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龚如仲(Ralph)
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英语系毕业,曾任外贸部中国轻工业品进出口总公司驻美国公司总裁。
有关作品: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翻译作品——美国动画电影小说《忍者神龟》(Ninja Turtles),台湾采薇出版社出版、发行《岁月如重—兼谈华国锋》(此书已被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纽约市市立图书馆、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正式收藏),《东西南北中国人---细谈如何在大陆做生意》、《悠然时光》、《如仲诗语》、《My Life--Family, Career & VIPs》,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发行《悠然斋诗文选》《花儿在身边开放》。
作者现旅居美国,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经典文学网特约作家、台湾采薇出版社资深顾问、奥地利英文网Sinopress特聘专栏作家、欧华新移民作家协会会员、中诗报七室创作者。

“兄弟,出事儿了,快去现场!”
文/龚如仲
在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两国境内,各有一座烈士陵园。在这两处鲜花盛开、绿树环抱的墓地里,长眠着为修建坦赞铁路而献出宝贵生命的68位中国英灵(其中51名在坦桑,17名在赞比亚)。他们中间有专家,有技术人员,也有普通工人,其中最小的一位中国工人年仅24岁。
修建坦赞铁路是一项艰苦又十分危险的工程,因为要修建这条全长 1860多公里的钢铁大动脉,必须穿过大山、越过莽原、跨过江河、钻过丛林,修建的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中国劳工大军为赶工期,可以说是竭尽了全力。旱季里,他们顶着烈日;雨季时,他们冒着暴雨,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挖土、打洞、架桥、铺轨。这期间,不少年轻的生命就丧失在这塌方的隧道里,高架的大桥下,轰鸣的机器声中。还有一些中国人是遇难于交通事故,或丧命于恶虫、马蜂或毒蛇的攻击。当然,也有个别人是猝死于因劳累而引发的旧疾。除中国人之外,有些非洲兄弟也为建设这条伟大的UHURU 铁路(UHURU是当地语,意即自由,当地媒体把这条铁路称之为“伟大的自由铁路”)而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由于事故时有发生,所以坦赞铁路工作组总部就设立了一个专门处理各类工伤事故的办公室(工作组总部属下的各个工程队均设立同样机构),老陈便是这个办公室的组长兼办事员。每当工作组总部驻地周边有事故发生,老陈必须及时赶到出事现场。而且,事故一旦发生,我们就必须向当地警察局报告,并会同警方人员到现场处理相关事宜。还有,除中国人的工伤、交通等事故外,涉及到当地人的事故也偶有发生。这样,无论是涉及到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中外双方的沟通都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老陈不懂外语,所以沟通必须通过翻译才能进行。
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傻”,还是因为什么,老陈就是盯上了我,只要一有死啊、伤啊的恶性事故发生,老陈肯定会在工作组总部的翻译组(有好几名翻译)里第一时间找到我,然后对我大喊一声:“兄弟,出事儿了,快去现场!”救人如救火,我根本就顾不上、也不可能去计较“干吗老陈又让我去 ”了。于是我就急急火火地跟着他向现场奔去。我陪老陈处理过好几起事故,其中有两起案例至今想起来我都唏嘘不已。一件是发生在两个中国人之间,另一件涉及到中坦双方。让我先从头一件说起吧。
听起来也许会让你难以置信,因为那起发生在公路上的恶性事故之离奇程度,简直就和电影中虚构的情节一模一样。两辆均服务于坦赞铁路工程的黄河牌大卡车,一辆载钢筋,一辆装水泥,一南一北飞驰在公路上。可能是由于车速过快,再加上北行的这位司机临出发前没有仔细检查,车上的钢筋没有被完全固定好。所以,正当一南一北两车在公路上交汇的时候,北行的黄河车上突然飞出一根钢筋,不偏不倚正好飞进南行黄河车的驾驶舱。嗖地一声,钢筋利箭般刺入了南行卡车副驾驶员的腹部。一声惨叫,副驾小伙子就当场丧命。
然而,此时北行的司机竟浑然不觉,继续往北疾行而去。幸亏一位路过的当地司机赶上这辆北行的卡车并将其拦下,这北行的司机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现在回首现场的惨况真的是惨不忍睹。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的心情都很难平静下来。一条如此鲜活而年轻的生命,一剎那间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留给我们的是无以承受的沉重,而留给他的亲人的,将是永远的伤痛。
而另外一起惨案至今想起来依然让我心情十分难过。
事故发生在某天上午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一位中国卡车司机竟然在大白天把一名年仅七岁的当地男孩碾死在公路上。也许是因为这位司机开车时没有集中注意力,也许是他事前无法预料,也许是他急着赶回工地吃午饭吧,但无论怎样的原因,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一种极大的罪过。再说事故现场的惨像,是我们每个人包括这名司机都无法想象也不愿意看到的。
等我和老陈赶到现场时,当地警员都已经到了,周围是许多围观的当地村民,而男孩的尸体就横在路中间,肚肠散落一地,鲜血淋漓,孩子的父母则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然而,按照当地交通法,是不允许任何行人在高速公路上行走或玩耍的。倘若擅自违规,一旦事故发生,不但死伤者得不到一文钱的赔偿,死伤者的家人还可能会遭到处罚。当地警员勘察完事故现场并填完事故报告,准备把小孩尸体拉走就算是了结了此事。之后他们还友好地和老陈及我握手告别。
老陈先是严厉地批评了那个中国肇事司机,暂时让他离去,但要他等候进一步的内部处理。接着老陈和我一起离开了现场。至此,一场危及生命的大事就这样被化为乌有了。
然而回到办公室之后,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郁闷。我在心里问自己:“尽管当地法令无情,但倘若我们的司机开车小心点,不是就可以避免了这场恶性事故吗?孩子何辜?一个如此单纯可爱的小生命,就这样一瞬间命丧黄泉了?那个小男孩的父母又有何辜?这对木讷而善良的中年农民,命运为何在他们原本已经极为贫苦的生活里平添这丧子之痛的巨大打击?”思前想后,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主意,并立刻把这个主意告诉了老陈:就是他和我两个人马上向总部领导汇报此事,请他额外批给我们一笔钱,然后把钱当作“抚恤金”悄然地交给遇难者的父母。老陈一听,立即赞同。
听完我们的报告,坐镇总部的一位副大组长(正局级干部)也很有人情味,但苦于当时规定极严,他权力有限,所以只批给了我们2000 先令(约合700元人民币)。这笔钱对当时一对贫穷的坦桑尼亚夫妇无疑是一笔可观的财富(要知道,我们当时援外工作人员的月薪仅仅115先令,合40元人民币)。老陈和我急忙拿着钱赶到了这对夫妇家中。当老陈把这笔“赔偿金”交到他们的手上时,孩子的父母一边诚惶诚恐地收下了这笔钱,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们根本听不懂的感谢话(当地土语)。但是我知道,再多的金钱也换不回他们宝贝儿子的性命,这笔钱也许只能聊以抚慰这对夫妇极其痛苦的心灵。
我以此文向静静地长眠于坦赞两地的中国英魂们致敬!
我以此文来追思那位活泼可爱的非洲男孩!
祈祝他们的灵魂在天堂里快乐、安宁!
(本文选自【岁月如重---兼谈华国锋】第三章“奔赴非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