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浮生漫记(3051—3100)
张 鹏

3051.九月上旬,一朝一夕,凉意轻袭。早晨,我照例煮一锅粥,用小米、大米、绿豆、清水、炉火以及时光,慢慢煮。我用煮粥之类的活计,矫正自己过于飘逸于海阔天空的漫思,回归人间情怀。
3052.年龄越大,我越感觉到能有几个知心朋友,能有几个接纳你的人,能有几个点赞你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在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关系中,蔑视、冷漠、挤兑、不屑是常态,接受、欢迎、欣赏是非常罕见的,所以我们要格外珍惜那些欣赏自己的人,接纳自己的人,欢迎自己的人和支持自己的人,茫茫人海中这样的人是非常有限的,一旦拥有,别无他求。
3053.平庸者最光辉的毕生事业,乃是尽可能同化更多人变为自己的同类。平庸者最憎恨不甘平庸追求卓越的人,将之视为仇敌。
3054.我与不同年龄段的人谈起,白天很多时候能看到天空中的月亮,他们竟大吃一惊。他们真的忙碌到一天到晚无暇仰望天空的地步吗?
3055.在社会的各个场景中,我几乎天天邂逅那些拿着手机气急败坏地与远方的人争执的人,激烈的程度,似乎要让两个相距遥远的人之间的空气也冒火。争执,弥漫于每一寸空气中,时时刻刻。
3056.大面积的人与人之间的争执的频繁发生,应该是缘于人的欲望的全面勃发,人的能力的亟待提升,人的脾气的暴躁急切,人的利益的冲突碰撞,人的焦虑的急剧升温。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争执如此常见?
3057.在《孔乙己》中,我读出了另一层较为隐蔽的意蕴。酒,乃是中国人难以割舍的精神寄托。落魄如孔乙己,仍是手头有一点钱则立即喝两杯,酒肴哪怕仅有几粒茴香豆。在山东城乡,太多太多的男人们,一天不喝酒,仿佛丢了魂一样难受。
3058.一句名言警句,一句隽永睿语,一句妙不可言的乡村俚语或歇后语,一旦被我邂逅并喜爱,我一定会反复使用它,在使用中加深理解和记忆,并最终渗透到自己的思想库和记忆库。这与追求一个心仪的异性,颇多相似之处。
3059.从前,我曾经厌憎生活中的具体事务,如买菜,修理家电,交款,办证,借书,还书,复印,交表之类。而今,已悟出,这些事乃生命本身,无法拒绝。于是,在经办这些具体事中,学会从容,学会途中欣赏风景,学会等待的过程中喝杯咖啡或茶水。
3060.少年时代,我迷恋过立定跳高。在中册中学教书时,我仍能从地板上双脚起跳蹦上讲台之上的讲桌上,估计应有110厘米左右。今天知,历史上曾把立定跳高作为奥运项目,据说,世界记录是183厘米。
3061.父母催促子女婚恋,子女应充分理解。或许,父母心目中,学位、职称、职务等世俗头衔,皆比不上子女之婚育更紧迫和神圣。很多为人父母者,甚至撑不到见上子女婚嫁和生育,自己便溘然长逝。不能不说,父母的催促,是世界上最温暖和善意的催促。极少有父母非要子女去读博士、评职称、谋求行政职务,却有太多太多父母对子女的婚育梦寐以求。
3062.文学的局限。鲁迅如此伟大、卓越、深刻、睿智,但我估计,一个百万人口的泰安城,家中藏有《鲁迅全集》并经常阅读的,不会超过100个人。放眼全国,恐怕也不会超过100000人。远不如天天跳广场舞的人数的千分之一。
3063.不知从何时始,学年度开始于夏去秋来的季令。今天又一个学年开始了。这是我走向教书育人岗位的第25个学年,蓦然回首,我从21周岁教书至今已经25年了,从初秋到初秋,周而复始。暑假彻底结束,最大的感触来自皮肤,长裤取代了短裤,衣料遮住了更多的裸露的皮肤,稍感不适。
3064.1971年9月9日,吴宓囊中仅21元,却舍得借人15元。仅此一斑,可见先生之慷慨,当然,一生诚悫,一生资财耗散,也难免了。
3065.恋皮。泗水方言中,有的词汇特别传神。刚下的新鲜鸡蛋煮熟后,剥皮时,蛋清和卵膜粘连蛋皮,不易剥落,谓之恋皮。
3066.近日发觉,并非白天越劳碌越疲惫夜晚越能酣睡。不少时候,劳碌和多事,焦虑和压抑,反而导致次日凌晨的早醒型失眠。
3067.在交通工具的换乘中,忙碌异常。愿精神放松,在现代文明的工具理性支配下,诗意奢华。火车飞驰,火车上看见的月亮、云霞和星光却在傲视火车,傲视人们正在玩弄的手机。无数的玉米,在北国清秋中进入眼帘,又迅速消逝。帝都与乡野,现代工具与天高云淡,历次的走向远方与回归日常。一切的一切,在辗转奔波中,过眼滔滔。
3068.从北京开往上海的一辆绿皮火车车次K1461,这趟车历史悠久,是往来于京沪之间价格最便宜的火车,昨天我听铁路工作人员说,它行经里程数也是1461公里,跟这辆列车的车次是一致的。不知这样的命名,是不是个案?
