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南宋的第一个皇帝高宗赵构,就是任用秦桧,杀害岳飞的那一位,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大好。但他在位时,也有件事可以一提。高宗在徽宗服中,用白木御椅子。钱大主入觐见之,曰:“此檀香椅子耶?”张婕妤掩口笑曰:“禁中用胭脂皂荚多,相公已有语,更敢用檀香作椅子耶?”时赵鼎、张浚作相也。高宗在为父亲徽宗服丧期间,坐的是没有刷油漆的白木椅子。有人误以为是檀香木做的,一位姓张的妃子捂着嘴笑道:“宫里胭脂口红啦,洗衣服用的皂荚啦什么的用多了,宰相们(当时的宰相是赵鼎、张浚)都已经提意见了,还敢用檀香木做椅子?”试想,胭脂、皂荚能值几个钱?连这个宰相们都要管,而且皇帝还听他们管,这恐怕也是封建时代的历史上很难得的了。当然,宋代也不是任何皇帝、任何时期都能作到像上面所举的例子那样。不过,那些也并不都是非常偶然的特例。平心而论,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宋代应该算是比较开明、比较文明的朝代。这一点,前面的汉朝、唐朝,后面的明朝、清朝,都比不上它。第二个方面,我读宋代的笔记,印象很深刻的还有,宋代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官员,有不少是很能干的人才。说到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我们往往有一些错觉,好像这样选拔出来的,多是些书呆子,只会夸夸其谈,讲大道理,没有多少办事能力。皇祐二年,吴中大饥,殍殣枕路。是时范文正领浙西,发粟及募民存饷,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希文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首,谕之曰:“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于是诸寺工作鼎兴。又新敖仓、吏舍,日役千夫。监司奏劾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节,及公私兴造,伤耗民力。文正乃自条叙所以宴游及兴造,皆欲以发有余之财以惠贫者。贸易、饮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无虑数万人,荒政之施,莫此为大。是岁两浙唯杭州晏然,民不流徙,皆文正之惠也。岁饥发司农之粟,募民兴利,近岁遂著为令。仁宗时期有一年,杭州及浙江地区大饥荒,饿死的尸首路上随处可见。当时,范仲淹在浙江西部地区,今天的杭州一带做地方行政长官,他打开官府的粮仓,募集民间的存粮,做好了充分的救灾准备。当地人喜好赛龙舟,又信奉佛教。于是范仲淹纵容城市居民从事赛龙舟之类的大型游乐活动,自己则天天到西湖上去举行宴会,在他的带动下,从春天到夏天,居民往往空巷出游。他又对各个寺庙管事的大和尚说,现在是荒年,劳动力的价格非常低廉,正好大兴土木。于是,各个寺庙都乘机修缮扩建。他还让官府也更新、扩建仓库和官吏住房,每天征用的民工多达上千人。有关监察机构向皇上弹劾范仲淹不顾灾荒,无节制地游览、开宴会,大兴公私建筑工程,劳民伤财。范仲淹上书辩解说,这样做的目的,正是要调用闲置的财力,让穷困的百姓得些实惠。那些做生意的,从事餐饮业的,有劳力、手艺的人,从公家和私人那里获得赚钱、挣饭吃的机会,每天不下几万人。对付荒年的措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果然,这一年,浙江地区只有杭州太平无事,百姓没有背乡离井,外出逃难的。自此,朝廷遂参照范仲淹的做法,颁布相关的条令,在灾荒之年,动用国家的粮食储备,募集民工,兴建对国家有利的工程。请大家注意,范仲淹对付灾荒的办法,和近代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对付经济危机的理论,惊人地相似。那就是采用政府行政手段,扩大公共基本设施的建设规模,以增加就业机会,减少失业人口,刺激、鼓励消费,使得各行各业能够恢复到正常的运行轨道。这是一种积极的做法,用扩大生产和社会发展的方式来克服灾荒或经济危机,而不是消极地、简单地向灾民或失业者提供救济。范仲淹的认识比凯恩斯早了900年!可惜的是,他只是位优秀的行政管理人才,还不是一位杰出的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家。他的贡献还只停留在实践的层面,没有上升到完备、严密的理论的高度。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得不对他的聪明才智表示钦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