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嫁
文/韩刚
江家湾伟娘家的巧梅今日要出嫁了。
为巧梅行情贺喜的亲戚朋友像流水般涌来。巧梅看着她娘又接待客人又忙锅灶,紧张得要喘不过气来,她心里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巧梅知道妈命苦,----生下她三个月她爸就遗下她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妈黑夜磨明地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如今都像出窝的鸟儿要飞了。把这个祖传下来的屋子和漫长的孤独留给了妈,妈的心里几多难受啊!可妈依然鼓着精神,热热烈烈地操办着女儿的婚事。陪脸搭笑地迎接着每一位客人。
巧梅只是在炕上停停的坐着,伟娘早已不让她干活了。但是她心底里总是留意着妈----妈在人面前总是那样的快活,但是掩盖不住心底的凄凉,时不时泪水总是挂在眼边。妈在忙乱之中常用袖子揩着。她心里想;妈!您莫难过,巧梅和露露是会常来看你的……
天黑了。黒色的夜幕像一面无边无岸的黑纱。慢慢罩住了天空,罩住了院落。从窗眼里望出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屋子里拉亮了灯。----亲戚朋友都快走完了,伟娘和巧梅二婶商量了一下明天接亲送亲的事。伟娘才顾得上填炕,和猪食,喂牲口······
伟娘忙着家务,巧梅看时,她娘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泪水和汗水疑结的印印里粘着花白的头发。她心里像什么东西在撕扯似的,----心想:妈妈!您该歇会儿了,就是一条铁打的汉子也会累倒的。
可是巧梅看着妈,妈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又情不自禁地到她身边来了。伟娘亲泥地看着女儿。
伟娘说:“巧梅,妈伴你到二十搭几了。从没打身边离过,明日就要离开妈了。当妈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婆家终久比不得娘家。那边公公婆婆都在。又有个小姑子,可要处处让着她们。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告诉妈.不要多嘴。不要让妈妈听着伤心的事儿······”
巧梅深亲的看着娘。
娘该叮嘱的叮嘱了,该交待的交待了。平时,巧梅总闲妈嘴碎,话多,说话罗嗦,怪烦人。可眼下不知什么缘故,他娘的话句句这般忠听,好像清水流进了干沙滩,全掺到她心里去了。巧梅静静地看着她娘爬满皱纹的瓜子脸。这张脸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那样温和。那样慈祥。花白的头发从耳边垂下来。微微地佛动着,只是目光里带有一丝忧郁。巧梅不觉心里一阵难过----妈老了,妈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娇嫩的女人啦!爸去世时妈还是江弯里最闲良最漂亮的媳妇,可妈没有再嫁出去,一来妈的心总被她们两个扯着,二来妈已经计划了,别人也总考虑到妈有什么不足。妈就那么咬着牙关守寡了。妈在辛酸中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可妈又得到了什么哩?----哥哥大学毕业按照国家的需要,到西藏去了。几年到头回不了一趟家。如今自己也要离妈远去了。儿女是多么自私啊!巧梅不安地低下了头。双手死劲地揪自己的发稍----可怜的妈,您别难过,我和露露是会常来看您的。----巧梅真希望这时光妈能说上几句埋怨自己的话,也许她心里会好受些。可妈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说。
夜深了。伟娘实在是支掌不住了。终于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去歇息。

巧梅独自在炕上坐着,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想:明日就要出嫁了。一生里只有这么一遭,这时光哥哥在多好啊!可是哥哥不能来。
