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容提要】
看到梅花的新诗,我深知他的摸索之艰难甚至惨烈。
要不失小雅千载锤炼的艺术风采,还涵盖现实现世的大部分生活,尤其是对接革命者的红色主题,让小雅的风致,在革命文化的土壤中生根开花,以弥补近代以来革命文学的明显短板,是何其艰难。
但,这确是我们新文化刻不容缓的新课题,我在对前人留下的小雅作品进行批判接纳的同时,也深切企盼小雅的精湛艺术,能载满新的内容,成为民权革命文化头上的璀璨明珠,如果我们做不到,那只能说明,我们这一代有志于传承文化的使者,没有尽到历史的责任,没有走上前辈的高度。

“莫问诸公雅是啥”——新诗歌的曙光
文/梦也无声
一道电光石火的闪电,置酒梅花下老弟,这一次来的,又是这么扑朔迷离。
他不是去“自葬”了吗?这从深邃的“墓穴”里送来的最新成果,着实让我头疼了好几天。
前年,当梦痴的《新史论》出台的时候,梅花老弟说,《新史论》揭穿了千古之谜。
那时,他看到了新文化的曙光,欣喜若狂,在唐风群里,还有过一段关于“坚守舞台”的讨论。
去年,当我的《文学史新论导言》出台的时候,梅花老弟一朝无语,随即写了两首《自葬》:
自葬在空山,荒幽人莫晓。坟上红石竹,独向春风笑。
孤魂驻雪中,怜花来万古。笑自脸边生,真似坟中骨。
从“守卫舞台”到“坟中枯骨”,他这是多大的跨度啊。
他是要用这仄韵五绝的绝然无悔,宣告与尘世的永诀吗?
那时候,我的心其实也随之沉落谷底。
我知道,刚刚在梦痴《新史论》中看到了新文化曙光的他,又在我的《导言》中看到了旧文化的寂灭。
同为旧文化的一员,栖息在旧文化老迈枯竭的枝头上,勉强用黎明曙光前的露珠维系着奄奄一息的文化生命的我们,的确看不得这种真实必然的寂灭的终于来临,就像露珠期待着曙光,却又在曙光来临的那一刻死灭一样。
虽然我们的先辈已经痛恨了上千年,到了鲁迅这一辈,已经是不惜恶语相向恶毒诅咒的这个旧文化,我们还是不忍心看到它遭遇这样的下场。
我在《文学史新论导言》中说过,司马迁以后、或者说《离骚》之后的文学史,就是一部小雅独大的文学史。
两千多年的文学史,从构思意境表现手法到审美标准共情体验,无不以小雅为尺度,《文学史新论导言》的中心观点就是,要新文化的曙光穿过云层照进现实,那个统治中国社会两千多年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小雅精神必须寂灭,正在寂灭,终将寂灭。
我理解梅花老弟的绝望,当初发现这个必将寂灭的秘密,也曾给我不小的打击,毕竟,我也是在这种文化土壤文化气氛中滋养出来的,“小雅就是文化”这个积习也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里,年轻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端坐于小雅的制高点上的李商隐,都是我的至爱。
抽掉小雅的影响,就像是于我的身体敲骨吸髓,于我的认知釜底抽薪。
为了这部《文学史新论导言》,我挣扎了一年多的时间,不再屈从于司马迁的声望和势力,也不再回避对屈原和《离骚》的质疑,重读了《李商隐文集》,让自己站在民权文化的立场上,换个角度,客观地重新审视李商隐,审视李商隐的精湛艺术手段和他的文化艺术能力滋养出的自私冷漠的“私德”,反省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己的文学主张和追求,回放那些“自赋”的初心和文化使命……
我的“学术良心”(这个词是当年在辽大“斩杀”陈寅恪的时候首次用过,这回是第二次,希望不再有第三次第四次),又一次让我无法再为了绅权文化的这个天大秘密,继续用包装修饰的假象去欺骗文化象牙塔之外的人,就像当年“欺骗”了年幼无知的我一样。
可是,李商隐的艺术呢?
