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蛾子的码黄了
▓ 李天安
禄口向天冲
漠河去追星
兴城卡口露行踪
后悔岀南京
妻儿一屋封
隔壁是老公
唠嗑解闷靠联通
合睡可不中
不知哪是东
天天头发蒙
食宿自理钱花空
心怒赛雪崩
昆哥人之精
主播正年轻
无奈冠毒来逞凶
脸色已青葱
昆哥向台里请了假,回到南京的小家,趁着媳妇二蛾子和儿子暑假,一块回了趟北安老家,顺便玩了北极村。
南京一轮接一轮的核酸,为回程绕道兴城看望岳父岳母增设了障碍,路途远,卡口多,他们只好舍近求远躲开哈尔滨,直接踏上了北安开往绥中的k384次列车。
出站口,昆哥刚举起兴奋的爪子和前来接站表小舅子打招呼时,突然被一白衣战士——公安外带两个保安围住,二蛾子赶紧点击健康码,可按钮魔幻地拖出扫帚星似的尾巴,只是扭捏地转动,时不时地还定住,慢得令人窒息,她一边诅咒当地的移动,一边摇晃手机,焦急中,彗星尾巴突然旋转加快,其实这不是链接的什么好征兆,这是按钮变身小丑再来戏弄她的,可她弄不明白,随着脸上一丝欣喜表情的释放,转速又慢了回去。
她关掉按钮,跺了跺脚,方才这串突如其来的加速旋转,像野人钻木取火那般,把自己又硬又冷的心疙瘩钻得火星四溅。
因为健康码呈黄色,仨人进了验票单间,一番询问后,直接被塞进了开往隔离酒店的小汽车。
南京疫情爆发,加之有7月16日南京禄口机场经停史,他们自然而然地沦落为让人躲之不及的疫区客。
疫情当前,不是共同携手抗击疫情吗?
可是隔离才知道,很多的本应该,都变成了笑话。
隔离费用全部自理,核酸检测双采双检,即同时采集两个样本送两个检测机构,收2份检测费。咨询各种费用收取是否有文件,酒店、疫情防控、卫健局全部都没有,都是口头说。
电话跟卫健局理论,某科长傲慢地说“谁让你们来了?来这,就这么办!你投诉去吧!”
这都啥年头了,还有这么副嘴脸的干部,不可想象。
这血汗钱那得花个明白,投诉就投诉!
社区和疾控都觉着他们的隔离时间可以从离开南京算起14天。
进来时是社区签字,出去时酒店却不同意社区签字,一定要卫健局科长的同意,酒店和科长的关系这么铁?
怕你纳闷嘛,人家还给了投诉电话。
这一圈圈打下来,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好不容易打通了两个,一个没人接,另一个说不管这事,气得二蛾子鼻炎加重,接近崩溃。
缓了几口气,二娥子点开微信,命令昆哥搜索网址另行投诉:
“隔离起始计算和双采双检有文件吗?”昆哥运气不错,第一个电话就接上茬了。
“没有,一级一级向下传达的,是口头秘文。”一个女性小心地回应道。
“你们这个部门是为人民服务的,还是谍报机构?”
那头一时没了声音。
“就这态度,你是党员吗?”
“答复不了你,我啥都不知道,我新来的。”啪,这女“间谍”果断地挂了电话,那语气恨不能把线给剪了,让你甭想再打进来。
一间房180,两间360,仨人一天的伙食费少了去说也得150,加上核酸双采双检,没有小1万,也得个大几千呐。
门口有探头,不可踏出房门半步,县上社区和酒店,谁的规定都不能打折扣,谁的话都得听,就连服务员和保安都能左右他们,隔离的日子太郁闷太窝囊了。
低门槛进高门槛出、自定义隔离的起始时间,这种地方性的管控,凭某个领导口头任意加大防疫保险系数的做法,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所谓的从严,疫情以来,还没听说过哪个领导因为过度防疫而被问责。用一句话戳穿就是钱给闹的,试想,领导的情人和小姨子同时都开着医院,不双采双检,那俩人闹到办公室,不把他给打得鼻青脸肿?
