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利杰  朗诵：谢东升

音乐设计：海峰　编辑：杨建松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瘦瘦的、弱弱的，一头乌黑的头发自始至终伴随着她，似乎找不到岁月的痕迹。母亲做事细腻，爱动脑筋，我们在成长中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得到，然后用她的方式引导我们。细腻的人往往敏感，她能从旁人的言语中听出弦外之音，并且经过验证基本是准确的。别看母亲身体不好，似乎弱不禁风，心劲儿却很足，总想让日子富足一些，可惜身处农村，哪有她施展的空间？只好把理想寄托在孩子们身上，盼着我们快快长大。

　　孩子们长大了，母亲也老了，当我们有点能力的时候，她的身体却不行了。她走之前的那几年一直在生病，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花的钱，都通过药吃了回来。她不愿离开我们，因为明明看到了将要来到的好日子。她开始后悔年轻时不爱惜身体，甚至不珍惜生命，到了无药可治的时候，才表现出顽强的求生欲。令人痛惜的是，母亲离清福很近，却没缘享受过一天，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啊，我们兄妹为此耿耿于怀。

　　母亲读过小学，识了不少字，还会心算，算盘也打得极好。我小时候，家里开有小卖部，母亲管理得井井有条，算账从不出错。谁家赊个什么，隔了多少年，她都能清楚地记得什么时间什么价格买的什么东西，那个账本啊，就在她心里。身边的人都佩服她的好记性，我自己有东西找不到，她定能清楚准确地说出位置来。作为农村女人，闲来无非是家长里短，母亲虽不参与别人家的矛盾，但回到家，同样的事情被她说出来就绘声绘色。她能模仿别人说话的语气、腔调，甚至能像录音机一样，把人家讲过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母亲喜欢唱歌，会打腰鼓，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吃过晚饭，我和姐姐妹妹围坐炕头，听母亲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最得意的是她当选文艺委员，上课前为全班领唱，像明星一样自豪。兴致到了，还会唱上几首当年的歌曲，比如《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被她演绎得极其动听。有一次，听到我唱《王二小》，母亲很喜欢，就主动让我教她……想起这些，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到处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母亲也有自己的偶像，那就是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蒋大为。她读书少，就欣赏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人。有一年，蒋大为到郑州演出，我特意寻了两张票，提前一周告诉了老两口。母亲很激动，不知是不是心里太过用力，之前还是好好的，到了演出那天，她突然就起不来了。

　　母亲最喜欢的是豫剧，附近哪里有演出，只要身体允许，她都会去看。她对我的人生规划是长大后成为戏曲演员，再不济，也要学会一两种乐器，坐在舞台上为演员伴奏，只可惜我没能实现她的愿望。孙子出生后，她又有了同样的期许，说，河南电视台《梨园春》节目中，有个三岁孩子唱得很受欢迎，咱家孩子也可以培养啊。当然，孙子也没有如她的愿。她喜欢的每一出戏，我耳濡目染听了无数遍，以至于只要梆子声一响，我就特定地想到母亲听戏的样子、陶醉的样子。母亲去世一年后，我到洛阳出差，吃饭时，几位专业豫剧演员现场献艺，熟悉的弦乐响起，原本镇定自若的我眼睛瞬间模糊，完全不能自已。一直到今天，这豫剧我都听不得，它戳中的是我心中有关母亲最柔软最无法控制的情绪。

　　2006年，母亲60岁。这一年她住了四次院，身体迅速垮了下来。有一天，我写字，她坐对面静静地看着，有时候怕我累了，就找点话题与我唠唠家常，好让我休息一下。我知道，这样的场景以后不会很多了。我突发灵感，把毛笔递给母亲说：“您也写几笔吧。”她说咦！那可不中，我从没写过毛笔字。我说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要不，就写一个自己的愿望吧。母亲想了一下，写出“我要去北京”。

北京是父亲当兵的地方，母亲听了无数次有关北京的故事，心里充满了向往。然后我又启发她，对孙子写点什么呢？她想了想写下了“我爱我孙子”。

随后又写了“我爱我家”“我一定要为儿女活下去”“一切为了你们我才活得愉快”“心想事成”。这些语句，源自于母亲的内心，却又显得格外沉重，笔笔都是对儿女们最好的期待和祝福。我请求她书写“樊利杰书法作品选”，虽然这个题字我不确定什么时候用得上，但我知道自己很需要。

最后，母亲为我留下了一件书法作品，内容是“司命无心播物，祖师有记传衣。白云横而不度，高鸟倦而犹飞”。有些字她不会写繁体，我在旁边写，她照着抄。这些字，被我视作最贵重的财富永远珍藏。

　　不久前，我把这些字发给朋友们看，他们都不敢相信是出自从未学过书法的人，反问我，下笔回锋、用笔灵活多变是怎么做到的呢？我回答不上来，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吧。此时此刻，读着母亲的这些字，似乎更能感受到她的心愿了，只可惜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

　　作者：樊利杰 现为湖北省书协副主席。作品获第六、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铜奖、第三届获奖提名，入展第九、十、十二届国展等中国书协主办的展览30余次。荣获“兰亭七子”“湖北省最美文艺志愿者”“湖北书法突出贡献奖”等称号。发表文章约60万字。

    朗诵者简介：谢东升，中宣部学习强国平台朗诵播音专家团专家，中华文化促进会主持人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朗诵演唱专业委员会委员，湖北广播电视台播音指导。武汉市全民阅读促进会副会长，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长。中国电视主持人三十年风云人物，金话筒百优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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