“哀而过伤怨而太怒”一生的李商隐在文学史上的辉煌存在,足以让后世产生这样的误会,文学的诗歌的艺术就是哀哭和抱怨,深邃的艺术只能得之于负面的感受。
有一个时期,全网都在疯传什么“文学艺术就是用来揭露和批判的”,不知出自哪个被李商隐们毒化的倒霉“专家”之口。
也确实怪不得这无知无良的所谓“专家”,李商隐的个人感伤,与李商隐的精湛艺术,就像皮之与毛,难舍难分难辨真伪。
而现如今,皮已不存毛将焉附?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为小雅的艺术(这里不完全等同于《诗经》分类的小雅)——那闪耀着华夏文明唯美光辉的《关雎》、《蒹葭》和《黍离》们,在绕开了李商隐们的“矫情”后——到底向何处去而苦恼着,一直到现在,也还是游移不定地追问着,这无处安放的、让我们为之歌哭不舍的、锤炼了几千年的小雅的艺术,要走向何处呢?
我想,梅花老弟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吧!
想当初,他避开诗坛文化界的“烽火硝烟”和花枝招展,躲进唐寅家的后院,沉下心来,就是想为这行将寂灭的小雅艺术探索一条破开重围穿越瓶颈的新的生路,一个能保留精髓而且与今天的语言环境接轨的方式,一个能让这古老的艺术焕发新生命活力的希望。
在“自葬”以前,他算是找到了这个方向,我也是满怀希望地关注着他的成果。
在去年写的一篇关于他的文章中,我说起过他的这个成果。
他的合格合律的新诗体的《清平乐》《卜算子》《西江月》等小令中调,已经突破了古体诗语的约束,把古诗旧词写成了现代版,把现代新诗装进了古体格律,而且毫不违和。
从内容上,也完全摒除了人的情绪情致对宇宙自然的干扰,在他“自葬”前的几首新词中,全然没有了李商隐小雅中浓烈的“我的”主观情志,更力压王维山水一派“无他”的精英倾向,把这一派隐藏在“无他”中的“唯我”也一并根除。
这样的努力至清至纯,把纯小雅的艺术提炼到了“亢龙”的境界,我也期待着他的“有悔”将带来“回眸一笑”的美妙神迹。
《文学史新论导言》颠覆了小雅的神庙,它所呼吁的“文化新生”断送了小雅的前程。
这汹涌澎拜的文化复兴力量,在对绅权文化实行摧枯拉朽的降维打击的过程中,也崩塌了我们曾经不惜代价戮力“坚守”的舞台。
我想,保守地说,梅花老弟的自葬与此颇多关联。
在动笔之前,我也一样,用大部分的精力,把过去的自己连同自己视如艺术精髓的小雅埋葬了,这是万般的无可奈何。
我理解他的“自葬”。
埋葬了李商隐,也就埋葬了阮籍,埋葬了阮籍,魏晋的雅文化也就没有多大地方可以容身了。
所以,我理解“梅花他们魏晋人”(梦痴称呼置酒梅花下为“他们魏晋人”),在看到《文学史新论导言》后的绝望。
知道自己属于一个必然要被埋葬的旧时代,那就自了吧!
这也是从旧文化时代走来带着真传的流脉的现代人,留给屈原和司马迁阮籍李商隐等前辈们的最后的“傲骨”吧。
我很担心,担心梅花把自己同他所探求的小雅艺术之精髓一起带入自葬的“空山”成为“坟中枯骨”,那“坟中枯骨”的笑靥总是让人毛骨悚然。
但梦痴用他一贯的乐观打趣说:“没事,他们魏晋人就这样,爱冲动,等他酒醒就好了。”
果然,自葬了半年多之后,梅花老弟“酒醒了”。
前几天,他发来三首新作给我看。
又一次,我从他的诗里,看到了闪耀着新希望的那片升腾的曙光。
这是他在自葬的“空山”里反思尝试的产物吗?
