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31日，太行山的秋天有了微微寒意。这天晚上，正在河北阜平县青山村参加中共中央北方局会议的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杨成武接到了涞源情报站送来的一份敌情报告：侵占张家口的日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派辻村宪吉大佐率日军第一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共600多名日军，向雁宿崖进犯。

杨成武立即向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报告。

“打，还是不打？”一向谨慎的聂荣臻司令员，一时拿不定主意。

杨成武建议：“打！这一带是高山峻岭，地形对我极为有利，我们一分区的主力也都集结在易县管头沟一带，打辻村宪吉很方便。”

聂荣臻司令员点点头，“支持你打，你不要开会了，立即回军分区布置去吧。”

杨成武敬了个军礼：“是！司令员放心，雁宿崖就是辻村宪吉的最后归宿。”

素有“白袍小将”美誉的杨成武，1914年10月出生于福建长汀县，15岁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7岁当上团政委，参加过一至五次反“围剿”。长征路上，飞夺泸定桥威名远扬，谱写了“腊子口上降神兵，百丈悬崖当云梯”的神话，为红军北上打开了胜利之门。

杨成武司令员在回去的路上，顺便侦察了地形。

中国人民解放军原副总参谋长徐信上将（时任第一军分区警卫连指导员）回忆说：“11月1日，杨成武离开阜平，途中绕道银坊、雁宿崖、白石口、黄土岭，仔细察看了各处的地形地貌，从白石口至雁宿崖一段路，是宽约40米的干河滩，两边山岭陡峭，是伏击敌人的好战场，诱敌至此，再用火力封锁住山口，断敌退路，敌人就插翅难飞了。”

看完地形，杨成武心中已有了作战计划，并很快将战斗部署下达各团，立即行动。

著名作家魏巍（时任一团一营教育干事）参加了当年的雁宿崖战斗，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你身临其境，就会知道这是一个绝妙的伏击地形，中间是一条浅浅的溪水，两侧都是山崖，最宽处也不过三四十米；如果将敌人诱入这条死谷，那他就是插翅难逃。”

11月3日，晴空万里，太行山显得格外绚丽。7时许，日军辻村宪吉大佐骑着大洋马带队浩浩荡荡出了白石口，马蹄铁敲得河滩里的碎石发出一道道火花。

第一军分区一团团长陈正湘站在雁宿崖的东山头上，不停地用望远镜望着朝雁宿崖而来的日军，见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后，一声令下：“打！”

雁宿崖伏击阵地上，顿时火光冲天。八路军一团从日军背后杀出，二团和三团从东西两面漫天遍野地冲下来，二百多挺轻重机枪吼叫着，喷吐出死亡的火焰。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冲锋号声震天。

下午5时30分，战斗结束，歼敌500余人，生俘13人，缴获大炮6门、机枪13挺、步枪210支，骡马300匹，无线电收发机2部和一些粮食等军用物资。

辻村宪吉大佐被歼的消息传到张家口，旅团长阿部规秀恼羞成怒，气得暴跳如雷。

杨成武根据日军“每遭歼灭必急于报复，败得越惨，报复越凶，败兵刚刚归巢，报仇随即而至”的作战规律，意识到：“阿部规秀这个人骄野成性，轻狂自负，刚刚晋衔，急于报效天皇的他就在战场上丢了一个大队，这个大嘴巴子扇的可不轻，一向狂傲的他怎么忍得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

11月4日凌晨，阿部规秀率中熊直正中佐第二大队、提赳中佐第四大队、森田春次中佐第五大队共1500余人，分乘90多辆卡车，向雁宿崖、银坊方向寻找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主力决战。

阿部规秀，1886年出生于日本青森县。1907年5月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9期，1937年8月升任关东军第一师团步兵第一旅团旅团长，晋升为陆军少将，1939年6月调任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驻蒙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同年10月2日，晋升为陆军中将。擅长运用“新战术”，被称为“山地战专家”，享有“名将之花”盛名。

临行前，他写了一封家书：“爸爸从今天起去南方战斗！回来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三四日，虽然不是什么大战斗，但也将是一场相当规模的战斗。我们打仗的时候是最悠闲而且最有趣的，支那已经逐渐衰弱下去了，再使一把劲就会投降……”

