真的记路。五六岁时，我随养父养母到养父已故的前妻娘家去参加一个婚礼。养父养母一到场，亲戚们自然簇拥上来问寒问暖。没人认识我，把我晾得和重耳登基时的介子推一样。一气之下，我哭着跑出门外，解开拴在树上来时坐的驴车缰绳，在驴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驴就乖乖地把我拉回家了。那是一头从没出过村的小毛驴，去时走的乡间小道，还穿过几个村庄哩！

口头语也不是脱口而出，也是经年有月地逐渐提炼出来的。没文化的人在肚子里酝酿出来的话比你有文化的人在稿纸上推敲下的语言或许更有味儿，起码它贴近生活。“一树青枣就红了你一个，不是生虫了却是啥?”“蒸了一锅馍，就是你没起（弟兄几个就其一个长得低）！”“半夜刨锅台，倒灶等不到天明！”“这狗日的是个臭石榴，肚子里尽是坏点子！”“喝酱油发酒疯，你咸（闲）的！”“骑驴压你脊梁骨啦？狗逮老鼠多管闲事！”“拉屎努得毬动弹，管你屁事啊！”“老子是萝卜，自小就长在背（辈）上！”“爷们是韭菜，越割越旺！”“一样的萝卜看谁买，一样的辣子看谁卖。”“杀猪的砍人头，本事大了！”“逗狗还怕狗咬？”等等。这些话凭闭门造车造得出来吗？是在稿纸上推敲的事吗？

“泥猪笑土猪，王八笑乐户”就比成语“十步笑百步”更容易让人接受。“久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就不如老百姓说的“常走夜路，还能不遇鬼”有味儿。“笨鸟先飞”就没有老百姓说的“车轱辘不圆就转得早点”让人听着入耳。“喝凉水使筷子，瞎好有个照护”就比“脱了裤子放屁，不嫌麻烦”听了舒服。“没法下线”本是木匠术语，后为牌场戏话，我把他借用在形容企业管理混乱上，读者说我比喻得太好了。只要你能借用得恰到好处，很淡的话也能变得非常风趣。还是牌场戏语，事与愿违、正好一反时说是片子搭颠了。奥运会在北京召开时，路边一个小加油站挂了一幅横标：“为奥运会加油！”一语双关，引人注目，同时还起到了商业广告作用。馍铺对联的横批用“蒸蒸日上”，理发馆的横批“头顶大事”，不在深奥，只要用好。一家小饭店的名字是“天府”。引起许多人的好奇，吸引了好些顾客登门造次。究其原委，说是民以食为天，食府即天府。顾客是上帝，上帝来的地方不是天府是什么？一环套一环，套得还美哩！

因荷而得藕。我学过中医，也卖过几天中药。中医论证，由表及里，深入浅出，天地平衡，阴阳结合，语言精辟，哲理恳衷，对我后来的文学创作十分有益。

我小时学中医的座右铭是：医之用药下方，如同调兵遣将；虽然有所不同，存乎危亡则一。为医者，当以求恩（白求恩）为“铭”，岂能稍懂称道……

我很喜欢鲁迅先生的语言，本本上也抄录了许多。《祝福》里有段话：“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

破碗不等于半个，空的是刻意强调，完全能写成：空破碗。当强调时不惜文字，当精炼时一字亦珍，一个更长的竹竿就让人知道了祥林嫂的个头，还用另述？

作家王思恭先生也是个很有名气的剧作家和戏剧评论家，他就说戏剧其实对他的文学创作帮助很大。

戏词里也有很多好话可以借鉴。诸如语言流畅的有：“十七嫁到你家里，我到你家十五年。十七岁来十五年，三十二岁秦香莲。”“你左边尿湿换右边，右边尿湿娘把你抱怀前；将娘的浑身全湿遍，娘把你搂抱到房外边；三九天冻得为娘直打颤，你奴才见明月拍手喜欢！”我推荐大家看一看我们万荣的几位文化前辈们所改编的《彩楼记》。《彩楼记》原名为《破窑记》，是蒲剧传统剧目之一。它通过宋代丞相之女刘翠屏为争取婚姻自主，尖锐地讽刺了嫌贫爱富的门第观念。

