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董元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2020年出版童话小说《星路上的公主》（香港人文出版社）。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现居中国四川。
童话《追蜜蜂的小哥哥》连载（九）
浮沉
作者｜董元静（四川）
第二医院的儿科住院部病房，静白的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儿。
宇晖的爸爸神情焦虑，望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宇晖，难过地放下了手里的汤碗。之前他喂了孩子两口，孩子虽然勉强咽下去，但即刻就吐了出来，口服药就更喂不下去了。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依然很烫，根本没有退烧的迹象，又抬眼看看输液架上的药液，还有半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流入孩子细细的脉管。
从北极回来，宇晖突然发病，不知是受了寒，还是长途飞行劳累，他终于顶不住了，高烧不退。爸爸立即带他去医院看病，医生认真看了他的口腔咽部，让他化验血液，还开了咽部取液检验，确诊为扁桃体化脓兼甲流、即甲型H1N1流感，当时就收住院治疗了。
孩子病中睡得很不安稳，时常会惊悸醒来，但实在乏力，马上又沉睡过去。他爸爸小心地将他的手腕放端正，以便输液的药水顺利流入他的体内。他再次将冰袋轮换着放在孩子的额头上降温，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喘息。
其实，住院三天后扁桃体化脓就控制住了，嗓子已基本上消炎，但高烧39度以上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医生嘱咐他的家长，关键是需要及时服用奥司他韦进行治疗，奥司他韦是治疗甲流的特效药，儿童服用的是颗粒剂。无奈，这种药宇晖不耐受，吃进去就吐出来，即使加上蜜糖口感好些也不行，有几次连劝带哄已经喝下去了，不料一会儿就又呕吐起来，直到将药水吐尽为止。医生却说，这是特效药，也是唯一有效的药，还得少少的喂，试着试着喂，吐了再喂，总要让他吃进去才行。
生病以来，孩子完全水米不进，吃了就吐。他姑姑为他变着花样做饭，肉末菜叶粥，鸡蛋羹，都是吃了几口就吐，连牛奶、鱼汤也吃不进。眼看着孩子越来越虚弱，脸色越来越萎黄，体温持续39度甚至40度，令人心疼，只好照医嘱为他物理降温。
接连七天，宇晖爸爸和他姑姑换班护理他，不敢告诉他妈妈虹影孩子病情的严重，怕患绝症的虹影承受不住。可是，他爸爸和姑姑也已疲惫不堪了，要两边跑，要照顾两边的病人，只是在努力撑着，心理压力也到了极限：孩子的生机在哪里呢？
这会儿，宇晖爸爸坐立不安，他拿起护士给的酒精瓶，倒了一些酒精在棉球上，开始擦拭宇晖的脚心，一下，又一下……
昏睡中的宇晖似在雾海中飘着。一朵白云也飘过来，是白衣护士来量体温了，“还是39度5。”这句话宇晖听见了。
晕沉沉，宇晖坠落下去。不知这高热的山谷到底有多深？前面飘来一团迷彩服般的绿霾，近了，原来是那个很熟悉的魅影。接着，它发出一声声并不讨厌的蛙鸣：
“宇晖，你别傻傻了，”鸣声里竟然带着关切。
“我傻傻什么？”
“别傻傻去寻找宝座了。那是假的！什么生命之主？什么掌管生命？假的，根本就不存在！”
“存在啊，我去寻找宝座中就一次次接近了他啊！”宇晖有些疑惑地回忆着。
“即使真的存在，他也不爱你！爱你为什么让你生病呢？还有，如果他真的掌管生命，为什么让你妈妈年轻轻的就患癌症晚期？为什么让你喜欢的月馨从小就患严重心脏病而治不好？说明他不爱也不能掌管！现在，连你自己都要死了，他在哪里呢？”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过这些？”宇晖坠落着，真的怀疑了。
“你妈妈和月馨必死！说不定，就是他安排的呢！”
“对呀，如果他真的掌管，为什么任凭我妈妈和月馨病危？为什么要我一次次远行去寻找而他却不现身，以至我此刻也濒临死境？说明他即使掌管也无情，他不爱我嘛，”宇晖开始抱怨甚至怨恨了，“我真的傻傻呀。”
“别傻傻了，清醒过来，放弃吧！”蛙声得意地怪笑了一阵，倏然消失了。