阿部规秀的狂妄之语，代表了大部分日本军人的想法，他没有想到，此行却魂断黄土岭，为其家书添上了一条可悲的注脚。

军事科学院研究院彭训厚接受采访时说：“那时，他已经接到天皇的诏书，近期就会返回日本，担任天皇的护卫军。阿部规秀改变了进攻路线，让部队沿着雁宿崖、司各庄、上庄子一路‘扫荡’过来，明显就是向晋察冀第一军分区实施报复，更重要的是为了带个‘见面礼’回来去拜见天皇。”

面对阿部规秀的进攻，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与第一军分区司令员杨成武作出决策，以部分兵力与敌保持接触，诱敌深入，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歼敌。

此次伏击战，杨成武司令员统一指挥。参战兵力主要有第一军分区第一、第三、第二十五团，第三军分区第二团，贺龙的第一二〇师特务团，游击第三支队等6个团，同时还有军分区的直属炮兵配合作战。伏击地点在黄土岭一带。

杨成武勘察地形后，发现黄土岭是太行山北部群山中的一座岬口，中间是通道，两边是高山，酷似一条长形“口袋”。他决定采取“诱敌入瓮、据险伏击、牵制增援”的战法，在黄土岭伏击日军。

杨成武迅速将战法上报聂荣臻司令员。

聂荣臻电告杨成武：“贺龙同志怕你们兵力不足，决定让第一二○师特务团天黑前赶到黄土岭地区，由你们指挥。”

深秋的太行山美丽迷人，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水彩画。

杨成武司令员借着夜色的掩护排兵布阵：第一军分区第一团、第二十五团一部炮兵连占领寨坨东南、西南高地，断敌退路；第一军分区第三团占领上庄子东南高地，侧击敌人；第三军分区第二团占领黄土岭东北高地；第一二○师特务团从黄土岭东南方向实施围攻；第三团一部待敌人进入伏击圈后封锁峡谷口；游击第三支队控制通往涞源的要道。

杨成武令“狼诱子”曾雍雅队长率游击第三支队、第一团各一部，采取“时堵时撤、若即若离、激怒日军”的方式，节节抵抗，巧妙地缠住敌人。日军时而被折腾得昼夜不宁，时而又被八路军伪装的节节败退诱得骄横无比，欲战不能、欲罢不能，只好继续向前。

11月4日黄昏，日军越过白石口，到达雁宿崖。阿部规秀下令：“把所有官兵尸体挖出来，剪下他们的指甲和头发，然后按照我们的习惯焚火后再安葬。”

这天夜里，整个山谷笼罩在恐怖与恶臭之中。

5日，曾雍雅率领的游击队与敌接火，他们忽而坚堵，忽而后退，使日军欲战不能，追击不及，气得狗急跳墙。

当晚，日军进入银坊、司各庄，仍未发现八路军主力，气极败坏的日军点燃了老百姓的房屋，熊熊大火，彻夜不熄。

6日清晨，秋雨纷纷，雾满群山，峡谷隐幽，暗伏杀机，阿部规秀不由得有点心惊，决定小心前进，防止中伏。

日军在我“狼诱子”的“牵引”下，于黄昏抵达涞源、易县交界处的黄土岭。

据日军战史记载：“6日晨，旅团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前进，途中驱逐小股八路军后，于黄昏进入黄土岭村落，当面八路军并不与我正式交战，仅保持着接触，时而潜伏于四周的山中，估计其主力已向乔家河方向退却。”

日军在《关于陆军中将阿部规秀战死的报告》中写道：“附近一带的地形属于稀有的险峻山岳地带，岩石突起，几乎没有人工修建的道路，陡坡遍地，令人心惊肉跳，多数地方除骡马外难以通行”

当晚，黄土岭上黯然无光，寂如坟墓。从太行山上吹来的阵阵寒风发出“嗖嗖”的声响，好像为侵华日军敲响丧钟。

阿部规秀察看地形，发现黄土岭西北有八路军部队活动迹象，感到有被围歼的危险。

7日凌晨，天空飘洒着细密的雨丝，群山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几分神秘，几分诡异。阿部规秀率部冒雨向上庄子、寨坨方向行进，企图避开八路军主力，绕道返回涞源城。