扒扒文件查查依据吧,尽可能少损失一点,争取少隔离两天。即使争取不到,这点小冤屈,也就是蜻蜓焯水湿了个翅尖,没啥大不了的,大热天的,不能花了大把的银子再伤到了自己。
不论无奈还是生恨,都得打住,得拉开窗户,把进店来接纳的和排斥的通通扔进夜空,让旅途的迷茫随着窗外的焰火升腾、消散,让生命像焰火一样艳丽绽放,欣欣向荣,在欣赏中感受生命的鲜活,幻化出原来的自己。
这样想着,昆哥对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进来时是夏天,出去可能就是秋天了,14天酒店,七天居家,这次回兴城,难道就是来体验小有名气的俄罗斯套娃式隔离?
投诉遭遇瓶颈,二蛾子一时没了主张,窗前无聊的晃悠中,她想起了对脸办公的呈妮。
早几天,呈妮在微信中说要带老妈去一趟西北,不知那边情况咋样。
微信接通,她先说了自己的处境,然后倒了一通苦水。
很快,呈妮码上几排字发了过来:
“20号带老妈到正宁街品尝小吃,晚上入住兰州尚客乐酒家,21号玩刘家峡水库回来,到前台办理续住手续时,服务员一改前日的笑脸,说是一大早接到通知,南京来的不予接待,我问她,我们娘俩住哪,她说不知道,我便点开信访办的一个网站直接把这家酒店给投诉了,经过协调,酒店是住下来了,但是得住满14天,我们被隔离了,真是哭笑不得,哎呀,这会如果不是南京人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网站很管用,你的问题跟我不一样,我把网址发给你。”
呈妮发过来的网址后面是一个无奈的表情包。
果然如呈妮所说,管用,二蛾子点开该网址说明情况后,几经拉锯式争辩,在信访网站接待人员层层询问催办下,他们的隔离日期得以从离开南京时的7月16号算起,实际隔离时间为7月27~31日。
问题虽然得到了解决,但隔离是逃不掉的,酒店里,超哥主要靠回忆熬时间:
滑行,盘旋,飞机从禄口起飞后,像是进入了一种虚无状态,儿子很快失去了登机时的兴高采烈,手扒着舷窗,静静地欣赏起云海。
昆哥则把空中的时间切割成三份:训练儿子播音、看飞机上的杂志和睡觉,与之相伴的是:隔坐一瘦老头,在鼾声中时不时地挥动起龙爪子手,拉锯般揉搓鼻子,以调整间歇性痉挛,偶尔还会有一股憋气推着几滴粘液,拱过咽喉从鼻管爆出,觉着像活塞气门配合失调,想去修理,又无能为力。
昆哥就这样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在空中悬浮了一阵儿,然后降落到了一张床上,就是现在酒店里他睡的这张,一模一样的。
哈尔滨中转,赶往北安老家前,在二蛾子的执意坚持下,改道去北极村,绿皮车上二十个小时还冒头,她义无反顾。据传,那里散落着60块刻有“北”字的石头,再就是中俄边境线上最北部的那块138界碑,一定要让儿子亲手摸上一摸,因为儿子小名取为北北,此行寓意着儿子能寻找到人生的方向。
找不着北
我找到北了!