3069.近年来,我发现,尽力减少与众人进行无谓的闲聊和信息互动,刻意逍遥于自己相对封闭的小书房中,竟能自得其乐。一个众人会面的闲聊或饭局,七嘴八舌,某某人无端发了大财,某某投机取巧升迁了,某某的小孩考上了哈佛或牛津的公费博士,某某的儿子娶了富翁的女儿仅房产继承了若干,某某的老公一天赚钱相当于普通人一年的奖金,某某买了价值不菲的新车,诸如此类信息滚滚而来。他人的不明就里的发迹和名利,只是你失眠的诱因。这样的信息,不知晓,乃天大的幸运。
3070.地铁。不是随便哪个城市都配拥有地铁,每当去一个拥有地铁的城市,我都十分喜欢乘坐一下。我喜欢地铁在大地之下呼啸前行冲击空气的声音,甚至喜欢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流,喜欢地铁入口通往地铁候车月台的灯光、电梯、过道、广告,这一切都是身处小地方的我梦寐以求的。对地铁的喜欢,隐喻了我对大都市的喜欢,对小地方的直言不讳的憎恶。
3071.至今,我人生中绝大部分的时光,都是消耗在了县城和地级市。真正在上海度过的时光仅仅三年,仅占了我人生的十五分之一。但我丝亳不掩饰对大都市的向往以及对小地方赤裸裸地厌恶。一直觉得,从性格和命运深处,我骨子里是属于一线城市的。只是无情的现世命运,硬生生一次又一次将我摁倒在小地方的泥泞中。
3072.基础设施恶劣,交通不畅,只是小地方的显表劣势。弥漫在小地方的人心头和气质上的认可平庸和趋向平庸,以及凡事倾向请客送礼去操作,无视规则和公平正义,才是小地方令人窒息的根源。
3073.从十六岁开始,我的体重维持在107市斤,这种极端清瘦的体态,一直延续到了二十六岁考上硕士研究生。那个十多年,我曾经因为自己的极度清瘦而深深自卑。我釆取刻意多吃多睡企图变胖,但一次次失败。后来,大约三十岁左右,我变胖了,由107市斤猛增到160市斤,这个160市斤的体态竟然雷打不动,一直维持到今天,由三十多岁直至四十六岁。其间,我企图用定点投篮和长途散步减肥,丝毫作用不起,体重一斤未减过。今天的胖,正是昔年清瘦时的梦寐以求。人是可怜的,连体重都无法选择,只能被动接受。
3074.写作时,你唯一需要负责的,是你的内心。至于他人的读后感,反而无需考虑。一段文字,总是在你心灵最自由的时候破空而来,也最潇洒、空灵、深刻、美妙。
3075.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当一个单位,一个微信群,一个集体,人数过百或近百,每个身处其间的个体,应有足够的胸怀和度量去接纳任何一种个性的闪现。与其惊讶,不如坦然,人性的复杂,本身也是世界丰富多姿的自然裸呈。
3076.小地方与大都市相比而言,人情世故更肆无忌惮地掠夺资源,办事更依靠人脉,潜规则更猖狂,单纯依靠才学更寸步难行。这是越有真才实学的人越痛恨小地方的根本原因。
3077.我希望,岁月的风尘,地级市的庸凡,无数滚滚而来的琐屑,永远不会改变我追逐卓越的初心,清纯任性的精神气质,不断叩问存在的好奇心,对一切荒诞之事的反诘,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心动。
3078.时光在定点投篮、讲课、午休、例会、散步中一寸寸消失,多少个昨日之日、今日之日、明日之日,雷同着,相似着,重复着。企图用文字挽留光阴,宛如竹篮打水。但我依然欣赏竹篮打水之后残留的水滴和湿润。打水,毕竟让竹篮与水亲吻过,拥抱过。不产生文字的日子,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懒惰和荒疏。写作于我,是一种自觉,更是一种强迫症,还是一种吸毒般的瘾。
3079.纵观朋友圈中的信息,我们笼罩在太多太多的小心翼翼中。获奖、发财、子女考上名校,职称晋升甚至旅游我们不敢发,怕招人妒恨;困惑、烦恼、忧郁,焦虑不敢发,怕招人耻笑无能。最后,剩下了天气,植物、云朵,落叶。短短不足百年之中,人,何以活得如此战战兢兢?
