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孽 缘
陈道俊
黑压压的乌云淹没了整个山村,夜晚的空气沉闷而凝重。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微弱的喘息声便是这个屋子里的灵魂,偶尔有勺子碰碗的声响,如同招魂的钟声,清脆却忧伤。
苏秀云瞅着中风瘫痪三年的范西山,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着流食,她厌恶这张罪恶的脸,她曾经多次想扒了这个披着人皮畜牲的皮。
范西山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屋顶,机械地张口接着秀云送到嘴边的流食。
秀云又一次撕开五十年前压在心底的那道伤疤,两滴泪水落在碗里,溢出淡淡的血腥味。
秋天的夜晚,风清气爽,月明星高,苏秀云记完工分,哼着小曲往家走,走到自家胡同转角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苏秀云吓的后退了两步,定眼一看,是文革造反派头子上台的民兵连长范西山,她心咯噔一沉,心想不好,她清楚范的德性和用意,她还是打起精神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哈哈地问道,“你在这干什么?有事吗?”
范西山回答:“当然有事了,要不我在这儿等你干嘛。”
“等我有啥事啊?”苏秀云笑着问道。
“你别装糊涂,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等你,我就直说了吧,我看上你了,我想和你好,我想娶你。”范西山毫不遮掩地实话实说了。
苏秀云早料到了,装出惊讶的表情,笑着回答道:“怎么可能呢,你会看上我?别逗了,我有心上人了,咱俩是不可能的。”
范西山本想以他的身份向秀云求婚,秀云会满口答应,会求之不得。秀云的回绝使他很不爽,他火气有点上头,“我不管你跟谁好上了,我一定要娶你,我就是看好你了。”
苏秀云是生产队妇女队长,性格开朗大方,小模样漂亮又清秀,何止范西山看上她了,她可以说是村里一枝花,看上她的小伙多了去了,范不是仗着是民兵连长,连他想想的份儿都挨不上。就他一个二等残废,贼眉鼠眼的,还一肚子坏水,别说秀云看不上他,村里再差的姑娘也不会搭理他。
“你快别瞎心思了,我要回家睡觉了。”说完侧身想从范身边过去回家,躲开范西山地纠缠。
范西山一伸胳膊想搂住秀云的脖子,不让她回家。秀云一低头躲了过去,撒腿就往家跑,进门哗啦把门关上了。范气得直跺脚,发狠道“你早晚是我的人,活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走着瞧吧。”

秀云牙咬得咯咯响,勺子在碗沿当当磕了两下,仇恨的目光凝视了范西山尸首般的躯体片刻,又给他倒上两勺流食。她清楚地记得范西山这个无赖纠缠她的日日夜夜,她忘不了提心吊胆度过的那段时光,她一次又一次躲过那只罪恶的魔掌,但躲不过他一次又一次对她家人地骚扰和恐吓。他们家不得不天不黑就早早地关门。
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胡同的狗叫声,吓得苏老爹哆哆嗦嗦趴在窗前听动静,范西山身背三八大盖步枪,爬上墙头,跳进院子,苏老爹战战兢兢的赶快下炕堵住堂屋的门口,范西山一把将苏老爹推倒在地,苏老爹爬起来,跪在地上央求范放过他家闺女,放过他们全家人。范端起枪,对着苏老爹的脑袋恶狠狠地说,今晚必须给我个痛快话,你想死想活看着办吧。苏老爹吓得直哆嗦,为了稳住这个恶魔,让他赶紧走,“你先回去吧,我们商量商量,劝劝闺女,三天后给你回话”苏老爹说完,眼巴巴地等范西山回话,范西山放下端着的枪,往地上狠狠地一撞,恶狠狠地说:“那就等你三天,看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说完气狠狠地走了。
范西山走后,全家人哭成一团,苏老爹哭着跟秀云说:“你走吧,逃条活路吧。”
秀云哭得更惨了“我走了,你们咋办?那个畜牲不会放过咱家的。”
“你别管那么多了,能逃一个是一个,你走了,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还不成真的没有王法了?你明天问问
刚子,他真心想娶你,就让他带你逃路吧。”
秀云抽泣着点了点头。
范西山出门找了他两个心腹民兵,安排他俩夜晚监视着苏家。
第二天晚上记工分时,秀云偷偷塞给刚子一张纸条,让刚子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两人一块逃跑,如果父母同意,后天晚上半夜村东头土地庙会合。
第三天晚上,刚子塞给秀云两字,同意。
这夜,秀云刚子两家早早关门吹了灯,但没有一个人能入眠,秀云趴在娘腿上,娘的泪水滴在秀云的脸上,秀云的泪流在娘的腿上,是苦是咸无从分辨,只有疼和恨绞的心如碎片。

