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弹匠”生涯
陈定方
大约是1967年秋、冬季节,我们村来了一拨弹棉花的浙江人,他们说话象鸟叫,谁也听不懂。那个年代每家每户盖的和垫的被子都是人工弹岀来的,把棉花弹成被絮的人叫弹匠。弹匠们身背一个弓,腰上挂一块模板,手上拿着一个顶头带孔的竹条(牵网线专用)。走村串户吆喝谁家弹被絮?
那年在我们村弹了十多天,如果那家需要弹被絮,就在那家吃饭和住宿。他们两人一组,因为牵网线需要两人才能完成,一天可弹两床,一床被子的加工费是两元伍角,一天收入五元,两人平分。那一年我14岁,文革停课闹革命后在家玩。我母亲想让我跟他们学艺,怎么说弹匠也是一门手艺,长大后可谋生,总比种田强。于是,我拜他们当中一位年长者(25岁)为师,开始了为期三个多月的弹匠生涯。
每天随他们走村串户,用地道的乡音招揽生意。乡亲们一看我是当地人,增加了信任感和亲切感,都愿意和我交谈,我也尽力推销,说他们技术怎么怎么好,我家弹了好几床,在我们村弹了十多天,我成了他们的翻译和托。由于我的加入,他们生意很好。一个村一个村转到弹,一般一个村能弹七、八天。主要在我们村周围30公里左右内活动。我师傅姓金,浙江金华人,自从收了我这个徒弟,我们两个人为一组,一天收入五元全归他,比他的同伴多了一倍。师傅对我很好,很少让我背弓弹棉花,背弓时也只是教我一些要领,主要是帮他牵网线和模模板。弹棉花是个力气活,14岁的我身单力薄根本弹不动。为了调动我的积极性,每天给我一角钱劳务会。头两个月给了我六元钱,我用一个塑料钱包装着捅在棉衣口袋里。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当时六元钱能买很多东西,在郝穴一碗米丸子只要五分钱,可买120碗。有一天在郝穴附近弹被絮的我们正好休息,我一个人走到街上去玩,顺便买点东西,等我选好东西准备付钱时,打开钱包一看空的,我的六元纸币不翼而飞。为此,我难过了好几天。至于我的钱怎么没有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晚上睡觉时被人拿走了,因为我们好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谁拿了就不得而知了。
快过年时,他们一行人回浙江去了,我师傅把一套弹被絮的工具全部留给了我。不过我再也没有摸过那些工具。我没有如母亲的愿成为弹匠,却在三年后成了一名铁路工人。
在我们乡下,老人们常说手艺人是不能得罪的。因为得罪手艺人而受到惩罚的还有一个传说,说是一个有钱的大户人家请木匠师傅给儿子做婚床,中午吃饭时,雇主给师傅倒一杯茶水,自己却倒一杯酒喝。师傅觉得受到羞辱,心里就想怎么戏弄他一下,婚床快做好时,他在床板背面画了两只小乌龟,并使用了巫语(师傅会巫术)。“主人喝酒我喝茶,画两只乌龟两头爬”。传说新婚当晚新郎和新娘两头来回爬了一晚上。传说当然不可信。
我学了几个月弹匠,也知道了一些不能得罪手艺人奥秘。绝大多数雇主都是善待师傅们的,他们把家里最好吃的拿岀来做给师傅吃,好酒、好烟、好茶招待,开口闭口叫师傅,把师傅当客人。师傅们觉得受到了尊重,在弹棉花时特别卖力,把棉花弹泡到最佳为止,网上线后模模板时也十分认真,直模到把稻谷撒上去能用刷子刷下来。这样的被子盖几十年都不会成两张皮(棉花和网线分离)。也有极个别雇主十分抠门,明明家里条件很好,却买几分钱一包的劣质烟给师傅抽,用很差的食物招待师傅,对师傅说话也很难听,觉得我花钱雇你给我弹被絮,你就得听我的。遇到这样不尊重人指手画脚的雇主,师傅们也会治他。在弹棉花时把两面的弹泡,中间的棉花根本就没弹,网上线后随便模几下就完了,反正你也不懂。这样的被子盖不了多久就成了两张皮,等你发现问题时,也找不到人了,只有自认倒霉。
几个月的弹匠生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要真诚,待人要有礼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按照这个原则行事,我受益匪浅。后来进铁路当学徒工修理火车头(蒸汽机车),我对师傅和同事十分尊重,深得师傅们厚爱和同事的喜欢,进步很快,不到20岁就成为中共党员,后来又提拨成为中层管理干部。
尊重他人,善待他人,终将成就自己。我个人的成长经历就是最好的诠释。
作者:陈定方 男 退休铁路员工,中共党员。湖北荆州人。爱好文学和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