哥哥比他大四岁。父亲下世时。哥哥刚从妈妈奶头上摘下来。父亲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哥哥是妈为一的精神支柱。,哥哥从四岁长到二十四岁,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兰州城里的大学,妈是用漠糊的泪眼一天一天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哥哥总算成了能干事业的公家人,妈妈高兴。妹妹也高兴。可是她和哥哥都不能在妈妈身边了。
隔壁突然传来伟娘说梦话的声音。巧梅顿是注意起来;她细心儿听,是不是她娘在责备她呢?可巧梅听着,过了许久。再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巧梅溜下炕来出门到了客房里。
巧梅拉亮了灯。房里放着刚制做的衣柜,比巧梅还高一节哩。洁黄色的,上面拉着木纹。是用亮油亮过了。明油油的。巧梅轻轻的拉开柜门,里面地毯,床单,被子大衣皮鞋……各种化妆品应有尽有。还有几本书。巧梅想;她不识字,可路路念了好多书。现在讲科学了。很多人都有书。都买些农业科学书,她听不懂科学,但路路能看懂。----这些都算是娘为他们准备的嫁妆。凝结着妈对女儿的一片心意。巧梅轻轻地扶摸着每一样东西。她打心眼里感激妈,又为自己感到高兴。听姨娘说:妈出嫁时冷冷清清,是在姥姥凄苦的泪水中嫁出来的,想起来那是永远落在她心尖尖上的一段记忆。姨娘说,没有吹响。没有鞭炮,更谈不上什么嫁妆,软弱的妈妈手里提着一个用三尺红布做成的小包袱。泪水洗面地走出家门。姨妈和舅舅跟在姥姥后头,送着妈妈和爸爸。妈妈临别的时候。扑捅跪在姥姥根前说:“妈!我什么都已了您的,可没让玲玲{姨娘}走我的路啊!那时姨娘还小,听不懂妈妈的话。她和姥姥目送着妈妈瘦弱的身影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渐渐消失在尽头时,心里只觉得迷茫。后来姨娘才知道为了舅念书,由姥姥做主,把妈妈给了江弯里一家订了娃娃亲。舅那些年的学费钱,妈那些年的吃穿,全是叫爷爷家给的,爸爸身子骨软,有心脏病,爷爷怕出了钱的媳妇飞了。就早早地接了过来。这样的婚事妈妈咋能同意哩?可在姥姥凄苦的泪水中。妈的心软了。妈知道姥姥是为了让舅念书。那年头给她订亲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无奈何的来了。她知道了这件事的根源后,非常难过。一次和妈妈闲聊。妈无意中提到她和爸爸的事。她听着听着。突然喃喃地哭了起来,泪水雨点般落,妈忙吊住嘴,愣了;“乖女子,你哭那门子?”她可怜吧吧地看着妈,怕兮兮地说:“妈!你可把我没給了别人呀!”妈先是一愣。然后猛地一把拦住她,好像她是一只鸟儿,一失手就飞了似的。眼圈红红地说‘巧梅,妈的心肝儿。----妈怎么舍得給别人家哩?----妈哪儿也不让你去。就留在妈跟前寻个上门女媳……”她听了抹着泪水嫣然一笑。
灯突然阴了下来,巧梅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合上了一柜。拉灭了灯。又回到自己的房里来。布谷鸟不知什么时候叫起来的。死命不顾地叫着。一声接着一声。不怕把那嗓门叫出血。听着真烦人。她忙把窗子关上。索性又把灯拉灭了。她喜欢一个人坐在黑阴里想女儿家的心思;
她没有读过书,八岁那年同龄人都上学了,她也很想和他们一起去上学。可是她没有去得了,那年她得了一场重病,先是头疼发烧,刚开始以为是感冒,可感冒药一直吃不见效果,还越来越烧,烧得她不知道事啥了。据说妈妈当时吓坏了,赶快叫的庄间人送她到镇上卫生院,可医院没收,又花钱送到县医院,查来查去,最后说是“急性脑膜炎”,直到第四天她才醒了过来。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回来后,妈还是想让她上学,可一来家里太贫寒,二来医院说这娃害了这么严重的病,大脑已经损伤了,书是怕可能再不能念了。但她觉得她的脑瓜也没啥问题。可从此念书的事就那么过身了,她只是跟着妈妈做着她能做的一份活儿。
是什么时光她记不清了。她愿意老跟着妈妈了,她离开了妈妈,独自一个拾柴挑水锄田割猪草……江弯里的每一条小路她都走遍了。巴掌大一块田。山高日照短。她再也不感兴趣了。于是她又想去出弯。出了弯就到川下了。当川有一条去临远镇的大路。镇子上每隔三天一个分集,一到分集。大路上人来容往,拖头不断。她们弯里也有通往川下的大路了。她真想随着汽车到川下去,到镇子那边的大地方去。
她终于上街了。分集时她打扮的更好看些。到镇子上买这卖那,看看红花柳绿的摊点,花花绿绿的人流.有一次她到镇子上去跟集。看见砖墙上贴一张红纸,她不会看,听人说镇子上要唱会了。那是海报,海报上说。今晚有夜戏了。
