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其实并不凶。它的凶只表现在因饥俄而捕食的刹那间。它一旦吃饱，即刻显出它那天然的温情懒散。它卧在草地上，或森林间的开阔地带，晒太阳，睡觉。

       老虎嗜睡，或经常处于似睡非睡状态，这是某种大智大勇的特征。所谓的虎气，并不单指虎的英雄气概，还涵养着虎的呆气、痴气和憨气。机敏聪灵只表现在弱小动物身上，因为它们弱小，不机敏聪灵便不足以存活。老虎是不屑于此等伎俩的。老虎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它的卧榻。老虎睡觉时不用警卫，不必像兔子那样两耳竖起、四脚紧缩腹部以便随时奔逃；老虎要睡就仰着躺着，四脚散淡地伸直，而且打鼾。即使如此，睡眠中的老虎仍发出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强大的气场，这气场向四周辐射，从而形成一片以老虎为中心的和平的土地。可见自由王国只能脱胎于强大王国。

       老虎不爱喊叫、不爱讲话，这与雀鸟形成鲜明对比。雀鸟总是无休止地歌吟着，目的在于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以引起人们关注它们那卑微的形体。老虎因为享有盛名，所以很不理解雀鸟的浅薄虚荣。于是老虎继续睡觉。没有谁敢打扰虎梦。但是一只蝴蝶落到老虎鼻子上，颤动着美丽的羽翅。老虎就醒了。它本想摇动脑袋赶走蝴蝶，可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慈祥仁爱地看着蝴蝶，尽力保持安静，以免惊飞漂亮的精灵。君主也是这样。君主的仁爱只赐给那些不觊觎他王位的爱卿。面对蝴蝶、蜻蜓、画眉之类精致的小生灵，威风凛凛的老虎一变为温情脉脉，每一根毛发都充满了母性的宽容和痴憨。

       所以，民间女人爱做虎头鞋、虎腰枕、虎纹裙。女子婚后，最大理想是给丈夫生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

       虎是大自然最高贵的杰作之一。它优雅强健，刚柔并举，凶猛又缠绵。它奔驰起来如飓风如闪电，它捕食果腹如天下无敌的斗士，它静睡溪畔又如万般娇懒的美妇了。它经常高卧山岗，一声不吭地欣赏着万类霜天竞自由。它非常清楚，凡语言所能表达的，均是一些琐碎的小道理罢了。如果把老虎比作人，那只有将诸葛亮、张飞、貂蝉三人合为一体才能对等。

      许多书法家爱写虎字，许多画家爱画虎形，于是有了这样一个传说：某地举办一个虎题材书画展，一只老虎闻讯也来参观。老虎看毕，笑着留言道：

      “你画你的老虎，我长我的骨头。”

     选自《种瓜得豆》

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