日军行军速度缓慢，边侦察边交替掩护前进，行进时十分警觉。其先头部队约30多人携轻、重机枪，先行占领路侧小高地，然后大部队陆续跟进。

15时，当阿部规秀率部全部进入设伏地域时，“打！”一声令下，数千支步枪、100多挺机枪喷射出的子弹像暴风骤雨般倾泻，炮兵部队不失时机地发射炮弹猛烈轰击。黄土岭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猝不及防的日军，相互踩踏，鬼哭狼嚎声。

日军伤亡惨重，阵势大乱，慌忙抢占上庄子东北高地，向寨坨阵地反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山地争夺战，整个黄土岭被硝烟淹没。

16时，正在前线指挥的一团团长陈正湘举着望远镜扫视着黄土岭与上庄村之间的小村庄，无意间发现一个独立小院里有不少腰挎战刀的日本兵进进出出；在距离小院几十米远的小山包上，有几名身穿黄呢大衣、腰挎战刀的日本军官在用望远镜四处张望。

陈正湘坚信小山包是日军的观察所，独立小院是日军的指挥所，里面一定有“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正是阿部规秀，他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指挥战斗。

陈正湘当即命令通讯主任邱荣辉跑步下山，调炮兵连上来，准备炮击这两个日军目标。

炮兵连长杨九秤带领炮手李二喜火速赶到，立即构筑发射阵地，架好迫击炮。李二喜目光紧紧盯着小院，报告说：“直线距离约800米，在有效射程内，保证消灭目标！”

砰、砰、砰、砰，李二喜毫不犹豫地连发4弹，发发在敌群中爆炸。

陈正湘从望远镜里看到，其中一发炮弹正落在屋门和影壁之间大约三四米的空当处，震天动地。爆炸造成的冲击波，裹挟着炮弹碎片向门内袭来，将正对着大门坐在太师椅上的“大人物”打翻在地，旁边那条狼狗也被炸裂了肚皮。

著名作家魏巍在《黄土岭战斗日记》中写道：“大家正在为我们的迫击炮手叫好，看见上庄子附近的一座独立家屋走出几个人来，在那里指指划划，很像是一群指挥官的样子。一个同志说：‘我们的迫击炮，要是能朝那里楔它几炮才好呢！’说话之间，有几发炮弹就接二连三地在那里爆炸了。浓烟过后，倒下了好几具尸体，其余的都跑到房子里去了。”

现场目睹阿部规秀之死的日军混成旅团石川大佐回忆：“敌我激战，反复争夺各制高点，亦有陷入短兵相接之处。旅团长在一家内院准备下达命令时，迫击炮弹飞来爆炸，旅团长瞬即倒毙。”

阿部规秀阵亡在日本朝野引起巨大震动。11月20，日本《朝日新闻》以通栏标题哀鸣：“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称“自从皇军成立以来，中将级指挥官阵亡于作战第一线，是没有先例的”。

11月24日，毛泽东发贺电，祝贺晋察冀军区取得又一重大战果并指出此战再次证明八路军山地游击战的威力。

蒋介石给延安拍来电报：“朱总司令：据敌皓（19）日播音，敌村部队本月江（3）日向冀西涞源进犯……支（4）日敌阿部中将率部驰援，复陷我重围，阿部中将当场毙命等语。足见我官兵杀敌英勇，殊堪奖慰。希望将上项战斗经过及出力官兵详查具报，以凭奖赏，为要。”

黄土岭战斗，歼灭日军900余人，击毙“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缴获200多辆满载军用品的骡马车、5门火炮、几百支长短枪几大批弹药。

名不经传的黄土岭由此化作正义的丰碑，永久矗立在了中国抗日战争的史册上！

张学勇

安徽萧县人，26载军旅岁月，曾任团、师、军级单位宣传干事，处长等职。先后在《新华网》《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千余篇。获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征文比赛二等奖，《人民日报》社征文比赛三等奖。作品入选国家《国防行政执法浅说》、总政治部《演讲稿荟萃》、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防大家谈》等书目。出版文集《帷中散记》《军旅岁月》。转业到地方后，痴情码字，笔耕不辍。4月21日，读书心得《鉴知往来砥砺前行》被新华社刊用。“知天命”更“知不足”，写作之于我，永远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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