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陆做生意》之六 

              情为商道，善为根本

   ——记东莞厂长香港老板周展毅先生 （节选） 

               文/龚如仲（Ralph）

      我与周展毅先生的相识完全出于偶然。因为写书的需要，我想找两位来自香港的生意人作为我书中的人物。当时我心中已有一名人选，那就是我的多年好友、香港华运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板尤众理先生。而另一位呢？我迟迟未能敲定。就在此时，我的一位曾在深圳工作多年的朋友突然向我建议：可否到广东东莞去会一会“JY皮具制品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香港人周展毅先生？”说是“即便周总成不了书中的主角，或许您能帮他介绍点儿美国市场的生意。”

      抱着“冒昧会面”的试探心情，我在周先生宽敞明亮而别具一格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想不到见面后，我和他宾主二人谈得相当投机。听完周先生述说的人生故事，我感到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也是一个很值得我采访的人。于是，决定把他的故事写进我的新书中。

      周先生的非同寻常是因为我无法用商人的标准来给他定位：明明是一位极其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但他却为人至情至性、绝不唯利是图；确确是一个浪迹商道多年的跋涉者，但他却处事满怀善念、甘当“伯乐”助人。所以，在我书中出现的这位周先生，不是以其“商战业绩”为主线，而是平平和和地展现他的人生经历和处事哲学。

      经反复思索后，我感到：周先生的人生历程，或许可以用我为他草拟的一首五言小诗来加以概括，其诗曰：                  

      少时多磨难，创业有坎坷。               

     一生存善念，暮年不蹉跎。

     好吧，那就让我来讲讲周先生的故事。 

          （一）少时多磨难 

     我周展毅先生出生于广东潮汕乡间，兄弟六人，他行四。承蒙集富商与秀才于一身的爷爷的福荫，仰仗大贾兼乡官的父亲的显赫，周家在当地可是个钱财多多的大户人家，学富五车的书香门第。口含金钥匙出世的小展毅是幸运的，也是奢华的。

      然而好景不长，当小展毅到了五岁时的那年，家乡被解放了，“一心为‘贫下中农’谋福利”的共产党坐了天下。作为官僚地主家庭的周家自然逃不过人民政府的雪亮眼光。于是，阶级斗争的重压立刻迫使大地主身份的父亲带着小展毅的两位兄长狼狈逃离大陆，跑到香港避难。而被父亲留在地主之家的小展毅和几位兄弟就只能跟随母亲受尽了政治上的歧视和生活上的艰难。周家的土地和财产被没收，往昔的富贵日子一去不复返。

      苦撑苦熬了几年，小展毅已经是一个12岁的少年。就在这一年的十月份，政府批准了他们全家人移民香港的申请。于是，小展毅跟随母亲到了香港。就这样，周家的父母、兄弟终于团聚了。原以为到了香港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可事与愿违的是，当时的香港经济状况极为糟糕，失业率奇高，父亲因为身体欠佳无法寻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所以，全家八口人的生活主要依靠职业尚算不错的大哥来勉强维持。

      为了挣点儿小钱补贴家用，曾经是巨贾、乡官的父亲，也只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地、以其绝佳的柳体小楷，去给庙里的和尚抄经文，或是到命馆为算命先生写命书。年纪尚幼的小展毅当然也不能吃闲饭。于是，他就自告奋勇地在家帮助妈妈为全家人做饭。

     当小展毅长到14岁时，一场大病让他住进了医院。一个月的住院治疗，让周家几乎花尽了所有积蓄和借款。病愈出院后，小展毅再也不想只干家务了，于是他就到了一家专门接待越南客人的小旅馆当上了小工。从清晨干到深夜，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勤奋劳作只给他带来20港元的微薄月薪。父亲很心疼小展毅如此辛苦，因为他毕竟才是个14岁的少年。所以，当小展毅清晨准备去上班时，父亲也早早起来，亲自把儿子送到公车站。有一回，当小展毅上车后偶尔回首，正好看见父亲满眼泪水的痛苦表情，然后又送别了父亲瘦小的背影。就在那一瞬间，小展毅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自己也禁不住地流下了热泪。当天回家后，小展毅问他父亲为何要流泪？他父亲回答道：“爸没用，你这个年纪就要去外面打工，我心里痛苦难受。”