叶恭绰说,“词之境界,前此已开拓殆尽,今兹欲求于声家特开领域,非别寻涂径不可。”
我是不甚同意“殆尽”的说法的,“真空”才是“殆尽”的终点,前人直到清末民初也并没有达到梅花老弟那首《西江月~菡萏》那样的“真空”天然的境界,也就是说,并不算是“亢龙”之境。
但是,我却很赞同他说的“非别寻途径不可”,梅花老弟就是这样的认真执着一丝不苟,在没有到达真空境界的时候,即便前人已经认定“非别寻途径不可”,但是梅花在此之上又把词境向前推进了一步,推到了极致——“殆尽”的程度,而且在他《自葬》之前,也并没有透露出有“回眸一笑”的机缘,他的探索,是一直向着这个真空的方向高歌猛进的。
一个全空的境界,一个没有人的痕迹的世界,就是那首《西江月~菡萏》的时空(《孤独的逆行者》那篇有详说)。
把词写到了这个份上,真的就与人类世界绝缘了,小雅的艺术之路在他的高歌猛进面前,也迅速地走进了与世隔绝的飘渺中,如果不能注入新的内容,不自葬又何为?
在上一次,也就是《自葬》之前,他的“重”是用诗的形式来表达的,那时候,他的词还没有更进一步升华到“重”。
而这一次,经历了《自葬》的浴火重生,他从“空山”带回来的不是继续的“空无所空”,而可以说是重中之重了。
这,正是我期盼中的那个风情万种的“回眸一笑”。
前年,我给梅花老弟的诗中说他是“五百年才一闪光”的孤星,看来言中了。
这“别寻”来的“途径”,恐怕就是这颗“五百年才一闪光”的孤星,从“空山墓穴坟中枯骨”中“扒”出来的礼物。
先来看他如何把旧瓶装上新酒。
他把前些年被李梦痴“毁”的“不堪入目”的《西江月》给“捞”回来了,这一举措,为新气象入古诗打出了样板。
“诗坛大战”前后,李梦痴愤慨于诗坛老少“装腔作势矫情做作”的雅集,而写了一组《西江月》,把抹布、筷子、扫把什么的厨房生活用品,都写进《西江月》,把个深情款款的《西江月》塞满了脏兮兮油腻腻的烟火气,再把烟火气贴满文质彬彬的书卷模样斯文气,把君子风范清流雅道“糟蹋”得惨不忍睹,他甚至邀请一个出言不逊挑衅他的诗友一同用《西江月》写猪写驴,人家没理他。
不理归不理,从这时起,我们的朋友圈里,就很少有人再写《西江月》,一个对词颇有研究很有才情的诗友说,别的或许可以试试,但是这“抹布扫把”写《西江月》,真来不了。
梅花可能是看出了梦痴的《西江月》抹布的调侃戏谑严肃冷峻的味道,后来只有他,不断地尝试他独特的有《关雎》遗风的【西江月】,但这些尝试,终归也没有达到李梦痴的【抹布西江月】那样的冲击力,梅花还曾把一条波光奇诡的蛇写进了《西江月》,并邀请我来和。
这一次,梅花和梦痴不同的风格气质,对读者的感官所造成的冲击力方可视作基本持平。
看了梦痴的《西江月扫把》,我曾自卑地觉得扫把的灵觉都比我活跃,等看了梅花老弟的《西江月蛇》,直让我毛骨悚然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这两个力大无比的家伙玩弄《西江月》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是我的感觉还是现实如此,在诗坛上,看到的《西江月》作品好像更少了,只有梅花还在无休止地写啊写,写了很多个象《关雎》一样的【西江月】。