她真想到剧团里去看那些摖旨摸粉的演员,不回来看看夜戏。可是她但发不敢,因为妈妈时常对她说.川里人,镇子上人都比弯里人刁得多。那些青皮长头发后生更是要提防哩,一个个都没按好心眼。专诱哄她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女子上当,把你拐卖了,你还帮他点票子哩。她底确也不小了。到见了后生子晓得害羞的时候了。妈对她越来越教管的严了。没有妈的话,是不敢一个人到镇子上去看戏的。十八九的大女子一举一动极容易招人闲话。巧梅知道妈是极要脸面的人。在江弯方圆提起妈,没有一个不申出大母指叫好的。妈在江弯里几十年没有半句话把子落于别人。妈对女儿教管极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妈是豪不留情面的,动不动就阴下脸骂:“你疯什么?十八九的大女子坐有坐像站有站像。你疯疯傻傻成什么规矩?”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嘴皮子半点不饶人。“妈,你歉我这不好那不好,何必当时生下我不捣在炕洞里睡热炕?”她娘也气上来了,把手一拍:“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把你给谁谁还不要。还要骂我家没门风。爹妈没教养,生下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她嘴一噘:“骂也挨不着我头上,十个女子九个像娘。”妈也忍不住笑起来拿自己女儿没办法,真是豆腐掉在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只是一躲脚:“你哪里像我哩?你是货郎客丢在马路边妈拾回来的,”巧梅晓得妈的气又消了。又嫣然笑道:“好哇!赶明日我就走。我跟货郎客买货去。”一听跟货郎客买货,妈又急了。忙说:“对啦!么跟我磨牙了,怪我把你惯大的,没大没小,百说百对。没一点教养。”
常和妈打这样的嘴丈,可不管和妈吵到什么样子。性子总是改不掉。女儿家的心思,妈自然晓得。在妈的眼里,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女儿真的像水果似的大了气来。脸面子出落得像朵胜开的牡丹花,奶子凸得像两座纹墓。臀子大了又大。大腿圆了又圆。刚前年的裤子都抹不到腰里了。个子也高出妈一个头顶子哩.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也许是哥哥大学毕业支边建设国家的崇高荣誉,也许是妈妈教女的好名声,前来说亲做媒的踏破了门蓝。可女儿一个也不忠意。那段时间她经常想起妈,她常注意着妈拆想着妈的心思。从他的想法看,妈一直是指望哥哥的,可此从哥哥入藏以后,妈应该是改变主义的了。她知道儿子儿媳是不到她跟前来的了。她也不可能到西藏去,如果她巧梅一走家里就成了妈一个了。妈是不是真的有招个上门女婿的想法哩?把女儿留在身边总比她一个好过。可妈好像时豪没有那个意思,一点也看不出来.到是常常埋怨她,说她心眼儿太高。后生子像走马灯似的,你就没一个中意的。常说:只要人老实。干活实在就行了。庄稼人么。而她却常常在能和妈一起做着各种努力。只是她的努力都失败了。
由于她总是不忠意。曾一段时间说亲做媒的不来了。那一段时间妈急了。一天背着她着装打扮出了门。求了她那为一的妹子托扯了一番,于是又来了一个,是干家岔的。高个子。苗条身材,圆脸子。还有一双修鞋的手艺。为人老实勤快。她娘一见就中意。满脸的云雾立刻烟消云散了。当下让那后生子着实打扮了一番,乐慈慈的和那后生子到她家里来。
他们进了她家的门。当时她不在,当她进门时,屋里坐一位后生子。她一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做声,不做气,只是出于礼貌向那后生微微一笑。她娘双眼盯着,以为有了门道,赶紧起身借口她要做饭出了门。屋里就剩下了她们两个,空气好闷热,在她娘跟前精精明明的后生子。可在她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双眼盯着脚尖,好像要从他那脚尖上看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她先说起话来的;
“是什么事,你到我家来?”她问了一句。“我----我----”后生子脸上像灌上了猪血。瞧着脚尖:“我是到你家来有个事,”“我们不认识;能有什么事呢?”后生子眨巴了一下眼说:“是咱们俩的事.老人家拖扯咱俩成亲。”她心里想:咱俩能成么,人家心里已经有了呢.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那你没见过我。你是咋想来?”“我----我妈说你心眼好,我看你人也挺好的。,”我没见过你家老人,老人家从那里知道我好哩?”