3080.由于太多人主动放弃自由和个性,捍卫自由和个性,竟成为得罪人的事。
3081.这个学期,我的讲课,分散于上午十时至十一时四十分,午后二时半至四时十分,晚上七时至八时四十分,于是,早晨和晚饭前,拥有了两个可玩篮球的小时段。在青年广场,我选择一个可以目击群山起伏的篮球架,呼吸着山风,拍球,投篮。我自幼搞不懂篮球规则,至今依然不懂,而且永远不想懂。篮球于我,仅是一个玩具,一个人寂寞时的玩具。看着球进了篮,心花怒放。
3082.临深履薄,战战兢兢,似乎早已融入人类基因深处。一代又一代的人,老老实实,唯唯诺诺,在压抑、憋屈和收敛中聊以度日。锋芒、棱角,舒展的个性,飞扬的神釆,生存的诗意,任性的表达,统统让度,统统放弃,在混沌与庸碌中,一天天活成非我。
3083.每当看见校园里、马路上、公交车上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他们可能二十多岁,亦可能更年轻一些,我都为他们骄傲和祝福。尽管他们自己可能漫不经心或并不引以为傲,但是,他们确实品尝和拥有了人间美好的爱情。要知道,地球上还有很多功成名就的比他们年长不少的人,仍可能没恋爱过,甚至没抚摸过一个异性的手,没得到过哪怕半次热烈的拥抱。
3084.工资。我常常遇到一些傲慢的人,他们谈及工资,宛如谈及风中的纸屑,似乎他们每个月的收入之中,工资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零头。我则恰恰相反,工资是我的上帝和信仰。每个发工资的日子,都令我欣赏若狂。工资的按时发放,宛如沙漠中的甘泉和绿洲,滋养着我。我十分好奇,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如我一样,迷恋工资,毫不讳言对工资的万分依赖。
3085.2020年,对我,对中国人而言,最如雷灌耳的一句话,我相信,是“还有六亿人月收入一千元人民币”。这句话,直接让我们每个人找到了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的具体位置。
3086.旅途是我的狂欢节。我喜欢车站、码头、机场,我愿流动的风景成为活跃的思想的忠实伴侣。汹涌的激情,多思的敏感,唯有天空和大地,云朵和河流,树木和阳光,能够稀释和融化。
3087报复性的大学旅游。因为年轻时代我没有上过好的大学,所以直到今天去任何一个城市,我都要抓住机会去更多的大学校园转一转,看一看,走一走,体会一下。来弥补青春时代本来应该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时候与那些优秀的大学失之交臂的遗憾。说实话,我真的非常希望将来退休以后金钱充足,我可以到任何一所年轻时代梦想当中的大学去居住一个周两个周,然后听听那些最优秀老师的讲课,来弥补年轻时代的缺陷。
3088.我年青时代,因为26岁之前没有走出县城,所以视野极其狭隘,我自己在大学校园儿游玩的时候,除了欣赏大学的校园之大树木之粗之高,楼宇之多,还特别欣赏那些青春年少的大学生所散发出来的朝气与活力,可能中国有一句话就是缺什么补什么,我觉得我从来不缺乏个人在孤独状态下的阅读,而缺乏一个年轻时代成长的大都市,大学校园,我深刻的反思过身上的局限性,极有可能来源于年轻时代,没有上过一所正规大学所造成的。
3089.教师的人格魅力,除了涉及才华之外,幽默和机智,应该是最重要的元素。拿出真诚,实实在在与学生交流,方能赢得学生之尊重和钦佩。
3090.无论学业优异到什么程度,哪怕你二十岁已经博士学位到手,已晋升正高职称,快乐与幸福,还是必须自己下手去寻找和创造。有关组织和行政机构,不会给你配备一个合适可爱的异性。每当看到并不优秀的一般人也积极主动谈情说爱寻找温暖,我都在想,事实上,相当一部分卓异的学霸和工作狂,在追逐功名利禄的同时,却错失了平常的幸福。人生难满百年,你胆敢放过一年,岁月就会辜负你一年。问题是,一年并无太多太多。所以,及时行乐,合法合理地及时行乐,应该是生活的真谛。