然而,梅花老弟并没有停留在把《西江月》“写死”这个地方,这一次,他从自葬的“空山”里带来的《西江月》,有了一个质的变化,似乎把【西江月蛇】的冲击力和【西江月扫把】的压迫感,融合在一起,却以《关雎》灵动活泼率真直观的形式来表现,真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创举。
他愣是把一个严肃认真颇富哲理的现实主题思考,写成了调笑令的样子,不止力压梦痴的抹布扫把,更把宋人“终其一生”无法调和的“理”与“趣”融于一体,于韵致情调也毫不违和。
西江月
置酒梅花下
倏已樱花欲尽,树边新翠罗摩。心常恋眷驻摩罗,且喜行踪落落。
万点红飘碎影,千条柳舞婆娑。风中世界号娑婆,仰看白云朵朵。
这一个罗摩与摩罗、婆娑与娑婆的颠来倒去,竟把深沉严肃的命运抉择,理想现实的万般古怪,写成了调笑令的和谐节奏,且不说形式上的诸多难度,就诗意来说,其深邃和精准,也让人回味无穷,这种型格传达出的心潮起伏乾坤颠倒,却收容在清纯宁和的气氛里,不说比《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含蓄隽永,就是比起梅花老弟前期的“无”来,也不知有多出彩。
在此之前 ,当“他们魏晋人”刚开始“创立”“雅道”的时候,本来有两个方向的表现形式,一种是嵇康刘伶和前期阮籍那“行为艺术”的放浪形骸,一种是后期阮籍那“阮旨遥深(《文心雕龙·明诗》)“归趣难求”(《诗品》上)“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文选》卷二十三)的咏怀寄托,后者本是在当时黑暗政治的重压下不得已的求生之道,但后世人却本末倒置,把放浪形骸的“行为艺术”从雅道中剥离出去,只留下了“阮旨遥深”“归趣难求”的阮籍咏怀,继而发展成只有“百代之下难以情测”的“隐避”之文,才可以入士大夫们的“雅道”之门,被称之为“雅”的艺术,在才情不够、情致未到、又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不肖子孙中,养成了“有话不好好说”的恶习来硬充雅道,继而打压真正的放浪形骸无所拘囿的雅道情致和嬉笑怒骂不拘一格的阔达文风。
这是一种无知的误会,但是这误会却源远流长长成了“权倾朝野”的巨型妖怪,李梦痴认为,只有大刀阔斧地斩妖除魔,才能救真正的“雅道”文化于水火,梅花的手里没有李梦痴的“鬼头刀”,他却有一颗执着寻求艺术解放艺术突破的不变初心,三十年如一日,孜孜探求,坚持用文化的化育之功,来销解这个千年的误会带来的恶劣影响,把嵇康的愤怒、刘伶的嘲讽和阮籍的“白眼”,都融进了这首貌似“浓浓的书卷气、满满的斯文声”的【西江月】中,
至此,可以说,梅花老弟终于把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无痕迹地填充进了优雅宁静的小雅艺术中,用阮籍委曲婉致的笔法,来抒发嵇康的情致和刘伶的洒脱,不失和谐更不动声色,雅道的极致,莫过于此了吧(吗)?
