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那淳朴的乡亲
戴官宝
一九六八年,我在援越抗美的战场上。一天正在安培省的一个无名高地构筑工事准备战斗,收到文书递来家里父亲写的信。信中除了报平安外,告诉我一个消息:二弟响应党的号召,要去沭阳插队了。
知青上下乡山和社会青年下放,是毛主席号召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举措。家里有两个以上子女的,就要有一个去农村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满大街都是“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农村是广阔天地,知识青年到那里去大有作为”的标语。各个单位和各级组织忙着动员知青报名上山下乡。
退役后,我在市公安局工作。一九七○年初夏,我准备去沭阳县吴集公社去看看二弟。临行前,妻子特意找人换了一套大号工作服,让我带去送给二兄弟,又带上二十多斤粮票和十多元钱(十多元钱是老婆近一个月工资)。我又准备了一些旧军装(因为我退役后,在公安工作,不需要穿旧军衣)。一切准备就绪,请好假,那天早上在“忠字塔”(现在的淮海广场)碰见市汽车公司货车隊的老吕去灌云送货,我便坐上驾驶室,一路向北,过沂河大桥向东,又行驶七十里,直到吴集公社二弟插队的生产队。临下车,老吕告诉我,后天他从灌云回来,让我九点钟在路边等他带我回来。
二弟住的知青点靠在马路边的队场上,就是在牛棚边上,另外新蓋了两间底矮草房子。窗户很高很小,冬天用麦草塞满防风,夏天则拿掉麦草通风。四周墙壁用粘土堆砌而成。插队知青七八个人住在里面。队场后面不远,稀稀落落的农户,掩隐在浓密的树影下,时不时传来狗叫声。收割后的麦田,麦茬裸露着,野草长满了田地边沟,不远处有大片棉花田,不少妇女在棉花田里劳动。
我告别老吕,拎着小包裹,快步走到队场西边的小屋前(队场靠在公路边)。“请问,有人吗!"熟悉的淮阴口音,里面的知青一下子全拥出来,“请问戴……”还未说完,已听到“大哥”一声响亮的叫声,其他也跟着喊“戴大哥”。二弟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其他人把我拉进屋。一张老旧的大桌,几条不规整的长板凳,板凳面还歪杻着,一个小个青年刚拿起板凳想要我坐,板凳一头的两条蹆已掉下来了。靠墙的一面有一个用四根木棍钉向地里,撑着长些的木板,上面摆着各种碗筷。向里面望去,有几块像门板样铺着的低矮的铺子,上面杂乱放着破旧的衣被——这就是他们知青点了。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互问长问短时,门外传来当地人乡音浓郁的声音:“是那个来亲戚了?”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听不懂的话。我赶紧迎出门外,外面来了七八个老乡,我兄弟忙介绍:“这个是队长,姓班。”班队长个子不算高,一口被劣质烟草薰黄的大黄牙,特别显眼。我赶忙掏出“华新”香烟,班队长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去。我识相的给同来的老乡,每人发一支香烟。大家显得特别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的最多是这身公安制服:“你在哪个公安局工作?是市里还县里?”我都一一作了回答。两支烟抽完,一包烟已散光,拿出第二包烟散出去后,班队长转头分咐保管员:“小戴哥哥来了,从仓库里称5斤小麦、5斤豌豆给他们。”几个知青屁颠屁颠跟着保管员去了(因为当时粮食产量很底,只有百十多斤,农民和知青都吃不饱)。这算是对我的招待吧,也可能是他们生产队的制度。晚上几个知青很开心地和我吃了一顿稀饭。
第二天上午我准备拿些钱和粮票,和二弟一起去那最近的小集去买点菜和粮食回来。准备请小队里干部,意思意思。这时班队长和他的哥哥一起来找我。热情的告诉我,中午和二兄弟一起去他家吃中饭。我推辞再三都不行,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当即就要我和老二一起跟他俩去他们家。
