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体纪传小说连载
一路走 一路笑
李良森
一粒种子,只要它不离开土壤,只要它真情的拥抱大地,总有生根、发芽、成长的时候……
45、反对包办婚姻的土鳖也当了一回包办者
土鳖像是这个家里的风向标,他逆,家逆;他顺,家也顺。
土鳖跟温丕玲领回结婚证不久,董崇银和四大爷董崇田双双登门。
土鳖爹、娘好生诧异,几乎一齐问:“大哥、四哥怎么来这么齐刷?”
四大爷笑着说:“好事儿。”
董崇银也说:“四哥说的不错,真是好事儿。”
原来他们是受宋春朴之托重续大妹与宋祥云的姻缘。
“不行!”娘说。
爹还没开口,土鳖也说:“不行!”
董崇银似乎对土鳖的表态不理解,瞅着他说:“林生,你怎么也说这话?”
“大爷,我怎么不能说?”土鳖反问道。
董崇银疑惑地瞅着土鳖:“没来的时候我就想,这个家里谁反对你也不会。”
“为什么我不该?”土鳖说。“就因为爷爷的帽子他们要散就散,要成就成?”
“林生,你还是年轻啊。”董崇银反而笑了,而且笑得很平和,好像土鳖的话就像在地头上听兄弟爷们儿打诨科、说笑话,无须入心,更无须生气上火。“还记得咱爷儿俩在田庄那个场院屋里说的话不?”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土鳖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极深,仿佛就在昨天。
“那些话我跟你春朴叔说过,他都听哭了。”董崇银慢悠悠地说。“他说,别看林生眼下受拿捏,受蹀躞,可他早晚会出息,早早晚晚!”
土鳖怀疑地盯着董崇银看:“大爷,您老人家不是给我灌迷魂汤吧?”
“你说我给你灌迷魂汤?”董崇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逗,就像老爷爷、老奶奶看自己少不更事的孙儿尿尿和泥巴似的。
“大爷,您笑什么?”土鳖让董崇银看得、笑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笑你灵精的时候像个精猴儿,迷糊起来又像个笨猪。”董崇银依然满面带笑,但那笑意中却越来越多地掺合着爱抚、和善与慈祥。“还记得你为啥第一个报名出夫不?”
土鳖说:“其实也不是我精灵,那一年我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报,天天读,天天研究,猜透了形势,所以第一个报名去出夫。”
“你寻思你春朴叔就是傻瓜?”董崇银好像抓住了一个得力的把手。“不瞒你说,当时跟你家退亲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你?”土鳖和爹、娘一齐吃惊地瞪大了眼。
“不错!主意是我先出的!”董崇银肯定地说。
四大爷也愧疚地说:“这事儿,我也搀和了。”
土鳖,土鳖爹、娘愈加惊讶。
四大爷痛惜地叹口气说:“那是形势逼的,没辙儿。可是,话说回来,我这个媒人来过吗?媒人没价上门提退亲的事儿,算吗?”
土鳖爹、娘也傻眼了。的确,那是宋春朴在批斗会上说的。
土鳖则一针见血指出:“在批斗大会上宣布更可恼,更可恨!”
“林生,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董崇银长长地叹口气。“你没见过那阵势,那是把人往死里逼呀!我给你说过,那回,要不是你爷爷拿身子挡住,你春朴大叔就一头撞墙上碰死了。你春朴大叔偷偷地给我说过多回,按说他背信弃义宣布退亲,你爷爷恨死他才对,可你爷爷还是冒着风险救他,他忘不了,一直记在心里。他说,你们一家都是厚道人。买马看母亲,跟厚道人家结亲,错不了。”
四大爷慢声慢气地说:“林生,你仔巴细儿地想想,要是你春扑叔不在大众场合宣布散这门亲,别说他,你家能得素净不?就这,还有人喊揪你回家哩。”
土鳖沉默了。土鳖是在沉默中思考。
董崇银瞅着沉默的土鳖,忽然又笑了。说:“林生,还记得我给你说的磨道里的驴那话儿不?”土鳖点点头,说记得。董崇银说:“说白了,那形势,咱都是磨道里的驴!”
土鳖却不肯轻易去钻董崇银设下的那个圈儿。遂说:“大爷,你说过,是人,得有个想法,得有个目标。人要没个目标这辈子就白活。春朴叔有吗?”