剧情很简单，戏词太精湛。

主人翁吕蒙正（以后简称吕）出场道白便一语惊人：世态炎凉令人恨，怀才不遇少知音。抛彩之前，刘翠屏（以后简称刘）请诸位接彩人以求亲为名各赋诗一首。甲赋：家财万贯盖汴梁，世代豪富远名扬；门当户对结秦晋，好似小乔配周郎。乙赋：弓马熟练武艺强，六韬三略腹内藏；将相结亲门第对，好似虞姬配霸王。丙赋：眉清目秀世难选，风流俊俏赛潘安；愿与小姐成美眷，好似吕布配貂蝉。吕赋：吾虽贫穷意志昂，要学张良辅刘邦；不揣寒微攀高第，愿效司马凤求凰。刘出诗句让各位接续：一株奇花翠柳荫，不受风尘半点侵。甲续：筑得金屋待美眷，名花应属富贵人。乙续：弯弓射雕勇无比，自古英雄爱美人。丙续：风流俊俏美男子，定是嫦娥意中人。吕续：品高岂容凡夫采，留待蟾宫折桂人。刘再出一句请对：凤栖梧桐金满树。甲对：虎跃深山势惊人。乙对：马行风地尾朝天。丙对：猴上高杆眼瞪圆。吕对：鹤鸣高岑声闻天。刘又出一句让对：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谁是摘星手？其他人都对不上来了，唯吕对曰：春芍药，夏牡丹，秋菊冬梅，生乃赏花人。刘翠屏把自己喻为天上明星，吕蒙正将其视为地上名花，说我正是赏花人。

吕接到彩球后唱道：学生姓吕名蒙正，功名未就家道穷；幸承多情彩球赠，又惊又喜心不宁；相府千金名位重，我怎敢高攀把亲成。

刘对唱：我爱相公才学敏，口吐珠玑语惊人；富贵贫贱何足论，但愿你有志步青云。

当相爷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而且耻笑吕蒙正时，吕义正词严：我只当堂堂宰相礼贤下士、器重斯文，谁知却是个轻才学、重富贵的势利小人！大丈夫只愁功名不就，何愁没有妻室！

相爷讥笑吕蒙正贫穷潦倒、一文不名。吕言道：想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绝粮于陈蔡；太公受贫乡里，垂钓于渭水。圣贤时运不济，尚且如此，况我蒙正乎？

相爷厉声喝道：你岂敢与圣人相比！

吕言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相爷说：你既有才，可敢与我对词？

蒙正泰然自若：大人请便。

相爷：嫩蕊蕊一支丹桂何人敢攀？

吕：浪滔滔三级龙门吾当独跳。

相爷：凤凰飞去朝阳，凡鸟焉敢比翅？

吕：蛟龙未得云雨，污池暂且容身。

相爷：堂堂相府何言污池？

吕：昂昂秀士怎比凡鸟？

像“贫莫嫌，富莫夸，哪有常贫久富家；秋到黄叶自然落，春来何处不开花。”“花落枝不败，人穷排场在。”“常言道敬神如神在，只要你心诚神自来。”等等我曾引用过的句子，都是从《彩楼记》中摘抄的。也可能原作者也是抄来的，这我就不管了，天下文章一大抄，还能只兴你抄而不准他抄？

吕蒙正的拒礼联也应该听听：

贫寒时拟上联：旧岁饥寒，柴米无依靠，走出十字街头，赊不得借不得，许多内亲外戚袖手旁观，无人雪中送炭。

高中后续下联：今科侥幸，衣禄有指望，夺取五经魁首，姓亦扬名亦扬，不论张三李四踵门庆贺，尽来锦上添花。

作为戏剧，《彩楼记》的情节也说得过去。不像许多传统剧目，丈夫一出去就是十七八年，交通再不方便也不至于呀！从戎十几年不归还说得过去，吃住先有“部队”管。上京赶考十几年不回，吃饭店、住客栈，你吃住得起吗？

作家简介：李新民，山西省万荣县高村乡北薛村人，1952年生。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入编《中国人才辞典》。公开发表文学作品近二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百泉河》《世道》《一路走来》，散文《拾贝集》《英娃》及《杂·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