     据周先生讲，在他们兄弟六人中，父亲最疼的就是他、老四展毅。而老四也最爱他的父亲。小时候，父亲凡有机会去帮人家写命书时，他总喜欢把小展毅带在身边。在去命馆的途中，父亲一边走，一边给小展毅介绍周边著名的办公大楼和豪华的富人住宅，并激励儿子长大后“要努力奋斗、自创前程”。父子二人，感情极深。但是，当小展毅刚刚到了17岁这个尚未成年之时，父亲却突然因病去世了。常言道，人生最不幸的三件事就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偶和老年丧子。”而少年周展毅在生活极度贫困的情况下，又遭到了“少年丧父”的沉重打击。这就是“少时多磨难”的周展毅先生当时的生活写照。

      但人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有弊有利的，正因为遭受过少年时的磨难，这也为周先生成年后的拼搏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创业有坎坷 

      就在他父亲驾鹤西去后不久，为帮大哥分担一点养家的重任，17岁的周先生经友人介绍进入一家毛衣厂工作。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十年。在这十年的就业过程中，周先生勤力工作，认真学习，不断地积累制作毛衣和管理工厂的经验。出色的工作和机敏的头脑，周先生深得老板的器重。后来老板干脆提拔周先生当上了部门主管。尽管付出了十年的辛劳，但周先生的工作成果是明显的，自我感觉是美妙的。应该说，这是周先生的职场生涯中最为快乐的十年。因为在以后的岁月里，周先生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在他创业的道路上会经历如此多的坎坷。

     光阴荏苒，到了周先生的“而立之年”了。于是，周先生寻思：自己“羽毛丰满”，可以“单飞”了。于是，他尽数取出十年工作的所有积蓄，与一亲戚合资办厂，开始了毛衣制作的创业生涯。但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这位首次创业的年轻企业家。工厂运作不佳，合资只得终止。最后连周先生应该拿回的本金也赔得精光。

     但周先生是个绝不服输的人，过来几年，他就自筹资金，租了一处仅150平方米的小地方，开办了一家自己当老板的小型毛衣加工厂。为了省钱，动手能力极强、形象思维特佳的周先生，集“装修师”与“设计师”于一身，不但自己干起了粉刷油漆、车间布局和机器安装的工作，而且还无师自通地绘制毛衣图样及制作订单样品。

     办厂后的运作过程是艰难的，周先生必须全力以赴。他凡事亲力亲为，有时要从早晨七点一直干到深夜一两点钟。周先生的勤奋付出终于获得了丰硕回报：客户们非常喜欢他精心设计和精良制作的毛衣，毛衣厂的生意风生水起，其产品在香港本土市场上赢得了声誉。这也为周先生带来了自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

     但好日子没有延续太久。有过了几年，周先生碰到了自创业以来的第二次、也最为严重的挫折。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由于得到了来自海外的大订单，工厂的运转资金一时不足。经由周先生工厂一同事的推荐，他找一位“朋友”借了一笔款子。双方讲好的是“贷款三个月”，并由借贷双方在协议书上签字。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合同执行刚满一个月，贷款方竟然要求借方周先生必须立即连本带利地还款。这一下就把周先生和他的工厂逼上了绝路。周先生当然是据理力争，但令人惊讶的是：周先生的这位所谓的朋友竟然是一个来自黑社会诈骗集团的蓄意敲诈的恶棍。这位来自黑社会的恶棍还公开对周先生威胁道：“如果你不立马还钱，我们就把你妈妈抓起来！”但刚直不屈的周先生绝不会让对方遂愿。于是，他抱定“玉石俱焚”的决心，立刻宣布工厂破产。骗子分文未得，但周先生刚刚起步的大好事业也随之毁于一旦。

     又过了一段时间，周先生把目标锁定在服装类产品上。但遗憾的是，破产后不久的周先生“兜儿里没有钱”。好在他平时广结善缘、以德化怨、时时帮衬朋友，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两位好友挺身而出、热心相助。借一位王姓朋友的财力资助，周先生购买了机器设备，并采购各类布料。就这样干了三年年，工厂的生意非常红火，周先生的腰包鼓了，底气也足了。

     为了扩大业务，周先生把生意眼光从香港转向了正在“对外开放”的中国大陆。周先生又与一位庄先生达成共识，搭上了与中国一家医疗机构合作的“顺风车”，并兼营起除服装外的其它生意。但又一次意外出现了：庄先生私下勾结一位不良报关员，在出口生意上做手脚，坑害周先生。周先生在创业的道路上又一次受到了挫折。