雅道文化从“竹林”放浪形骸的行为艺术,经过司马氏血与火的打磨,淬炼成阮籍的隐忍婉曲,终于又在梅花“他们魏晋人”的手里达成了和谐统一。
如果说绵延千载忸怩作态的《西江月》(此为类概念)已经成了文化的摩罗,只有李梦痴的《西江月扫把》这个斩妖除怪的罗摩,才是世间与它相生相克的真正绝配。而梅花老弟的《西江月》,就是那一片超越了娑婆世界的“白云朵朵”吧。
在文化的革命者与旧势力拼搏的当口,文化的真精灵从绅权禁锢的腐败象牙塔中浴火重生,飞出了暗流涌动硝烟弥漫的战场,落到了被精英势力排挤打压的底层——平民中间。
在古诗体里,如果这种议论文化出路的严肃理念,可以这样以小雅艺术来了无痕迹的表现,义理韵趣一个不少,放浪与隐忍和谐统一,互渗交融相得益彰,那,还有什么内容不可以入古诗古词呢?梅花把极端的“忌讳”,了无痕迹地装进了古词这个旧瓶,有点用力过猛,连诗庄词媚的界限也一并抹平了,这就是真文化的开山之力化育之功,梅花老弟用这样一个风雅精致的“抹布”,永远地封住了精英主义假文化那豪横的嘴巴。
这一次,徐晋如们还可以把“诗国的辉煌是士大夫创造出来的”论调叫得山响,但是首先,他得有能力,把置酒梅花下这个“民科艺人”塞进他们喉咙的优雅抹布给吐出来洗干净。
我在《逆行的背影》那篇中,曾经说过,梅花就像插进“乾嘉余孽”们心底的一根毒刺,我也没想到,这根毒刺,竟然在精英主义打家劫舍强取来的丰厚营养中还在努力成长,这一次,这根插在他们心底的毒刺,从被他们封锁的精英主义泥泞深渊中,彻底长成了一棵让士大夫们望尘莫及魂飞魄散的参天大树,穿过了他们的喉咙,封住了他们霸道千载的机巧嘴巴。
这,就是“自葬”期间梅花老弟的最新成就,是他三十多年不惜代价孜孜以求的“自赋”的初心和使命。
也许,当文化变革的硝烟过后,在古老而辉煌的雅道世界里,还能剩下这样一粒不能割舍的种子,让雅道原本的光辉,继续绽放在新时代的红花绿叶的婆娑舞影中,就像在武宗灭佛的大规模动荡中,能风光依旧凛然不倒的,只有那秉承六祖余波的真正禅韵。
让梅花老弟从《自葬》中活转来的这首《西江月》,在“袭”和“破”之间,用真中华文化的化育之功,再次为小雅艺术的火种,找到了一个立锥之地。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基辛格曾不无妒忌地说过,中国的每一个危难时期,总会有民族精英挺身而出,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
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堪称最黑暗最腐败的时期,像这样从平民中挺身而出的民族精英当不止这“二三子”。
古诗的新生就在于此吧?
其二,把新酒装进旧瓶。
所谓新诗,大致有两个方向:
一是把旧诗改成散体的新诗,如戴望舒,以及某种程度的余光中。
另一种就是完全的西化,用中国文字写舶来的所谓诗。
对于前一种如戴望舒者,不能说不是中国诗融入新时代的一种探索,但是,这种尝试的失败之处就在于,他没有向前迈进,反而在古诗的基础上向后倒退。
戴望舒的意境并未比李商隐有所拓展,且因为现代白话的关系,甚至比李商隐还要模糊歧义矫情做作,所谓象征,纯属附会,他从根本上违背了中国诗文化“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的现实传统,也没有汪洋恣肆波澜跌宕的浪漫情怀。这一个流脉,说穿了也是西方舶来品与旧式裹脚布的交集。至于完全舶来的所谓诗,更是彻底把中国诗文化引入歧途。
形象地说,戴望舒们的新诗,是用西方的酒瓶装进了中国的老酒,还算是有些致力于改革中华文化融入新的形势中的努力,而他之后的近现代新诗,则是用西方的酒瓶,直接装了西方的洋酒,还包括洋酒中泡着的猎奇咖啡自由吗啡和解压杜冷丁,拿回到中土来高价售卖生搬硬套危害青年。
在这两股合成的广泛西化的缝隙里,是流行歌曲的你侬我侬泛滥成灾,和革命文化的简单直率艰难探索,两者目前尚不入文化的法眼,更不用说登陆雅道的庙堂。
梅花老弟谈现代新诗,总有两个质疑,一是新诗的无韵,二是新诗的无约束。他致力于在有韵有约束的格律束缚下,写出完全不同于古诗词的新风流。