“就说不知道,你怎么我尽管让不就行了么。”他的目光是成肯的,她嘴角微微荡过一丝笑意。轻声问:“你做些什么?”“钉鞋。我赶临远镇,李家堡·华家岭几个集市钉鞋。”她一听钉鞋,轻轻一笑。说:“钉鞋,钉鞋能挣多少钱?”“钉鞋挺能挣钱的,一个月一千几哩。”“那你挣钱干什么哩?”“我家弟兄俩,这几年给老大取媳妇了。”“以后挣了钱呢?”“娶媳妇。给自己娶媳妇养家过日子,”“就娶媳妇养家过日子?”后生子被她这一问好像难住了。他没有言语。只是低下了头。
“再没有别的意思?”她说。“如果有了钱,学点技术,做什么大营生?”后生子抬起头笑了一下,说:“没有,再也不做什么大营生?。”这下她像挑出了什么大毛病。冲后生子又淡淡一笑:“你坐着,我早我妈有点事。”说着翻起来转过身子出了门。
没想到她娘正站在窗子跟前听着,见她出来,急切地问:“死女子。这下总乐意了吧?”她睁了睁眼睛,高声大气地说:“我不同意,让他去!”她娘急了。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像是不相信的样子。低声惊哑地说:“总没?你老跟妈开玩笑?刚才还好好的,猛咋不中意了呢?”她更是提高了嗓音:“别问了。妈,翻正我不同意,不能逼么。”她娘只好打发走了后生子。后生子前脚走起,跟后她娘儿俩就吵了起来。
“妈!以后你再不要操这分心了。”她娘就顺墙跟提起锄把:“我把你这有老子养无老子教育的龟儿子。你要反了……”
她笑着说:“妈,你打我,我不生气可亲事儿不行。”她娘更是火上加由,扬起锄把在她身后两拢。她依然没动。娘扔了。丢脱锄把两手在打腿上一拍。一跺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下;“我的小妈妈,我惹不起你,你这辈子到底要干什么?说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忙上前扶起妈陪亲地说:“是女儿对不起您,让您生气了。”
妈一然哭着:
“当妈的那点儿对不起你啊?你把妈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她打去妈屁股上的土,揩去妈脸上的泪水扶妈到屋子里坐到炕边上。喃喃的说;“妈呀!您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呀!”“你的心比天高,可你没那幅,你说,刚走的那小伙子哪打不好?”“不是他不好。是女儿不想找他。”
“你为何不想找?妈告诉你挑花捡花,临完捡个脸花,”她轻轻一笑:“妈您总为女儿瞎操心,女儿不瞎不麻,半点不比别人差,难道怕我找不着婆家?”“你的心眼儿比天高,天底下那有你中意的?”她撒娇的和妈一块儿坐到炕边上,搂住了妈的脖子得意地看着妈:“妈,我的心眼儿在天底下哩。天底下有中意的了,”她突然感道她说露了嘴。脸面有点红。忙从妈的怀里争脱。一甩辫子跳出了门。妈看着她的辈影。叹了一口气:“自家养的,有什么办法哩……”
此从说露了嘴后,妈不断追问,她就把她和路露的事,都给妈说了。
她知道哥哥是妈跟前不能来了。她想让路路到她家来,做上门女婿。路路是没仪见,可路路的爹妈都不同意,她各种法儿都想到了。都不得成.他们宁可亲事不成,也不让儿子踏别家的门。她为离妈而去感到非常难过。可妈到是像放下了一脏心事。妈心里只是犯疑:女儿死心塌地的爱那后生,可那后生到底对女儿怎样?是怎样一个人?家底厚实吗?妈总觉得女儿是个不懂得多少事理的山里妹子,容易吃人亏。上人当。于是妈向她说:“你去,你把你那心肝叫来,妈看看,在咱们家里过两三天,如果妈觉得合适;就答应你。”于是她痛快地叫来了路路。路路三天三夜守在妈妈跟前,端茶到水,高一声妈底一声妈。她娘也问了路路不少话,看看端端正正的身子,方圆的脸子。于是妈觉得这后生真不错。
于是这门亲事就订下了。
娘把她和路路叫到她跟前说:“打开窗子说亮话,妈同意了这门亲事。但路路必须按旧规矩接亲,敲锣打鼓。明媒正娶。隆隆重重地接过去。要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伟娘的儿女个个是有头有脸的。谁别看得轻浅。”她并不乐意这么做。可路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