      但挫折和坎坷吓不倒意志坚强的周先生！周先生改变做法，把销售目标指向了“非洲新大陆”。

     从多哥一家“大公司”拿到一笔预计利润颇丰的订单后，周先生认真备货、按时出口。眼看着满载货物的六个集装箱浩浩荡荡地发往多哥的洛美港，周先生的心中相当得意，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在非洲市场上“大展宏图”。但命运不济的周先生又一次碰到了坎坷：由于当时非洲政治动荡，多哥政局不稳，六个货柜的货物被洛美海关以莫须有的罪名全数没收。周先生一下子损失了几百万港币！这对周先生来说，是一个何等巨大的打击啊！

     痛苦的创业经历，不堪的生意坎坷，一时间让周先生几乎绝望。他决定闭门思过，足足在家休息了两个年头。

      到了1996年，周先生决定不当大老板，而是选择了给人打工。于是，他跑到了广东汕头，应聘当上了一家专营牛仔裤工厂的厂长。面对工厂生意“已入危境”的险象，精通服装行业的周先生以其“严抓生产，巧搞推销”的绝技，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硬是让工厂绝处逢生。工厂所有者吴老板一见周先生如此能干，马上心生一计。于是，他把周先生叫进“董事长办公室”，然后“和气地”对周先生说道：“好好干，只要能帮我多赚钱，我以后给你年薪加倍，外加30%的干股”。心地纯良的周先生自然是喜出望外。从此后，周先生自己的工作更卖力，传授同事、员工生产与销售技术更尽心。想不到三个月之后，吴老板感到他已掌握了周先生管理工厂的“真谛“，而工厂有关人员也学会了周先生所教的本领。于是乎，吴老板就找了个借口，说是他的这个“小池塘”已无法养活周先生这条“真龙”。又一次被骗的周先生真是欲哭无泪。

      一次又一次地被欺骗，一回又一回地遇坎坷，周先生突然意识到：光靠一己之力难以干成大事。“只有携家人和外人的集体之力，同心同德、放眼全球，才能生产精品，才能勇攀高峰”。于是，周先生决定开发新产品，寻求新出路。最后他和他的大儿子一起，与两位台湾人和一位东莞当地人合资，在广东东莞成立了“JY皮具制品有限公司”。从此后，周先生父子二人踏上了生产和出口高档皮带的新征程。

     由于周先生父子智力超群，再加上二人协力同心，工厂的事业发展迅猛。其生意也很快做得了美国市场。为了更好地进行公司运作，大儿子坐镇香港管出口业务，而周先生长驻东莞抓生产经营，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异常红火。在银子滚滚而来的同时，周先生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成了东莞举足轻重的大老板。

      但是，恶运又一次作弄了周先生！由于过分相信那家美国大型公司的实力和信誉，“JY公司”对此客户执行的“D/A付款”惯例（先发货、后收钱）最终拖累了周氏父子：生产、出运了一笔订单数量巨大的高档皮带后，美国客人只付回了部分货款。这余下账务上久欠未到位的大额货款严重影响了曾经辉煌显赫的“JY公司”的发展速度。但不幸中的万幸是，颇有投资眼光的周先生早在几年前就用赚来的利润在香港买下了几套房，而房地产的高收益自然让周先生发了大财。在公司面临困境的情况下，周先生卖掉了一处房产，用得来的价值不菲的卖房款大大帮助了公司的资金运转。目前的“JY公司”依然充满活力。

           （三）一生存善念 

     综观周先生的一生，他确实是一位极重亲情、待人至诚、提携后进的好男人、好老板。

     周先生现在的母亲是他的继母，并非亲妈。但年近七旬的周先生对他年迈的继母体贴入微、照顾有加。只要他回到香港，他一定会去看妈妈，并在香港高档的大饭店里请母亲吃西餐。凡母亲的一应生活所需，全有周先生定时供应。更为甚者，周先生还把自己的公寓房让给母亲居住。由此可见，周先生一个典型的孝顺儿子。

     周先生有一位红颜知己，一位让周先生爱之极深的出色女孩。在周先生最为难熬的岁月中，他的这位知心女友对他忠心跟随、相爱更深，两人共同谱写了一曲令人感动不已的恋歌。与此同时，从这首凄美的恋歌中，我们不难看出周先生是一位尽力尽责、用情极专的好恋人。

     故事还得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天说起。

      为了扩大服装生意，实干家周先生特意亲自拉着个大箱子前往湖南长沙购买布料。非常凑巧的是，那一天长沙城里正好举办一场“选美大赛”。大赛结束后，经朋友牵线，周先生荣幸地结识了“湖南选美”第五名的一位徐姓女孩。身材苗条修长、肤色柔嫩白皙、面容靓丽姣好、气质超凡脱俗的徐小姐一下子抓住了周先生的心。到后来，二人就从相识到相恋了。为了能够“双宿双飞”，早已离婚、身为公司总经理的周先生就把徐小姐请到了深圳，并当上了自己的助手。