如果新诗不能从古体中破茧,就不可能是中华文化的流脉,华夏子孙是中土的爹生娘养,难道华夏文化可以从西方强行移植?不要用中国文化的大气豁达片面强调包容和接纳,肌体的排异功能是自然赐予的自卫能力,只有可以融为一体的那些元素,才可以被健康肌体吸收以便强化自身,再包容再豁达,也不能靠毒物异物来生存发展,我家的大门可以打开兼收并蓄,但不可以让豺狼和忠犬享有相同的甚至更高的待遇,也不可能让忠犬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华夏新诗的发展,也必要从古体诗中抽丝剥茧寻求方向和出路,长出新的枝芽。
梅花的探索,就从两个端口走来,一是保留旧式语言习惯,突破前人的传统的内容束缚,走出新路。就像前面以西江月为例说的那样,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难度极大的工程,想要用“小轩窗”里的生活套路,讲好天文望远镜看到的世界,还能保留原有的永味韵致,已经难于登天。
二是保留旧诗格律,完全用现代的语言习惯来创作,这就是现代诗版的古体诗词,于文化的传承和持续的发展,意义非凡。
可以说,一首水调,证明了白话文之可以有格律和韵脚,且有了格律和韵脚的白话诗更有韵致,这一突破,力压五四以来的各路现代新诗,为现代中国诗歌的发展开辟了继往开来的新路子。
看这首春节前寄给我的【水调歌头】(梅花用新韵):
置酒梅花下
我像鱼一样,在雪夜独行。
这如冰的黑夜,我渴望光明。
心上温馨的字,像是合欢树上,淡粉的花缨。
虚幻的花影,摇曳着安宁。
云上面,幻网外,有群星。
仰头侧耳,向天边仔细倾听:
恬寂迢遥的海,鱼的蓝蓝的梦,在慢慢结晶。
像是珊瑚树,在渐渐成型。
是不是白话体?
没有一个句法,是耳熟能详的古体诗套路。
是不是象征派?
没有他们那般晦涩矫情,《关雎》的率真和直观,是梅花老弟不变的精神气格,有话不好好说有事不敢明说,君子梅所不为。
是不是言情?是不是言志?是入世情怀还是避世清骨?
看得见的精致,摸得着的情致,没有批评没有抱怨更没有泣血的哀鸣和冷僻的思辩……
有诗意没?有诗味没?斯文不?雅致不?
放得开不?收得紧不?
但是,这却是一首格律规整无可挑剔的【水调歌头】,可读,可唱,可诵,可吟。
如果这还不够,那就再看下一首,梅花老弟赶在大年除夕前寄给我的【大圣乐】:
【大圣乐】初冬的葵花苗和海棠花
置酒梅花下
误认春归,霜中梦破,才知荒唐。
葵花嫩弱的青苗,清醒而安恬地,望着朝阳,
从梦里流出的泪,在叶上晶莹地闪光。
梦中花落,圆如满月,颜色金黄。
如生活的苦涩,加了块明黄的果糖。
也像轮回里,在长夜內,点一枝香。
瑟瑟微风,轻轻摇动,开在初冬的海棠。
夕阳里,这绯红浅笑,染亮荒凉。
这首古体现代诗,我就不评论了,李梦痴为这首词填了一首【水调歌头】,他评价梅花这首词是“突破重围,革新鼎故,赓续风雅,使他从此再不敢言诗”。
然而,在这条艰难崎岖前无古人的来路上探索挣扎了足足三十年的置酒梅花下,在堪堪完成了这一“革新鼎故赓续风雅”的惊人壮举之后,却突然发表了又一首谈风雅的诗词:
【鹧鸪天】赵树理
置酒梅花下
苦乐终生一土娃,人间烟火在山家。
朴真多趣俗成雅,莫问诸公雅是啥。
山药蛋,苦荞茶,布鞋踏着土坷垃,
篇篇文字如庄稼,美似南瓜朵朵花。
(梅花自注:对赵树理先生的人品文章,一向钦仰。前几日看电视剧《赵树理》,有感而作。)
“朴真多趣俗成雅,莫问诸公雅是啥”,他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看待风雅的。
他风雅半生,以“诗多文人气”闻名于诗友,三十年来,却初心未改。
诗多风雅,不是他的初心追求,而是他不能辜负的文化使命,当然——和我一样,这使命也是“自赋”的。
千年以降,华夏文化大伤于“雅病”,雅到如今几病入膏肓。要拯救这雅入膏肓的伤病,非从雅道入手不可,非将雅道逼入极致,就祛不走这难缠的寒湿阴气,用顾城海子们的死气和浅浅秀华们的骚气,根本就触不着雅道的皮毛,连绅权下水道的出口都找不到。
所以,雅上加雅,也是“魏晋风流”的梅花老弟万般不得已的苦衷,就像“先秦遗老”的李梦痴不得不举起屠刀一样,我们生在皇权落地百业待举、民权文化晨光微熹、绅权团伙负隅顽抗的文化末法民族复兴的大变革时代,屠刀是斩杀妖魔的有效武器,雅道则是深入顽疾的必由之路,雅过阮籍算登堂入室,雅过王维是抢占要津,雅贯中西是让文化贩子汉奸之流闭嘴,雅俗共赏才是新文化复兴之路。