亲事儿一应成,路路忙死了,可她心里总是尽不下来。
夜,静极了。一点什么声音也没有,巧梅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突然她朦朦胧胧有了一丝睡意,好像一种摇篮曲儿在赶她入睡似的。她和衣躺了下去。不一回便迷迷糊糊入了梦香。巧梅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见她已经到路路家了。他家一院子新瓦房,崭新新的。庄外面绿柳成荫。一股细水打庄下面流过。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眼碧绿的清泉。泉水那边是路路的养鸡场。鸡窝一层一层的。好像一层层小型的楼房,一种大冠的鸡,脸红红的,一齐儿升出头来在外面的食槽里吃食。她在那鸡窝背后拾了满满一筐鸡蛋。妈也来了。她闲一个人寂寞。搬来和她们一块儿住了。巧梅几多高兴,她高兴地笑出声来。
巧梅笑醒了。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翻起来坐着。不知是什么时程了。她情不自禁地打开窗子;
天·深篮深篮的。弯弯的一线月牙儿,就像海面上的一只孤船。星星眨呀眨呀地闪乐着。像是在偷看人间的秘密。起明星已经很高了。在遥远的天边,晨光已经打开了夜幕。露出了淡淡的青色。膜湖的树影也变得晴晰起来,出现了剪影般的轮廓。村子里好像有人在走动。不谷鸟不知什么时候歇了嗓子。只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低微的狗叫声,突然宏亮的鸡啼声打了起来。
巧梅溜下炕,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门前台子上放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她和路路就是在这样的自行车跟前认识的。
她独自在路上走。一个小伙子骑辆崭新的自行车离她不远,车后头带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前头把上挂着七八只鸡。不知是没绑好还是咋着。一只鸡突然从把上掉下来跑了。小伙子忙跳下车来立车去抓,可没想到车把上的鸡又乱飞起来。鸡到没飞到什么地方去。可车却被甩到了。车后头的箱子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鸡蛋从里面摔出来、有的被摔成了稀糊糊。有的滚的老远。小伙子抓住了鸡。看了一眼摔到的车子。这时他看见了她,于是叫她帮忙。请给他帮忙收拾一下鸡蛋,
当时她出于理性。给他帮了忙。鸡蛋和鸡收拾好后,小伙子又不前去,总根她问这问那。原来他是个养鸡专业户,他养鸡五年了。他高中毕业后。本来再补习一年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可是当时家里穷。妈妈又得了病,妹子还在念书,他就拉倒了,从此他就买了几本养鸡的书,学着养起鸡来。他的鸡越养越好。此后她们两个常常见面。常常说心上的话儿。他很能说。他知道的事真多,说起什么都能给你讲上一大滩。和他在一起,好像眼光看的远了。视野越来越宽了。她知道了世界。知道了中国。----不知什么时候她觉得她离不开他了。
第一次和他约会那天,他比她去的早。她看见他早等在那里。像是专门打扮过了;方圆的脸子白白净净,不太长的分头疏理的很好看,一套浅灰色的服装,合身得体,白色的袜子。鬃红色的凉皮鞋擦得油亮油亮。他长的结实,端端正正。
‘你终于来了?’他老远高声叫着向她走来。她微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他来到了跟前。此时正是初夏季节。田野里满是庄稼花----红的.绿的,白的,兰的……把整个世界装扮得像个五颜六色的地毯。天色晴朗,没有一丝儿风,太阳火辣辣的。
“咱们走吧,这儿太热。”他说。