“有!”董崇银肯定地说。“往大里说,他还想继续干他的村支书,想把咱马鞍庄的事办好。往小里说,他就是还想跟你们家结这门亲。”
董崇银一下又把话题绕回来,惹得爹、娘、四大爷都笑了。土鳖不笑,继续顽抗:“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当众宣布退亲,就不该反锤倒打。”
“这不是反锤倒打!这是谋划!是策略!”董崇银不仅赞赏而且还可能因为自己也曾参与这个谋划和策略而自豪。“林生,你推过小车,你说说,小车拱到崖头半截拱不上去的时候,该咋办?”
土鳖明明知道要中崇银大爷的套,可他必须老实回答:“退回来呗。”
“算你明白!”董崇银得意的笑了。“不退回来就要翻车,退了,还能再上,这就是谋划,就是策略!”
土鳖想想,郑重宣布:“这件事我不管了,爹娘咋说咋办。”
四大爷哈哈大笑:“那这件事就成了!”
土鳖看看爹娘,爹娘的眼神告诉他:你说行,就行!于是,他又说:大妹已经不是小孩子,要她同意才行;就算她同意了,我还要跟祥云见面一谈。
四大爷说,行。董崇银也说,可以。
虽然抄家那天娘的话如在耳边,娘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如在眼前,但宋祥云在土鳖的印象中始终是不错的。那年跟驻军联欢,曾经在一起练过器乐小合奏,宋祥云的笛子吹得也还地道,虽然那个节目后来没有上,但宋祥云的聪明却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他甚至想,如果换了自己,那种形势下也未必不会“积极表现”。
“见面一谈”的地点选在三叔家里。
一见面,宋祥云面带愧疚地叫声:“哥哥。”
一声“哥哥”把土鳖叫得心头一颤,立刻像是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似乎把往日的恩怨冲刷得一干二净。但他立即提醒:注意,现在还不是一笑泯恩仇的时候!于是,便板着脸问:“宋祥云,你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成分么?”
宋祥云老实回答说:“知道。”
土鳖说:“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重续这门亲事?”
宋祥云说:“不为什么,就是甘心情愿。”
“不为什么?怎么能够不为什么?”土鳖开始大惑不解,但却忽然“猛醒”:莫非宋祥云和大妹已经有了约定?他知道,“约定”是可以让人无所畏惧的。于是,便问:“你对大妹了解吗“”
“不了解。”宋祥云摇摇头,坦白地说。
“这就奇了怪了?你对俺妹妹不了解,怎么这么有信心?这么坚定?”土鳖想笑,但不能笑,也不会笑,因为这不仅仅是考察宋祥云是否“坚定”,是否不再“背叛”,更重要的是为大妹的一生负责,如果把大妹的终身托付给一个“不着调”的人,无疑是把大妹推进一个无底深渊,将是他当哥哥的终身之憾!
“我相信崇银大爷,相信四大爷,更相信俺爹。”宋祥云大概发现土鳖已经没有了敌意和怒气,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平和、坦然。“他们都说,你们栗家来马鞍庄十几辈子,忠厚诚实的家风代代相传,亲近四邻,全家和睦,有老有少,有礼有节,他们说这种家庭出来的人绝对错不了,我也这么认为,俺一家都商量好了。”
土鳖无话可说,但还有个最起码的条件:“就算这样。也得听听妹妹的意思,她不同意,谁也不能替她做主。”
土鳖回屋问大妹。大妹说:“哥哥,咱娘都听你的,漫说是我啊。”
土鳖说:“那不行!这不成了包办婚姻了吗?”
大妹说:“哥哥,俺就是听你的,俺愿意你给俺包办,你向着俺,你的话没错。俺和咱那俩妹妹常说,看看别人那些当哥的,动不动就打就骂,可你从来没骂过俺,更没打过俺,俺给你当妹妹算是享福了。”
土鳖感动得要哭,妹妹太通情达理、太容易满足了,仅仅因为哥哥不打她们、不骂她们就是享福,自己这个哥哥实在是太好当了!于是便在心里发誓:这辈子无论谁欺负妹妹也不行,不管外人、家人,还是她们的丈夫和她们丈夫的家人,决不答应!
晚上,土鳖躺在炕上暗暗地想,暗暗地笑:阶级阵线其实也不是难以攻破的马其顿防线,有时候甚至很容易攻破。像宋春朴不就被“忠厚诚实、亲近四邻、有老有少、有礼有节”给轻而易举地腐蚀,而且还“殃及”了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