      但令人无法预料的是，二人刚刚相恋才一年，公司突然间碰到了难题，周先生不得不离开公司，当上了失业在家的“寓公”。郁闷无比的周先生当时的心境坏透了，也烦透了。然而，在此危难关头，这位年轻貌美的徐小姐不但周先生不离不弃，而且还经常以一种基督教徒的虔诚、佛家弟子的至真跪地祷告，乞求上苍给周先生带来好运。但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当周先生事业再度辉煌，已有条件、有理由力求徐小姐与他共赴“婚姻殿堂”时，危难之际一心相守的徐小姐却婉拒了周先生的真情，但二人仍以好友相处。

      更值得一提的是，周先生还是一位慧眼识珠、提携后进的好“伯乐”。谈到这一点，我必须提一提周先生的得力助手、部门经理吴兰小姐。

     吴兰是一位年轻貌美、勤奋好学、聪明能干的“女强人”。从学校毕业后，她来到广东东莞“闯世界”。于是她应聘来到“JY公司”，成了周先生的部下。

      或许是彼此投缘吧，尽管周先生当时给吴兰开出的工资远低于她的期许，然而这位目光远大的江西姑娘却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周先生让她“干采购”的邀请。因为她的“第六感”清楚地告诉自己：“周先生旗下的‘JY公司’就是她寻觅已久的事业发展‘吉祥地’”。其实，阅人无数的周先生从对吴兰一开始面试起就看出这个江西姑娘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吴兰到了“JY公司“后，周先生马上作出决定：让这位极有干劲的年轻人在前面“全力冲杀”、尽其所能地搞好采购业务，而作为老板的自己就在她背后“用人不疑”地力挺她。能干的吴兰没有辜负周老板的期望，她不仅把采购生意搞得有声有色，而且还通过自己独到的眼光和辛勤的付出把业务搞得有声有色。

     过了不久，吴兰被提升为部门经理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也是为了更进一步地提携这位资质绝佳的年轻人，眼光长远、助人为乐的周先生决定与吴兰合作（周先生出资金，吴小姐出人才），另外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新公司由吴兰掌舵运营，而周先生在背后撑腰。新公司自成立以来，运作良好、效益不坏。  

         （四）暮年不蹉跎 

      也许您很难相信，没上过几天学的周先生不但满腹经纶，而且还写得一笔好字。此外，天生异秉、肯动脑筋的周先生还是一位相当有水平的室内装修家和服装设计师。原以为辛苦一生、功成名就的周先生肯定是一位坐拥既有事业，安享快乐晚年的“守业者”，因为他完全有条件、有理由稳稳妥妥地当个“安乐公”。然而出入意外的是，年近古稀的周先生当下正在爆发“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正能量”。走进周先生开张不久的、一家新服装公司的办公室，我立刻就被公司展示间的大派、独特、新颖、华贵所折服：宽敞明亮的空间，匠心独具的装潢，服装华丽的模特儿的巨幅相片，再加上训练有素的男女员工，都给你一种似乎“来到了一家欧美服装公司展示间”的错觉。

     一问之下，我才得知，原来这就是周先生自己设计、自己装修、而又对将来寄予厚望的“卡安瑅服装有限公司”。而“卡安瑅”是一个周先生赖以再创辉煌的服装新品牌。按周先生的思路，“卡安瑅”是他亲自定位、亲自设计、亲自营销的高档女性服装品牌，是他晚年不甘寂寞、扬名立万的“拳头产品”。尽管目前仍处于准备阶段，但经验丰富的周先生坚信：此品牌一经正式问世，必然在中国各大城市取得颇佳的赞美声和可观的销售率。

     在采访快要结束时，我问起周先生：“您已功成名就，口袋里又不缺银子，到了这把年纪了，何苦还要如此拼命？”这位执着、谦和的老先生认真而又坚定地对我说道：“我干这一切并非纯为赢利，更主要的是为了回报社会。能为社会多做点有益之事，是我平生之愿。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给我血肉之躯的父母双亲。当我行将离开人世时，那种问心无愧的安详与满足，才是我最感欣慰与快乐的。”听完周先生的这一席话，我又一次被他那种“一生存善念”的境界感动了。依我看来，周先生不仅是一位“暮年不蹉跎”的企业家，更是一位“一心想着回报社会的慈善者”。

     让我们衷心地祝愿周展毅先生“大器晚成，心愿成真”。  

***本文选自拙作《东西南北中国人—细谈如何到大陆做生意》，此书已于2014年由台湾采薇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