她们来到了树底下。她挨着他,她们坐了下去。“巧梅,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见不相识啊!”他说着,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她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靠在漂亮小伙子身上,她好像要融化了,浑身软得面团儿似的,他低下头嘴唇吻在她的耳根,从耳根吻到脸子,一直吻到唇上。他亲着她的嘴。长久的吻着,棉棉的手从她单薄的衣服下钻进去,摸着她的腰部,腹部,一直滑到奶子。她的身子化了,化成了一摊温静的水。她完全醉了。仿佛在做着长长的梦,正在经过一片忙忙的沙滩,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巧梅,我们就结婚,我们今生今世再不分开……”
她们相爱了。从此她觉得他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仅有了他。她还有了一份好干的,只要路路有前途。她就有前途----
这时伟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死女子,这么早的,咋痴愣愣站在车子跟前?”巧梅才从痴迷中醒了过来。她突然觉得有点冷。浑身凉丝丝的。她抬起头看了一下天空,星星已经退尽了。只有启明星放哨似的站在那里。她转过身来,妈已经到了身边,妈像是平时按排活计似的。低声说:“快!快去疏头洗脸换嫁妆,等回儿接亲的就要来了,”
巧梅正要进门,远方的二嫂子也赶来了。她是她娘早为她叫来化妆打扮的。二嫂子一进来,嫁衣捧来了,画妆品疏头油。还有几朵红菊花。一齐儿摆在了巧梅脸前。巧梅无奈。任嫂子摆布。她心里到埋怨起路路来。她说不要按老规矩办,如今乡里人也有旅游结婚的。还是旅游一圈算了。可路路说:“妈千心万苦把我们拿扯成人,如今离她走了。连这点事都不以她老人嫁,以后我们是会后悔半生的,”巧梅虽然有点想不通。可她半点也不后悔。妈心里高兴,也当上了结了妈一脏心事。
嫂子帮巧梅化妆完毕,又引巧梅到客房里坐好你。巧梅全身红妆。她本来是够耐看的。又加上二嫂子的精心打扮……吃完了离家饭,喝完了育女汤,她心里更是乐慈慈的。只盼着路路他们快点来。她不知道路路用啥来接她。过去乡下人结亲大都用牲口。骑着毛驴延着羊肠小道来来去去。可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村村都有了大路。不过,她还是喜欢用自行车接,用汽车太有点浪费。只是这事儿全由着路路了,+她还有什么法子呢?这时只听得唢呐声由阴到明,悠悠传来。像游丝般越来越红亮。有小娃儿在喊:“是轿车!是大轿车啦!”“大轿车真气派”“真是大轿呀!”……
巧梅一听大轿车,心里想;大轿车,太浪费了。太气派了。咱都是平凡的庄稼人,还是名气小一点好。可她还是很高兴。
这时伟娘也打扮一新,头上插一朵红绒花,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进来了。她坐在女儿身边。这时唢呐声越来越响。又是一阵轰轰声,是轿子车停在了大门外。宏亮的唢呐声进了大门,唢呐后面像排队似的。接亲的,送亲的村里看红火的一齐儿走了进来。顿是院子里人山人海,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和在一起,行成了一种震耳的轰响。巧梅看着妈命令似地说:“快!快把门关上!”于是两个后生子背过去把门关上了。
顿时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隔在了门外。但依然震得耳朵根儿法响。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足足在院子里响了一个时辰,妈依然不让开门。巧梅有点急了----难道妈猛不让她走了?她亲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巧梅扯了伟娘一把,白了她娘一眼。伟娘说:“急什么里,还没塞红纸包哩!”