所以,在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探索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之后,梅花却向热衷雅道者、假雅道之名行门户之见者、假雅道之名诋毁民权文化者,冷冷地“丢下了一副白手套”:“莫问诸公雅是啥”!
“山药蛋,苦荞茶,布鞋踏着土坷垃。”
中华民族的文化由此而生,中华文化的未来必定还要向此而去,任何阻挡的势力,都必将在这觉醒的强大民权面前撞的头破血流灰飞烟灭。

想起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过,“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一切革命的党派、革命的同志,都将在他们面前受他们的检验而决定弃取。站在他们的前头领导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后头指手画脚地批评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对面反对他们呢?每个中国人对于这三项都有选择的自由,不过时局将强迫你迅速地选择罢了。”
主席说的虽然是当时的农村形势和农民运动的状况,但在当今的文化形势下也完全适用。
作为新中国红旗下长大的有志于民族文化事业的我们这一代,也面临着同样的选择,面对主席提供的三条道路,我们当然有选择的自由,“不过时局将强迫你迅速地选择罢了。”
主席晚年也曾预言,中国的诗歌真正融入新文化,还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从主席离开我们到今天,已经四十有六年了,或许,新文化万紫千红的春天就在这三五年之间来到,我们到底何去何从,这个抉择刻不容缓。
曾经有一次“小楼听春雨”公号组织诗友描写桂花,我想起“八月桂花遍地开”曾是红军扩红的歌曲,欲将“桂花”这个题目,嵌入红色内容,我设想了一个当年扩红时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参军后来牺牲的小战士,参照古乐府中《战城南》的笔法,兼顾我前些年作的【临江仙】咏花系列的风格,作个新的尝试。
结果呢,写了个不伦不类的大杂烩,既没有融入红色精神的高尚内涵,也没有《战城南》的浪漫悲怆,更丧失了此前我那【临江仙】咏花系列的风致韵调。
所以,看到梅花的新诗,我深知他的摸索之艰难甚至惨烈。
要不失小雅千载锤炼的艺术风采,还涵盖现实现世的大部分生活,尤其是对接革命者的红色主题,让小雅的风致,在革命文化的土壤中生根开花,以弥补近代以来革命文学的明显短板,是何其艰难。
但,这确是我们新文化刻不容缓的新课题,我在对前人留下的小雅作品进行批判接纳的同时,也深切企盼小雅的精湛艺术,能载满新的内容,成为民权革命文化头上的璀璨明珠,如果我们做不到,那只能说明,我们这一代有志于传承文化的使者,没有尽到历史的责任,没有走上前辈的高度。
小雅艺术之登上李商隐的高峰,是从《诗经正月》的角度生发内容,融入《蒹葭》《黍离》的高标艺术,在此后的各个时代不断推进融合的艺术成果,这整个的一个封建时代,小雅的艺术不断提升锤炼日趋精致化,但是内容却不出《离骚》,内容的更新是小雅的短板,千百年来,我们写着《离骚》、《正月》这同一个母题,排挤掉几乎所有其他的内容而成就了小雅的非凡艺术。
而今,我们生在这个红色民权蒸蒸日上的大变革时代,若不能完成艺术与新时代精神的完美对接,这不是民权革命的超前,而是文化的迟滞和我们的落后,是文化传承没能跟上时代发展的大缺憾,是我们这一代有志于文化发展的现代人没有完成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
前不久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些孩子在烈士陵园的广场上玩滑板和轮滑,无拘无束地嬉戏打闹,网友们还就此问题引发了一场争论,大部分人都说这是对烈士的不敬应该及时禁止。
有一个意见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或许当年烈士不惜牺牲生命,就是想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孩子们在他们洒下热血的地方嬉戏打闹无拘无束,不正是他们奋斗的目的吗?