走一路说一路,班队长指指点点,这是谁家,那是谁家。班队长的家,离知青点不太远,三拐两拐就到了。一个不太大的农村院落展现在我的眼前,用各种树棍夹成的院落,里外打扫很干净,两条狗早早迎接我们,班队长一家人也非常客气的迎出来,笑咪咪打招呼。班队长小孩也从外面跑进来,一口一个大伯叫个不停。我一边答应,一边摸身上口袋,没有准备什么零食给小孩的,没办法,赶紧掏出一元钱给那个小男孩,他高兴地跑外面去玩了。中午的菜肴,特地做了几个不放辣椒的,他媳妇害怕我不爱吃辣,想的多周到,让我特别感动。班队长和他的哥哥频频敬洒,我已喝了半斤多,我知道北方人能喝酒,不敢恋战,想早点吃饭结束。谁想到班队长,看我不想喝酒了,使出了杀手锏——喊来已吃完饭,在外面玩的五岁儿子,叫他来敬我洒。我还正在客气,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端起洒杯,一饮而尽,就把酒杯递给他爸爸,要喝第二杯。他们一家人更是逼着我赶紧干杯,在他们全面进攻下,我又喝下两杯酒。好不容易结束了午饭,他大哥又约我去他家吃了晚饭。多么纯朴而善良的乡亲啊。
由于时间有限,我第二天上午在公路边搭上老吕的车回家,答应他们下次来多玩几天。临走时将带来的二十多斤粮票和十多元钱,全留给了二弟。
第二年春夏之交,也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请了几天假,带着节省下来的钱和粮票,买了一些准备送给班队长的礼物去沭阳看二弟。骑着自行车在“忠字塔”边,搭上山东货车,司机师傅很客气,将我自行车放在货车车箱上。一直坐到沭阳沂河大挢北停下,货车要北上山东临沂,剩下向东去吴集公社还有七十里。沿着沂河北大堆沙石公路,我脱下警服穿着三根筋背心,沿着沂河北大路,开始向东骑行。七十里农村沙石路,我骑了三个半小时。
第二天班队长请我们吃中饭,我也顺便将礼物带着送到他家里。席间班队长告诉我,你弟弟的姐姐要带你去玩两天。我说这儿哪来姐姐?他说是在这儿认识的,也姓戴,住的是灌云县和沭阳县交界也不远的地方。上次你来的时候,后来人家知道了,就准备带你去的,你昨天来我就叫人带信给她,说好明天上午去玩的。既然已经他们都按排好了,我也只能客随主便了。
第二天买了一些礼物,跟着二弟一起去戴大姐家。不到一个小时,一座整洁的院落映入我的眼帘,院子三间堂屋是土墙瓦屋,两边四间厢房土墙草顶。整个看上去比沭阳人住的更好些。院子里主人林大哥戴大姐把我们引进屋: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显得精神矍铄,年轻的戴大姐正在把家里一只大公鸡杀了招待我们,一个顽皮的五岁小男孩,忽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他爸妈赶快让男孩叫大舅,我也不客气答应一声,拿出礼物送给奶奶和男孩。交谈中得知,男主人还有个哥哥,是连云港市革命委员会政工组组长叫林树森。住在连云港市区,平时不回来,农历四大节日会回来团聚。整个家庭显得个和谐而温馨。平时都是老奶奶在家做家务带孙子,田里活都是林大哥夫妻俩人干。席间谈到二弟将来怎么办时,大家说:“知青是的确是很苦的,知青想上调回城、招工、都不容易。”他们说,你在公安局工作,一定认识武装部领导,请他们帮忙去当兵。巧了,我对武装部门熟悉些,因为我从战场上退役到地方,先在市人武部搞过防空军训,后又在第五联防办公室干过,直到该单位撤销(那时人防归武装部),后调到市公安局。于是我想找找武装部领导看看,能否去服兵役,我的想法得到大家一致同意,二弟也举双手赞成。
当兵是好事,但谈何容易?一个公社那么多大队,那么多知青,还有人家本地青年人,也在想方设法去当兵。到部队大学挍去锻炼,是每一个适龄青年的第一愿望。我在工作之余,努力地为二弟当兵这事忙乎起来。请客送礼必不可少,花了多少钱、找了多少人也记不清楚了。好在离征兵前一个月,我带着军分区一个领导的信,来到沭阳县人武部,请求人家帮帮忙。中午就在沭阳饭店请客喝了两杯。最后事情还算顺利,老二所在大队只有两个应征入伍,一个是大队书记的儿子,另一个就是二弟了。二弟参军了却了我的心愿,也了却了我们一大家的心愿。
二弟当兵临走时我又到沭阳去送他,又递一些钱和粮票给他,也顺便感谢人武部领导。事后又去了一趟生产队,感谢人家在那么艰难困苦岁月里照顾我兄弟,欢迎队长他们到我家玩。以后班队长多次到我家作客。一九七二年秋天,我带着十个月大的儿子,专门拜访戴大姐家,感谢林大哥一家对我兄弟的照顾和关爱。
二弟插队的几年里,我亲身接触了农民乡亲,感到他们那种天生的淳朴憨厚,对人都是以心相处,实打实的待人接物。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从不吝啬自己爱心。给人以真诚、温馨、关爱。现在生活已经全面进入小康社会,想必沭阳、灌云的农村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们已经五十年未见了,特别是在这新春佳节,更为想念他们。他们那时的体形身影和音容笑貌,时常在我脑海里特别是梦境中出现,这些可亲可敬的乡亲,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谨以此文以慰我心灵的思念。愿他们都身体健康!全家幸福!一年更比一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