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徐正之,男,1940年生于河南温县,从两岁起跟随父母外出谋生,后定居开封。大学毕业后,先到上蔡县教书,并开始在《文汇报》发表文章。上世纪70年代初调到洛阳,先后在市28中、教育学院和洛阳师范学院任教,退休前任《洛阳师院教育学院学报》主编,教授职称。教余笔耕不辍,有《跳动的音符》《打捞逝去的岁月》《冰壶岁月》结集出版。
我市作者李地耕著的《远去的童年》,已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作者以深情的笔调记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由个人的童年经历带出了对家族长辈、兄弟姊妹、老师、朋友等人命运的回忆。作为一部“家史”类文学作品,本书在有限的“场景”中展现了宏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反映了时代浪潮对具体的个人及家族的深刻影响,字里行间亦透露出普通中国人的家国情怀,感情质朴、真挚,深具感染力。李地耕,1941 年生于河南省巩义市龙尾山下仓西村,1965 年毕业于河南医学院,在基层医院工作近40 年,发表医学论文、译文等著作50 余篇。退休后常有随笔、杂文、时评、小说发表,至今积有千余篇、百余万字。曾出版《笑对人生·夕阳随笔》一书。
怀着几分好奇,颇费周折后,我如愿得到了这本书,读后断断续续写出这些读后感,希望有机会与作者交流。
一般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大多是甜蜜和乐趣,而李地耕先生的童年却充斥着悲惨和恐怖: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竟然被划入“地主分子”行列,而且不得不和其他“同类”一道接受批斗,甚至被胁迫参观“阶级敌人” 枪毙后的尸体。
李地耕的父亲,是一个本分的知识分子,一生做过许多好事,还曾搭救过中共地下党员,仅仅因出身不好,导致长期不为乡里的当政者所容。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四处投靠,有几次甚至跑到罗湖桥,想逃港一走了之,但又舍弃不下妻儿和家人,最后被他曾经搭救过的地下党员表侄张仲乾“大义灭亲”,押回故乡巩县批斗。作者的母亲是受过高等师范教育的女性,曾创办巩县女校并担任校长,也是深受乡亲好评的好老师、好校长,却莫名其妙被投进监狱,五年后又莫名其妙被放了出来。
为了生存,童年的李地耕只得四处流浪,寄人篱下,尝尽了世态炎凉。当同龄的孩子还在母亲怀抱里撒娇时,他却要面对父亲惨死、母亲冤狱的家破人亡的现实。于是,一个十岁的娃娃,便独自闯入了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足迹几乎遍及中原大地。
作者在该书的自序中写道:“谨以此文献给养育我的父母亲、姨妈,以及所有曾给予我救助和关爱的人们, 并将此文留给我的子孙和后人。”
接着,作者又心有顾忌地说:“既想写出历史的真相,就会牵扯到很多很多的人和事,还要涉及到政治,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当然,要完成这个写作,更需要一定的写作技巧和水平。这对我来说,都是不具备的。”

“时间一直延续到新的千年开始,我也告老退休了。当我看到有些职业作家到了这个年龄就已经宣布封笔时,我才意识到:生命留给我可以写作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我在刚学会打字的电脑上又开始写了起来。又试探了几次,都不能使我自己满意。就又把它们都丢进了“回收站”。后来的一次,我在“前言”中写道,无论如何,不管写的好坏,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哪知写到中途,我的电脑坏了,所有文字全让上帝给收走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
由此,作者创作时所遇到困难和压力可见一斑,然而最终他还是排除万难花费数年功夫,完成了这部长达25万字的催人泪下的人生回望录。
遵循“阶级斗争”荒谬理论而导演的一系列政治运动,从土改、镇反、肃反到反右、反右倾、小四清,乃至十年浩劫,没有哪一个运动能逃脱极左的宿命。攻其一点无限上纲,无情斗争残酷打击,刑讯逼供屈打成招,非人折磨肉体消灭,可谓历次政治运动“克敌制胜”的“王牌战术”。