我想,这是一个很适合用小雅的艺术来表现的主题,试图写了几次,换了几个角度,都不甚理想,我就在反省自己,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不会写吗?
想起当年曾经在清明节写过一首怀念先父的【喝火令】,喜欢孩子的先父临终的时候,曾不无遗憾地流泪说,他看不到孩子们长大了。
所以,那个充满怀念的日子里,我幻想着先父像传说的那样,在清明节这天回转来,在自家的庭院里,与他心心念念的已经长大的孙儿们一起嬉戏玩耍,看着孩子们环绕膝下满脸幸福的情景,我觉得我的那首【喝火令】就借助这个词牌特有的迂回节奏,写的风致斐然回肠荡气。
为什么烈士的心情我就写不出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我了解的不够。
小雅的艺术只是一个瓶子,我的手里有了这个瓶子,但只能装自己熟悉的切身体会过的东西。
而两三千年以前,我们的不知名的民间诗人前辈,就写出了《战城南》那样充满了浪漫主义精神的巨作,可以想见,这位不知名的前辈,一定不是那个古战场上挂在树上的枯肠的主人,他把自己当作是承载牺牲的战士临终托付的那个后来者。
说到这里,我们还是得回到主席身边,重温他的谆谆教诲。这种情况,他早在八十年前《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就指出了解决办法。
如果当年的《战城南》没有被精英文化排挤打压,而成为文学史的主流……
如果成为了文学史主流的李商隐,能把理解共情体贴呵护自己的那份良苦用心,用来理解共情体贴呵护一己之外的他人的感受……
小雅的精湛艺术,就一定不是我们今天见到的这个模样。
如果我能把体验理解先父的心情,去体验理解烈士,如果……
当你的描写对象与你亲密无间,当他们成为你的亲人战友——甚至你自己的时候,你的小雅的艺术造诣,就会在他们身上发挥出作用,用他们的生活经历和奋斗精神,写出象《关雎》《蒹葭》《黍离》,象《离骚》,像李商隐的《无题》,象晏几道的小令,象柳三变的长歌,……象置酒梅花下的【水调】和【大圣】这样的,文质彬彬形神兼备风姿绰约荡气回肠的艺术作品。
可惜,在此之前,小雅的艺术只为一己服务,小雅的艺术中,从没有过《战城南》、没有过“山药蛋,苦荞茶,布鞋踏着土坷垃”的一席之地。
所以,梅花老弟在把小雅的艺术推向极致之后,更发出了“莫问诸公雅是啥”的振聋发聩的虎豹雷音。
梅花老弟已经准备好了精致无比的容器,希望他的探索和他的艺术成就,不止惠及一方,而能泽被天下,给文化新生民权崛起带来全新的面貌。
这第一步,恐怕要从上面那个烈士墓前的争论开始,我们到底有没有勇气和能力,向烈士们倾注如对先父一般的感动和深情,再把这深情和感动,注入到梅花老弟淬炼成的精美容器中。

本文作者梦也无声/左 置酒梅花下/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