秀云没敢走正门,她悄悄地爬过院墙,越过门口,偷偷去了土地庙,刚子快到土地庙时候,心急人慌,跑步声惊动了狗狗,狗叫声吸引了监视秀云的狗仔,他们朝狗叫声追去,刚子听到追赶的脚步声,加快速度,跑到土地庙跟前,拉着秀云的手就跑。来人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吆喝,“站住,不准跑了,再跑就开枪了。”
秀云实在跑不动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大口喘着粗气。
刚子扯起秀云的胳膊搭在肩上,背着秀云往路边树林子跑。这时,来人也追到跟前。
“别跑了,跟我们回去吧”
刚子这才认出追他的人有他堂哥,刚子央求:“哥,放我们走吧,我俩跟你回去没有好日子过,他不会善罢甘休,不会放过我们的。”
“没办法,你俩必须跟我们回去,要不我俩也没有好下场,他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跟我回去吧,别为难我们,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
刚子和秀云被押回民兵连,刚子被他们绑上双手,吊在梁上,范西山用军用腰带将刚子一顿猛抽,范西山恶狠狠地训斥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就算我不抓回来你俩,你俩又能跑到哪儿去,没有村里的证明信,你们能买到火车票?看把你们能的,范转头对着刚子吼道,放聪明点,秀云是我的人,你离她远点,再敢打秀云的注意,我不会轻饶了你。”说完又朝刚子身上抽了两皮带。
秀云眼睁睁看着刚子挨打,心疼地在淌血,却又无可奈何。她只有把这深仇刻在心上。
秀云的手不停地抖动,勺子和碗当当做响,心在颤抖。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范西山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她猛然间起身,把碗往炕前摔去,当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秀云再不想看这个半死不活的恶棍了,她擦了把泪水,给他翻了下身子,关掉灯,在炕的另一头躺下了。
秀云被抓回来以后,白天范寸步不离,他让队长每天安排他俩一起干活,夜晚有民兵监视。
刚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只能眼巴巴看着秀云每天跟着范西山一起上工。

秀云干活的时候都是埋头苦干,尽量跟他拉开距离,范西山还是常常跑到秀云跟前动手动脚地骚扰她。
晌午好收工的时候,范终于兽性大发了,他猛地从背后搂住了秀云,秀云吓得嗷地一声大叫,猛力挣扎着,尽管秀云拼了命地挣扎,最终还是被范西山压在身下,当秀云失去贞操那瞬间,她绝望了,麻木了,她不再挣扎,她的心死了。
范西山满足了兽欲,抛下秀云自己走了,秀云静静地躺在地上,任凭泪水流淌,脑袋一片空白。
秀云流干泪水,起身擦了擦脸,整了整衣服,踉踉跄跄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到水坝坝顶,她朝着家的方向,给爹娘磕了仨头,起身走向水库。
刚子天天担心秀云,尽可能地观察他们的行踪,当他看到范西山一人从坡下回家时,他立马感觉到不对劲,他怎么会放过秀云?刚子撒腿就往南岭跑,跑到南沟坝顶,他特意往水坝里寻觅一番,当看到水深处有一团黑色的漂浮物时,心里咯噔一下,他连滚带爬进了水库,他拼了命地游到秀云跟前,一把薅着秀云的头发,猛劲往外游,游到水浅点的区域,他迅速把秀云的头托出水面,吃力地往外游着。
刚子把秀云头朝下放在坝坡上,用力挤压秀云的腹部,秀云大口大口吐着污水,过了十多分钟,秀云睁了睁眼睛,看了看刚子又把眼闭上了。刚子把秀云抱在腿上,抚摸着秀云的额头,泪珠大滴大滴地滴在秀云的脸上,秀云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眼角的泪水不停地流淌。
刚子暗暗发狠,一定要杀了他为秀云报仇,为民除害。
两天后,秀云给刚子写了一封泪水打湿过的长信,字字血,声声泪,她让刚子忘了自己,秀云已经配不上刚子了,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为了爹娘,为了家人,为了秀云千万不要做傻事,她俩这辈子无缘,只有暗暗守护,彼此还有活下去的动力,等来生来世再续缘。
秀云苦口婆心地劝说,只为让刚子走出这段痛苦的日子后,她自己了却此生也就无牵无挂了。
秀云厌食,呕吐那段日子,想尽各种办法,无数次对自己摧残,她恨那个畜牲,她恨肚子里的孽种。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她想过一了百了,她拗不过母亲地劝导,她躲不过家人地看护,她更摆脱不了那个畜牲地纠缠和恐吓。
为了家人的安宁,她听从了众亲属的开导,她认命了。
范西山得到秀云,就跟得到了战利品一样,没有感情可言,秀云只是他发泄兽欲的工具。秀云就像行尸走肉,任他摆布。
孽种出生那刻,她是那么厌恶他,她吃力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感觉那么恶心想呕吐,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他软绵绵,滑溜溜的脖颈。她心一阵颤抖,卡在脖颈上的手就像失去灵魂般滑落在炕上。
秀云的心都放在儿女身上,她不再机械地活着,她看着儿女一天一天长大,她有了希望,有了盼头。她的人生不再泡在苦酒里,可她心上那刀伤疤,始终难以愈合。时不时会隐隐滴血。

