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婆说，母亲生来胆小，看见墙上的壁虎，吓得不敢进屋，若是碰上老鼠，必然会高声尖叫。姨妈告诉我，小时候，姐妹俩走夜路，母亲总是不敢回头，常常躲在姨妈身后，还不时地提醒她慢些走，生怕有鬼。家里来了客人，总把姨妈推到前面，让她去接待。

 自从有了孩子，母亲的胆子更小了。父亲曾告诉我说，我满月那天 ，一位热心的阿姨前来给我剃头，没想到人家一进门，母亲就变卦了，把我揽在怀里，死活不让剃，父亲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当阿姨打开剃头刀的那一刻，母亲的身子就开始哆嗦，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头发剃完了，母亲的衣服却在三九天被汗水浸透了。

祖母去世后，父亲在西安找到一份工作，我和妹妹尚小，晚上母亲叫来邻居的美凤姐做伴，并一再嘱咐我们，有生人问起，就说父亲下地干活了，千万别说在外地工作。

更让我觉得好笑的是，一到晚上，母亲就像三岁小孩一样，吓得不敢出门。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拍打声惊醒，睁开眼，看见母亲拍着窗户大声喊“打”。我急忙爬起来，隔着窗玻璃向外看，明亮的月光下，鸡笼里的两只母鸡被黄鼠狼追赶着飞上了柴房，嘴里发出绝望的叫声。看见我穿上衣服，母亲急忙说：“好娃哩，你可不敢出去！”母亲见拦不住我，冲到院里帮我搭梯子，我攀上柴房，把两只母鸡搂进怀里，黄鼠狼才悻悻而去。回到屋里，母亲长长舒了一口气，问我害怕吗？说不怕是假的，家里的男人都在外地，母亲常把我当男娃使唤，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反正那天我为母亲分担了忧愁，于是一句“怕什么？黄鼠狼又吃不了我”脱口而出。

有时我想，母亲如此胆小，危急关头，她会不会弃子女于不顾呢？后来在发生的惊险事件中，我找到了答案。

一次我感冒发烧，昏昏沉沉，从上午睡到下午，母亲不停地把凉水浸泡过的毛巾一次次敷在我的脑门上，可就是不见好转。傍晚开始抽风，偏偏这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心急如焚的母亲忘记了害怕，顾不得天黑路滑，拿起手电筒抱着我，打着雨伞向保健站奔去。路边小池塘溢满的洪水漫过道路，母亲紧紧抱着我蹚过没膝深的泥水，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见到医生，母亲用嘶哑的嗓子喊道：“董医生，快给我娃打一针盘尼西林！”说完把我放到病床上，不时用手抚摸我滚烫的额头，拍打我咳嗽颤抖的背。

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不用皮试，对我来说立竿见影，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没少救过我。病愈后我就纳闷，母亲当时那么大的胆量和力气是从哪儿迸发出来的呢？

我从小非常淘气，常常给母亲惹祸。一个夏天的傍晚，有人喊了一声：“热死人了，走，下池去！”我没有告诉母亲，带着小妹和伙伴一起去了池塘。躺在池水边缘，享受着大自然的爱抚。心想白天男孩子在池塘玩耍，晚上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了，高兴地手舞足蹈，拍水戏嬉，有人还学起了狗刨，夜幕下的池塘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们壮着胆子，走向齐胸的水中，又软又滑的淤泥粘住了小妹的脚，她反复挣扎，不仅没有拔出，反而失去了平衡，栽倒在水里，两只手奋力拍打，眼看水就要淹过脖子，我和君君姑急忙伸手拉回了小妹。小妹没站稳，又一次滑向水里，还呛了一口水，我们怎么也拽不起。心里想，如果妈妈在身边该多好啊，一会儿又想，妈妈那么胆小，就算她在跟前，又能怎样？我好无助，好绝望！这时候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我大声喊：“妈妈快下来，小妹掉进水里了！”母亲不顾一切地跳进池塘，嘴里连声喊着小妹的名字，终于把小妹拖上了岸。

原来母亲不见我们回家，出门寻找，邻居说去池塘了，母亲不放心，紧赶慢赶，赶上了那紧张的一幕。回到家，母亲不住地责骂我，我只是笑，什么也不敢说。

母亲曾经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被外祖父母细心呵护，捧在手里视若珍宝，可以手无缚鸡之力，可以娇气。可是，当了母亲以后，仿佛人格分裂一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觉得母亲像一只母鸡，大多数时候温柔可亲，但要是看见老鹰在上空盘旋，她便会第一时间把小鸡护在身后，竖起羽毛做好保护的姿势，要是老鹰扑下来，哪怕她并不是老鹰的对手，也会尽其所能，甚至不惜用生命保护孩子的安全。俗语说，狼叼走了孩子，只有母亲能救下来。

曾经发生的一件事，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那天吃过午饭，我正要去学校，忽然看见一条黑黄相间的蛇横在门口，嘴里吐着两条红色的信子，脑袋已经上了门前的台阶。我吓坏了，破着嗓子大声喊：“妈，妈，快来！”听到喊声，母亲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我脚下的状况，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哆哆嗦嗦地说：“我娃不……不怕，有……有妈在。你……你千万别动，你动它就动，让我想想办法。”听了母亲的话，我像钉子一样杵在那里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蛇。蛇发现了敌情，也不敢贸然行动。我想起我们队的文星叔会捉蛇，可是我家在西头，他家在东头，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蛇横在门口，我也出不去呀，怎么办呢？

 这时候，母亲从房檐下拿来一根竹竿，屏住气战战兢兢地伸向蛇的脑袋。蛇以为遇到了敌人的威胁，开始进攻，抬起脑袋爬上竹竿，很快多半条身子卷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母亲急忙把卷着蛇的竹竿丢在门外的田地里。我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襟，感到她的身子也在颤抖，回到家“噗通”一下瘫坐在凳子上，就在那一刻，我读懂了什么是母爱。在我眼中，母亲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原来为了子女，胆小的母亲在危急时刻胆子还是蛮大的，在灾难来临时，母亲一定会挺身而出。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天底下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母爱的力量，因为这是一种不遗余力且拥有无限潜能的力量。母爱是一种天性，很多时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一种无需犹豫的选择。母爱伟大无私，母爱坚强神圣；母爱感天动地，母爱频现奇迹，每一次都让人难忘，每一次都让人泪目

母亲的自尊、自强和自立，从小就融化在我的血液中。在困难面前，几乎没看见母亲气馁过，畏缩过，如今的我，也从没把困难当回事，而是从容应对，勇敢地去战胜它。

2021年7月29日于万荣

邓育秦，1950年1月1日生，山西省万荣县皇甫乡东埝底村人。闫景中学68届毕业生，农村信用社退休职工。曾在教育和广电部门就职。热爱生活，爱好文学。近年来有诗歌、散文、探讨社会热点问题的文章刊发于《故乡万荣》、《中山文苑》及《我们这一代s》等新媒体网刊。文章原载于我们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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