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风夹杂着稀疏的雨丝轻轻地吹打着玻璃窗，她侧过身来，习惯性地往身边摸了一下，空空的，没有人。她知道他已经起床，去城里买菜了。这是他每天起床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她睁开惺忪的双眼，斜倚在穿衣镜前，月牙般的柳眉，鹅蛋脸，白皙的皮肤，披散着的微卷的乌发，可她的目光里却掩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刚洗漱完毕，他买菜就回来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拿着从早点铺带回来的豆浆和油条，在靠墙的一张圆桌旁坐下，点燃一支烟，她在那袅袅升起的烟雾里看见他那张忧郁的脸。她知道他不喜欢下雨天，这样的天气，生意冷清，门庭冷落。可她心里面竟有一些窃喜，她希望偶尔能有这样的天气，能和他静静地坐着，看蒙蒙的烟雨，说些久违的情话，在四目深情的对望中感受那远去的温暖。她苦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他那雕塑一般的脸，叹了口气，端起他昨夜换下来的衣服，走向水龙头。

     晾好衣服，他已经开始在厨房洗大肠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热衷于吃这种东西，那气味实在让她受不了。平时，她也总是在他洗大肠的时候去干别的事情，远离那种气味儿。可是今天，当她看到他那单薄而略显摇晃的身子，竟有一种想去抱着他的冲动，是因为今天是七夕吗？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热热的，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她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他的身子猛然颤动了一下，回过头来，剑眉倒竖，冷冷地说：“你有病啊！想吓死我吗？”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迅速的放开了手，逃到一间小客房。桌子上杯盘狼藉，屋子里还残留着昨夜客人们留下来的酒气。她开始清扫，动作麻利而娴熟，手却不停地擦拭着迷蒙的双眼。

     雨一直下着，门可罗雀。他看了看天，嘟囔了一声“这鬼天气”，便拎着一瓶昨天没喝完的白酒，拿一袋儿酒鬼花生米，又在那张靠墙的桌子旁坐下，拿一只一次性的酒杯，满满斟上一杯，啜饮一口，拿出手机，一手翻看信息，一手往嘴里送着花生米。他忽的蹙了一下眉头，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倒了一满杯，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吐着烟圈。他又想起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她拌了几句嘴，她扔下他回娘家去了。打烊后，他自己正喝着闷酒，突然一个从外地回来的多年不见的发小打电话给他，说同学聚会，他想也没想就去了。一群人先是喝酒，他心情不好，很快就喝得天旋地转，接着发小便拉着他打牌。之前他是不打牌的，可看着别人赢钱似乎很容易，自己刚开饭馆时借了朋友二十万，如果手气好赢了钱，不就可以还朋友了吗？于是他坐了下来，开始手气特别好，转眼就赢了几千，他开始庆幸，如果赌大一点，外债很快不就赢回来了吗？于是他加大赌注，谁知手越来越背，越捞越深，一会儿就输了五十万。几天后，发小来要钱，他四处张罗，最后还是初恋给他转了二十万。初恋在一家酒场做销售，因为能说会道，精明能干，已是销售部主管。为了表示感谢，他承诺为初恋代销白酒。这些事他没有跟她说，他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她多心。他只希望每天门庭若市，生意红红火火，早点结束这些不堪……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她还在清洗餐具，他感觉有些愧对她，可明天又该还贷款了，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她把所有需要清洗的餐具、灶台都擦洗一遍，就连每个包间里的椅子，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她直起腰，站在包间门口远远看着他，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他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喝了一大口酒。她不明白，近三年来，酒和花生米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他一成不变的的午餐，酒并不上乘，甚至只能说是廉价，一瓶十几块钱。他不缺酒，床底下的好酒应有尽有，可是他就是喜欢喝这一种。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推销酒的女人。挺拔的双峰，摇摆的肥臀，勾魂的双眼，还有那一声声娇滴滴的大哥。她长叹一口气，不愿再想。她默默地来到门外，掐了一把自己在门口种的苋菜，随便煮了一碗面，顺势坐在了厨房里一张小桌旁，她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问她想吃什么了。打开手机，满屏都是关于七夕的话题。姐妹们相互调侃，晒红包，晒幸福，她寂寂无语，打开抖音，却看到乞丐妹正在翻唱《爱已收场》。

     从厨房出来时，她感觉有些眩晕，像喝醉了酒，头重脚轻，她看见他放下了酒杯，含情脉脉向她走来，挽着她的手向雨里飞奔，在开满荷花的池子旁，静静地享受那一池的清香，她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轻嗅他特有的味道，他轻轻地在她耳边私语……咣的一声，她迷迷糊糊地撞到门框上，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那个经年的英俊少年倏忽飘然而去。他仍然在喝酒，不过白酒已换成了啤酒，他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拿着手机压低声音说：“喂，兄弟，手头宽裕吗？哥们明天有一笔贷款等着还。”“哎呀！”，他忽然加大了嗓门“钓什么鱼啊？费那个功夫！叫他们都上我这儿来，我这有新鲜的草鱼，想吃啥只管说话，咱不缺菜，更不缺酒！”她踉踉跄跄地走进屋，正准备上床躺会儿。他来到门口，拍着门，冷冷地说“咋恁些瞌睡？去，把那条鱼宰了，几个哥们儿一会儿过来喝酒。”她慢慢转过身又走出门来，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她轻轻地说“今儿七夕，能少喝点吗？”七夕？”他满脸不解的看着她，“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我明天等着还贷款，明白不？”她便不再说话，摇晃着走进厨房，去水池里捞鱼。

     没过多久，寂静的院子喧闹起来，她知道，他的朋友来了。她听见他殷勤的让烟请茶声，粗犷而豪爽。她迅速的配好菜，他熟练的点火、配料，食材在他娴熟的颠簸中上下翻飞。少顷，大盘鸡，溜肥肠，红烧茄子，水煮鱼全部上桌。他满脸堆笑的从里屋掂出两瓶好酒递给其中一个男人。而他照旧从酒橱里拎出他的最爱挨着朋友坐下，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她默默地来到靠墙的那张圆桌旁坐下。耳边充斥着吆三喝五的猜媒声，粗鲁拙劣的调笑声。夜拉下了帷幕，苍穹一片混沌，没有蝉鸣，没有蛙声，她的心瞬间一片漆黑，只有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那是雨吗？她望着那间客房里刺眼的灯光，眼前又浮现出三年前那个七夕，那双温情的眼睛，柔软的呢喃“我永远都不会让你织女那样孤单，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她的眼瞬间湿润了，忧郁的眸子里滑落一滴滴眼泪，流过腮，流入喉，流进了她那支离破碎的心里，流向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七夕夜里……

         王小莹写于2021.8.16夜

            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