“秀云!秀云!快逃命啊,秀云往窗外一望,爹满脸鲜血,趴在院子里,秀云……,”
秀云急忙跑到院子搀扶爹,爹用力推开秀云,“快跑啊闺女,逃命啊!快!”
秀云起身往外跑,范西山堵住去路,一把搂住秀云的脖子,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顶住她的喉咙。
秀云被噩梦惊醒了,嗷地一声尖叫,一骨碌爬起来,浑身哆嗦。
她打开灯,看了一眼那个半死不活的畜牲,猛地跳下炕,从堂屋拿了把菜刀,上炕一把将范西山身子翻了个仰面朝天,一手采着他的头发,一手把刀高高举起,手起刀落,当刀接近范西山喉咙的瞬间……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响了,秀云打了个寒战,手中的刀无力地落在范西山的脖子上。
秀云打开电话,那边传来问候,“娘!”
“你这是出啥事了吗?半夜三更的打什么电话吗,你吓死我了。”秀云生气地对儿子说道。
“我爹还好吗?”
“好啊,一直都是那个老样子。”
“我刚做了个噩梦,我爹被四个叫差的小鬼绑去阴曹地府了,阴曹府支着一口大油锅要油炸我爹。吓死我了,我拼命求情,没人搭理我。”
“做梦那有成真的,别当真,你爹好好的,快睡觉吧。”
秀云再次拿起那把刀,冒了一身冷汗,她拿了条毛巾,想给范西山擦把脸,想给他喂点水,她的手刚伸到范西山的脸前,就看到他嘴角流出一行血水,她急忙去扒他的嘴,范西山用那残缺不全的牙齿死死咬住舌根,怎么也扒不开口,秀云哇地一声哭了,她用力在范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范西山这才松了口,眼角滚落两个泪珠。
秀云给他擦了把脸和身子,按摩胳膊和腿,将他翻了个身,关灯到了炕那头,叹了口气说:“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老天爷怎么就不睁眼啊?”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隆!隆!嘎的一声巨响。一个火球,当啷一声冲进屋内……。
秀云迷迷糊糊醒来,感觉浑身酸痛,她吃力地爬起身来,看到炕的那头已经烧焦了。
她瞅着范西山黑乎乎的躯体,不悲也不喜,一滴眼泪没掉,只是呆呆地坐着。

作者简介
陈道俊,网名追风,青岛西海岸新区人,山东省诗词协会会员,黄岛区作家协会会员,《六汪文学艺术联谊会》副主席兼副总编,青岛西海岸新区诗歌学会副会长,喜欢写作,文字朴实。作品发表于《首都文学》《奉天诗刊》《于都诗词》《大西北诗人》《现代文学》《赣雩文艺》《青島头条》等文学出版社及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