“对，放弃了。如果还来得及，”宇晖没有说完，就重重地跌到了谷底。他原以为放弃了会轻松的，可是奇怪，一股冷风袭入心间，从里面卷走了一脉轻灵的热流，他感觉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头痛欲裂。“我要死了吗？不，我不想死！即使在这死寂的谷底，我也想飞起来！飞出去！但是变成小鸟也不行，这里太狭窄了。对，我需要变成蜜蜂，蜜蜂的翅膀是神奇的，可以直飞直降，不用跑道就升上去了！”然而，他喊不出声来。
病房的门开了，值班医生陪着儿科主任叶医生走进来。宇晖爸爸立刻起身哀求地望着叶医生，他知道叶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前几天一直在休病假，听说也是患了重病康复后出院的。刚才，他看了宇晖的病历马上就过来了。
“赶快输血吧，小朋友总是这样高烧不行，他很衰弱了，拖成重症，出现并发症就危险了。”叶医生的眼神严肃而又十分坚定。
“输血？可孩子患的是甲流，何况我和他的血型不同，他妈妈又患重病。”宇晖爸爸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不懂输血有什么用处。
“有抗体的血液能挽救垂危的生命。曾感染过甲流的患者在痊愈后，血浆里就会产生甲流抗体。抗体能够有效抵抗患者体内的甲流病毒，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情况危急，马上安排。”叶医生斩钉截铁。
“含有甲流抗体的血液到哪儿去找？”宇晖爸爸这下看见了希望，但却忧虑这么珍贵的血液难找啊。
“我就是甲流康复者，而且是O型血，与小朋友的血型相同。就输我的，我的血液中有甲流抗体。”叶医生挽起了衣袖，示意医护人员开始准备。
采血室里，采血器械很快就准备妥当了。叶医生坐在一张病床上，衣袖挽得高高的，“要快！”他说。护士为他消毒手臂：碘酊消毒、酒精脱碘。然后，采血针进入静脉，叶医生间断地做松、握拳动作，很顺利，不过六分钟采血就完成了。叶医生边压迫止血，边嘱咐医护将一袋献出的血浆挂上宇晖的输液架。
看见血浆，宇晖爸爸的眼睛亮了，他看见叶医生并没有休息，而是立刻丢掉手里的棉签，也一同来到了孩子的病床前。
血，鲜红的宝石般的血液，缓缓流下，缓缓流入宇晖手臂上的静脉里，流入宇晖垂危的生命里，流入他粗重的气息里，一滴，又一滴。
宇晖爸爸热泪涌流，不知该怎么感谢品德高尚的叶医生。叶医生却嘱咐医护们：“注意监测。”然后，转脸望着宇晖的面色和呼吸，全神贯注。
一滴，又一滴。昏睡的梦中，宇晖缓缓睁开了灵里的眼睛。明明在死亡的谷底，他却看见，有鲜红的宝石般的血液从云霞里流出来，一滴，又一滴，淙淙流入自己枯干的脉管，流入自己被掏空的心房。谷中，绝望的雾霾在一点点散去，忽然，宝石一般，一只金色的蜜蜂飞来了，接着，又是一只，许多许多只蜜蜂扇动着金亮的翅膀，它们托起自己沉重的躯体。不需要飞行的跑道，直升直降，啊，真的升起来了！
真是峰回路转，当天夜里，宇晖退烧了！
宇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睁开一条线，他便看见了惊喜的爸爸，看见了许多飘逸的白云，那些医生和护士。其中，有一双深挚而热切的眼睛，好亮好亮，仿佛在哪里见过？正是叶医生，他一直守在这里，关注着宇晖的病情。
宇晖又合上眼睛，他实在太疲惫了。但他没有看见蜜蜂，不知它们哪里去了？但即使合上眼睛，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在崖上。远远地，竟又看见了月馨，她捧着一大把蓝紫色的薰衣草向他跑来，长长的碎花裙子一飘，一飘。像在慢镜头里，总也不能靠近。
“蛙魅不是说月馨和妈妈必死吗？它撒谎！我上当了，没准儿就是它将我推下了悬崖，对，那死亡谷很像一只巨大的蛤蟆。”宇晖想。
“孩子，是他，是叶医生的血救了你！”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爸爸指着身旁，那位眼神坚定的医生。
“我所做的，你如今不知道，后来必明白。”（约13:7）这是他的声音吗？这么熟悉，又这么神秘。
宇晖转过头，这回，他看见了那张笑脸，脸上有一双深挚而热切的眼睛。一朵朵白云在他身边飘来飘去，那位医生却怜爱地望着宇晖，直望进他的灵魂里面。
警报解除，宇晖稳定地退烧了，可以吃东西了。他的心深深地震撼了，反复地想，是叶医生救了我！这是爱到流血的爱啊！而那双云朵中的眼睛好似见过的，对了，就是在神性的小树林里，隔着绿枝低垂的帘幕……
（未完待续）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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