3091.任何时候,大人物都是先进科技产品的最先受益者。1936年峻工的南京总统府,业已配置了从美国进口的电梯,主要供林森、蒋介石、李宗仁等高官使用。八十多年过去了,一般小民,仍有从未使用过电梯的,仍有大量老旧楼房,等待安装电梯。
3092.微信朋友圈里,最令我恐惧的是互加好友后,永不联系,永不点赞,永不互动,永不交流的一类好友。虽为名义上的好友,却永远形同陌路。
3093.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人心的距离。你津津乐道的事,他人冷若冰霜;你自豪骄傲的事,他人傲慢轻蔑;你的理想和美梦,他人嗤之以鼻。厚厚的障壁,不仅横亘于中年的闰土和“我”之间,而且广泛存在于人间,远远多于物质实体的墙。
3094.比真正冷漠更可怕的是刻意冷漠。你发的一段文字,我明明认为文质兼美,也万分钦佩,但是,我故意假装视而不见。这种冷漠,让人彻骨寒心。
3095.个人长期观察,能在毕业后留校任教和工作的,绝大部分是深谙人情世故的擅长执行上级命令的心眼活泛的人,却未必是真正才华横溢的拥有独立人格和自由个性的人。最终,留校的人,绝大部分能发展成中层领导,却未必能成最高领导。这是人情世故和听话的优势,也是其局限。
3096.刚走出一个陌生城市的火车站,坐上公交车。外望大街,你看见一个人,手里拎着丝瓜和芸豆,带鱼和猪耳朵,脚上的拖鞋灰不溜秋,脸神木然。一下子,你洞穿了生存的真相。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竟与你一样平庸无奇。
3097.我的博导葛红兵先生英俊、清秀,儒雅、帅气,天下皆知,只是,师门里的不少师兄弟们,包括我自己,每与葛师合影,总被认为看起来显得比老师沧桑老迈。我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一个人历经岁月洗礼仍显得年轻潇洒,这本身即是优秀卓异超凡的最佳证明。因其强大,社会无力折磨他,他轻而易举足以应对自如,所以显得年轻。而一般人之所以显得老迈,当然是能力不足所致,被社会折磨得多,磨损得厉害。
3098.火车和铁轨,让我感到了世界的坚硬和扎实,以及某种钢铁般的法则。曾经,年少轻浮的我,甚至见了奔跑的火车,也要试图寻找到一两个仅在其位却并不转动的轮子。年龄越大,越发现,每个火车轮子都实实在在咬合在铁轨上,长久的辗轧,使轨和轮相互接触的部位寒光闪闪,异常光滑。火车,让我的轻飘与幻觉,土崩瓦解。
3099.厕所的存在,永远在提醒着人类,自然性和生物性是挥之不去的人类的基本根性。无论乡村农舍还是总统套房,无论学校还是医院,无论步行街还是高速公路服务区,无论飞机还是火车,无论超市还是银行,无论肯德基还是麦当劳,无论村委会还是国务院,人类身影闪现的任何场所,厕所必然如影随形。太多时刻,人类会忘记自己至今仍是动物,如厕,却天天在提醒人类。
3100.每个人开始两鬓飞霜、腰膝酸软、气喘心慌、阳刚不足、略显老态时,恐怕都万分不甘心,曾几何时的血气方刚、气吞山河、风华正茂哪里去了?恐怕直到濒临大去之日,也没有人真正觉得自己该死了。都是在极不甘心的状态下退休,在极不情愿的状态下老眼昏花垂垂老矣。每次近距离接触老人,我都立即觉悟,马上行动,投入到沸腾的生活中。多吃美食,多玩山水,多读多写,因为,总有一天,酒肉在前,山水在前,美文在前,已无福享用了。让更多生活内容,挤入青壮之岁月。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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