北极村的气候如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难以预料,参观过邮局穿越一片草地时,气温度急速下降到2度,寒风强劲地扑进一块野草地里,将迎接他们的几棵高杆植物压得直不起腰来。
转眼间,冷雨夹杂着冰粒就毫不客气地向着稀稀拉拉撒退的游客砸了过来,儿子裹在单薄雨罩里瑟瑟抖动,二蛾子左手挎老公右手揽儿子共倚138界碑合影的愿望,瞬间冻结在她发紫的嘴唇上。仨人俩小时,花了六百多块,正经地还没瞅着,那就借机给儿子树回形象吧,感染感染他。
138界碑
胳膊上短袖,腿上短裤,昆哥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装酷自大,颤动着牙齿与寒流作顽强的斗争。
湿滑的坡道上,昆哥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抹着腿毛,想必是走了很远的路,也许是为了省钱,也许是为了走走看看,最终还是没能逃掉那50X3元车票,他朝观揽车司机招了招手。爬上来补了全票,抓起下车游客丢下的蛇皮袋子,拆叠成雨衣披在身上,他手垫着脑门,趴在前排靠背上,用半僵硬的两根手指头,将“顽强到底”一词,无奈地从脑袋里抠除。
路边上,一对情侣步履轻松,快步向前,这明显是爱情能量。
傍晚,他们从北极村赶往北红村,卷着冰粒和雪花的狂风追猎物似的,紧咬着不放,过第一湾那会,风最大,手抓栈桥护栏都不敢松手,任冰粒在脸上肆虐。
不是冤家不聚头呐,刚过了桥,迎面走来飞机上隔坐的龙爪手老头一行,打头的是他那脸色冻得发紫的孙女,她双手捂成喇叭状向昆哥喊话:嗨,往哪里去?你们是不是走错了?然后她利索地把刘海上的一串水珠捋到手心里,没等昆哥回答,一把水追着她的笑声粗暴地扑到了昆哥的脸上,后面人一阵哄笑,随着她加入了昆哥家庭小队。
一片被30年前那场大火烧焦的、酷似火星的地貌,吸引着一拨拨怀有去乌托邦平原看星的追梦人。
那是穿越大兴安岭三天中最舒适的一天,在北极村西南部的胭脂沟,午后的细浪懈怠着倦意正缓慢地向沙滩爬行,天空中零星的云朵全都打着盹,只有被细浪折回的那些光束,依然热烈奔放,他们的到来,似乎激起了它们新一轮的表演欲,它们时而银色,时而紫色,时而在细浪的脊背上魔术般地闪烁成花朵,高潮处,竟然幻化成一根根金针,放射出戳眼的光芒。
驯鹿场坐落在一个扭着把子的葫芦形盆地里,环葫芦的溪流声从来也没停止过,几处溪床过宽的地方,没有树木的遮挡,远远望去,像大地的疤痕。
葫芦口的小路中间,两颗沧桑的孪生大树静静地等待着阳光,干枯的那一颗,树干几乎被虫鸟掏空,几丫腐朽而粗短的枝杈上,一只鸟儿来回跳动着,希望它能起死回生。
一张轻度剥离的多层板鹿茸酒广告牌,被歪斜着捆绑在树身上。
西南角,青灰色瞭望塔墙顶上,枯黄的茅草殷勤地向游客们诉说着风的方向,墙身黑色火山岩的缝隙里吐露出的白色灰浆如同一条条相互交织的蛇,令人惊悚,门上挂锁的锈迹伴着墙裙上的苔藓,在潮湿的空气中恣意蔓延。
昆哥推开门,螺旋着爬到塔顶,从破旧的木窗里探出身子,夕阳的一束玫瑰红,透过暴风临终前落下的几片浮云,投射到他油腻的脸上。他眨了眨眼,不远处,一位老人手攥一把草,正引诱着一群驯鹿进入围栏有些散乱的鹿舍,昆哥即兴整理了一下心情:
风碾腐叶入篱笆
九旬老妪牵鹿妈
落单瘸鹿行趔趄
腿上断痕已成痂
仨人进来鹿场,和老人套起了近乎,老人看儿子老是喂食一头小公鹿,就跟他唠了它:这个头生小公鹿到约摸十公斤的时候,鹿圈里的状况发生了变化,小公鹿的妹妹出生了,这个脖子上带着白箍身材玲珑的小家伙,一下子成了家里的主角,妈妈把小公鹿从光照极好的草铺上,驱赶到了阴冷的沙土地上。
妹妹躺在妈妈的怀里,享受着阳光,吃着奶,妈妈总是眉开眼笑地舔她的脸,帮她翻翻身挠挠痒,她身上总是散发着奶香,洁净得像个小公主。
小公鹿吃不上奶,只能咀嚼难以下咽的干草,脏兮兮的肚子上缀满了粪球,身上痒了,只能在墙上肏肏,或者伸出又骚又臭的蹄子抓几下。
……
远处,田野纤陌,垄头枝上,知了吱吱啦啦,竞逝斯年,猛然间,一只知了岀现在宽大的玻璃窗上,它手脚并用,每爬行几下,便停下来向室内张望,换脚的时候,总是打跐溜,几次险些滑落,那么高,掉下去可就没命了,知了就这样走走停停,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各种表情逗昆哥,时不地还吱吱两声,宽他心安慰他,昆哥猜想这知了定是从单位飞来这里,平日里喜欢听他主持的节目,它应该是他的一个忠粉,知道他被隔离,担心他闷得慌,所以才这么大老远飞来看他,那怎么着也得逗它一下:你的肉是红烧好吃还是烧烤好吃?