巧梅不觉望了伟娘一眼,又坐了下了。果然不大一阵门缝里塞进来几个红纸包,伟娘到跟前拾了。塞进怀里,这才拿起桌上红红的盖头。给巧梅朦头朦脑地盖在头上。顿时巧梅眼前通红,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得门咯吱一响,开了。一种闹哄哄的声音热浪般扑来。阵在这时,伟娘一把抱住巧梅,哭起来。于是唢呐声锣鼓声嘎然而止。伟娘一边哭一边诉说,声音不太难过,但很忧伤:
哦----哦哟哟,
我的女儿哟!
养你到了十七八哟,
别了娘家到婆家哟。
娘为女儿哭嫁歌哟。
吉祥如意贵子多。
夫妻相亲永相爱哟!
孝敬公婆懂理情。
轻劳待家守本份哟!
莫坏了女儿的名声。
哦----我的女儿哟!
在古老而又沉旧的哭嫁歌声中,巧梅被一个男人拦住腰腿抱起来。她半仰着,晕乎乎的。像踩着一片云雾。没走几步,妈跟上来给她怀里塞了一个红纸包。隔着盖头低低的说:“巧梅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转来告诉妈。妈念着你,”妈的声音在发颤,巧梅心里一阵难过。泪水雨点般打湿了盖头,她不由的想吼起来。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她怕越哭妈越难过。这时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哗然地响着,巧梅被送到了车上。巧梅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吹响锣鼓跟着上来了。她听见二嫂子在外面大声说:“新媳妇上车了。上车。送亲的人都上车。”于是听见窸窸窣窣上车的声音。她知道亲戚朋友都为她送亲了,按习俗妈是不能上车送亲的,可妈不知在什么地方哩?她轻轻地揭了一下盖头;人都上车了。妈站在车窗外面,正脸贴着玻璃。泪水洗面地看着她。巧梅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吼了起来。车已开动了。她急忙抹着眼睛想再看妈一眼,可车已经走在了妈前面。妈看不见了。
她已经被两个人扶住了。

好久巧梅才止住了哭,掂住了自己。她抹去了泪水。才记起妈给她塞的纸包。她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六七个小纸包。每个小包里都是一沓钱。原来这是刚才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妈都给她了。她懂得这里面包着多少含意啊!----妈把女儿拉扯大了,妈为女儿把心捞干了,妈把什么都给了女儿。她耳边又响起了妈的声音:“巧梅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转来告诉妈,妈念着你。”泪水又涌了出来。----妈我会来看您的,您为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女儿怎么能把您忘下呀!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您就按心歇息----歇息一会儿吧,路路哥会对我好的,女儿看得出你,往后的日子会过得和和满满,女儿不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亲不自禁地揭了一下盖头,发现路路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透过朦胧的泪光;他是那样的精神,他那高大的规头,宽宽的肩膀,明亮的眼睛。她相信,他什么样的担子都能跳得起,什么样的路都能趟得过。什么样的事体都能理得清。----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什哩?……
这时汽车已艰难的爬出了江家弯。行到公路上了。司机加大了油门,换上了新当。速度猛然快了起来。

实名韩刚,爱好文学,1985年在人民文学创作函授中心学习结业,1989年在省地级刊物上发表小说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