土地改革运动中的极左倾向,导致数百万“地富分子”连同数千万他们的亲属和社会关系,程度不同地丧失了合法权益和人格尊严。他们只能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处置,甚至连升学、就业、婚恋、生育等起码的人权都得不到保障,想进入党员、团员、军人、干部的行列更是天方夜谭。土改中,某些地方还一度把杀人权下放到区县甚至乡镇,使“地富分子”的生命权利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书中写到作者的母亲莫名其妙地被抓捕,又稀里糊涂地入狱、获刑;作者父亲以“逃亡地主”的身份被押解回乡,拘禁在县看守所,并几次将之揪回村里批斗,向他逼要三千斤小麦。批斗过程中还放言:倘能按期如数交出小麦,不仅可保其回家,而且连作者的母亲也可无罪释放!这种执法的随意性哪里还有丝毫法制可言?然而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别说三千斤小麦,就是三百斤小麦也凑不齐呀!可怜作者一家,因缴不上粮食就被反复批斗、体罚、辱骂,受尽肉体摧残和精神折磨。作者父亲原本是一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儒雅之士,一夜之间竟斯文扫地,人格丧尽,末了终因不愿忍耻苟活,含恨悬梁自尽。
作者的表哥张仲乾解放前是地下党员,而作者的父亲李培建曾数次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他,张也一度感激涕零向有救命之恩的表叔叩拜谢恩。解放后,张仲乾随军渡江南下,后来被分配到武汉的中原大学任图书馆馆长,过上了苦尽甘来的好日子。

张的表叔李培建平时就颇以张仲乾为荣,既然到了武汉,顺便去看看这位表侄,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表叔的突然造访,却令张仲乾惊诧莫名——真是怕啥来啥,原本就担心同这门亲戚交往会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如今竟不请自来!于是他痛下狠心:先用闲聊打消表叔的警惕,然后借故外出举报。已完全失去戒备之心的李培建,半小时后,还在房里傻傻地等着表侄回来时,两名警察突然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押走了他这位“逃亡地主”。
张仲乾的大义灭亲,像一块石头压断了表叔心理上最后一根坚持的稻草,最终导致了李培建悬梁自尽。人们可能要谴责张仲乾忘恩负义、毫无人性,鄙视他六亲不认、恩将仇报,但要论当时的党性教育和党组织对党员的觉悟要求,结合张仲乾自身又亟待上进,他的选择几乎是不容更改的。
民间广泛流传“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说。因为穷,这些孩子绝不可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想活命就得动脑、动手,自谋出路讨生活,解决衣食之忧,到实践中去摔打,以尽快增长体力和智慧,自然就会比富人的孩子早当家。而苦难就不同了,苦难是一把刀,它逼着你要绞尽脑汁逃离苦海,它更是一块坚硬的磨石,它能磨砺你的意志,使之无坚不摧。于是小小年纪的作者,便悟出了一条保命法则:在任何磨难面前都不能倒下,即使逆境扑面而来,也要避锐寻隙保全生命,能够活下去就是强者!这就是一个十岁娃娃,为何身无分文竟敢独自跃入流浪的深海,上郑州、下开封、跑信阳、奔武汉、赴西安、到罗山……足迹遍及中原大地,如果是在欧洲,已经相当于好几个国家了。
作者饱经颠沛流浪,深谙人间冷暖,备尝世态炎凉,在众多白眼和寄人篱下的夹缝里生存,表现了惊人的“早熟”。而这一切,都是命运强加给他的,无数像他这样大的孩子,还赖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呢。这种因政治株连而被“拔苗助长”的“成熟”,背后隐藏着多少辛酸啊!
现在文坛上有一股极坏的风气,有些回忆文章的作者,为了美化自己、丑化他人,搞什么“选择性记忆”和“选择性笔录”,甚至不惜故意歪曲、篡改事实,以达到给自己镀金的目的。所以这本书的最可贵之处,就是原原本本保留了时代的真实性和原始性,经得起历史的验证。
为此我感谢作者清晰的记忆和忠诚的笔录。
(本文获2016年第六届“苍生杯”全国有奖征文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