忘恩负义这个词,好长时间都没拿来用了,用完后,昆哥苦笑着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正前方,山丘前的湖泊已经缩成一个水池,西边几处凌乱的水池枯成了水坑,穿越其间的沙河则瘦身为一条小溪。河湾的滩头处,几头水牛正在泥糊糊里做着防晒防蚊的游戏,一头半大的小牛把角插进泥里,拧着脖子使出蛮力,向空中扬起一道抛物线,落下来溅起泥花的声音,惊飞了一群觅食的红尾巴鸟。一头肚子浑圆的大水牛,占据了一个泥坑,它先是把嘴埋进泥里,费力地吹出几个泥泡泡,接着,仰面躺下,撒着欢的挥动起蹄子,好像是故意再向昆哥宣示它们是多么的自由自在。
这隔离真是能把人给捂酸了,酒店里最后一天,恰逢结婚12年纪念日,婚后从来没在朋友圈酸过的昆哥,兴致勃勃地划开手机荧屏,对着收藏夹里俩人的合影重燃爱火,他顺着床沿来回度了几步,然后对着远处的山峦平抑了一下心情,酸溜溜的来了一首:
那一年
我小学三年级
那一年
你刚入学
那一年
我开始写作业
那一年
你开始学习“人一口手大小......”
后来,我们成了高中同学
我封印了两年的时光,只为与你相遇
再后来
我们避开层层封锁
打破世俗禁锢
不负遇见
轰轰烈烈......
今年我40岁,我们结婚12年了
在一起24年
24年,从鼠到猪,跑了两圈
24年,执子之手
惟愿,与子偕老。
秀恩爱,令人羡慕,评论区不乏羡慕者,昆哥不仅收获点赞和祝福,还收获了一串疑问:40岁在一起都24年啦,那不满16岁俩人就拱一被窝啦?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儿子如果比你表现得优秀,那14岁或12岁不就配对了吗,这不是把儿子往沟里带吗?
到岳父家的第二天,即8月1日,兴城的疫情管控措施突然严了起来,网格员巡逻加密,小区入口开始测体温查验健康码,一个前来门口悬挂防疫横幅的社区志愿跟岳父说,你家女儿三口若是晚出来一天,那就得在酒店里待14天了,凌晨才来的通知,要是今天,谁也不敢给他们开绿灯。
回南京的前一天,岳母从吊柜里翻岀平底锅,揉了半晌的面,炕了两个厚厚的锅盔,上面用筷子扎满了防止夹生的小孔,小孔里注满了岳母对孩子归途顺利平安的祝福,倾尽岳母体力那千转百回的肌䤚中,裹挟着连心的疼爱,十多天的存放期,让家的情愫得以温馨延伸,它鼓起行囊,让离家的脚步不会停止在遥远的路途中。
2021年8月16日戌时草于南京关中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