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落红留丹,喜欢阅读国内外名著,擅长书法绘画,诗词歌赋。著有长篇小说《哭泣的崖畔畔》,有诗词歌赋发表于网络多家媒体刊物平台。小说连载及部分诗词歌赋作品,可上百度搜索阅览。人生格言:一切友情众生,解脱便是仙佛。

《哭泣的崖畔畔》连载(二十八)
作者|落红留丹(中国)
十四床病人痊愈出院了。她是半个多月前,被家人掺扶着进的病房。当时,她嘴脸发紫腿脚浮肿,说话时气喘吁吁,几天后就被送进了手术室。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都默默地为她祈祷着。
在心胸外科,祈祷是所有病人陪护及家属们,既自然又诚挚的情感寄托。上了手术台,每个患者都会命弦一线,都会与死神擦肩而过。再发达的医学,再高明的医生,谁都无法给出百分之百或万无一失的承诺。
开胸手术,就是一次生与死的赌博。在死神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谁不经意间,死神就会把你带向那个谁都最不愿去的地方,这很自然也很必然。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人们只能寄希望于虚空缥缈的中国的神,或西方的上帝,恳求神呀主呀地保佑平安。

十四床很幸运,五天后她被护士用轮椅推回病房。所有人都一脸喜悦地迎接她的平安归来,为她道贺,向她祝福。
然而他的爱人:一个脸上脖子上长着白殿风的男人,面无喜色且神情淡漠地站在病房门口。很像是过路的旁观者,抑或说更像个并不认识她的陌生人。
实际上十四床入院至今,她这个爱人就没有来探望过。今天,他是陪他们村里人来医院的。大家让他带路,是来给他进贡礼品的,他怎能不来呢,谁让他是她的法定男人哩。
“呃,那个女人在走廊哪头还等着你爸哩!”十四床儿子的女友向男友说。她说话时表情很诡异,声音却挻大,还用挑衅讥讽的眼神飘了下未来的婆婆。
这姑娘长得还算漂亮,穿着非常艳丽,耳轮脖子手指上都是黄灿灿的金,连腿腕上都带着金链子,活脱脱一个城乡结合部的暴发户。
“哎!你烦不烦?少说话能憋死你?”十四床儿子对女友说。他并未生气,完全是逗着女友玩的口吻,还挤眉弄眼地向女友做了个鬼脸。
十四床朝门口的男人偷偷一窥,即刻就收回了眼神,若无其事地笑着。其实她的一排龅牙白生生得龇在外边,乍一看总像在笑。也许,她这阵子正伤心愤慨地想流眼泪哩。
荷花半靠在病床上。本来,病房里拥挤的探视者和嘈杂的喧嚣声,使她无法静下心来写诗歌,只好收起日记本,和十三床阿姨一样,坐那呆呆地看着。
接下来的情景,让整个病区所有病人陪护包括医护人员,都大饱了眼福大吃了一惊。
探望十四床的人一波接一波,每次都有一大群。病床周围站满了人,病房站不下就拥挤在走廓里。这波人刚走不一会,另一波又成群结队地蔟拥了进来。多数探视者拥进病房放下礼品,连病人看都没看一眼就出去了。

那天,病区里一片骚动。其他病房的病人陪护,都站在病房门口朝这里望着。有的病人圾着鞋,一只胳膊高高得举着输液瓶,伸长脖子睁大眼睛,观望这非同一般的场面。大家都在猜策,哪是个怎样不同寻常,又有着怎样了不起得地位或背景的病人呢?
后来,在护士长的一再规劝和制止下,病区才恢复了平静。十四床的儿子和女友,兴奋地整理着探视者留下的,一箱又一箱一袋又一袋这样那样的滋补品,整个床底下,靠墙的走廊处都堆得满满的。
“明天我弄个车来,全拉回去。”儿子兴奋地说。
“车先去我家!”女友完全是命令的口吻,那个儿子是一脸地言听计从。
十四床很平静地坐在病床上,依然保持着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的姿势和表情。
“你看!这个你吃最合适,滋养皮肤。”儿子把一大盒礼品推到女友身边,殷勤地说。
“啊,人参蜂王浆!”女友激动得打开纸箱,拿出一盒打开,取出一支撕掉锡纸盖,插支吸管吱吱地吸食了起来:“啧啧,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也适合我妈吃哎。”她的味蕾太兴奋了,兴奋得让她眯着眼睛晃动着脑袋,两只足足有乒乓球大小的空心金耳环,也激动得摇摇晃晃着。
这一切让十三床和荷花很吃惊,十三床对着荷花吐了下舌头。
荷花很鄙视这对丧失天良不知廉耻的男女,尤其是那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她很同情十四床,覚得她肯定在无声地哭泣。她是个病人,在家里既无人疼又无人爱,连亲儿子都不保护尊重她,往后她的日子该怎样地往前熬呀!”

后来听十四床自己说,她家是东郊郊区农民,她男人是村里管电的。别看这管电的,权力却大过村长。谁家用电多少,交多少电费,他笔尖一划就是结论。以至于,那天村里有人弄了辆大桥车,很多人就挤上了这辆便车,还有人又坐上了别的进城的便车。他们以去医院探望十四床为名,实为巴结讨好她那个有电权的男人。只要他笔下留情,是谁家一年都会省下好大一笔电费钱呢。
十四床名叫刘美丽,这个名字很平常,但用在她名下显然有些滑稽了,因为她长的一点都不美丽。但是,她很朴实又特别老实,老实的又些傻傻的。在她的话语里,好像没有隐私这个概念,不计后果地有啥说啥,说的全是大实话;她说话诙谐幽默,是那种不矫情不做作,又不恣意装腔做势的冷幽默。只要她说话,全病房的气氛马上就会活跃起来,都会情不自禁地笑,甚至笑疼肚皮,笑喷嘴里的食物。
“我男人管电有十多年了,我家就是靠电发家的!在俺村里,也算是个有权有钱的人家哩!我家做饭烧水全用电,空调冬夏二十四小时全开着。”
“哎哟,太浪费了!哪得多少钱呀?”十三床惊讶的说。
“一分钱不用掏哎!我外驴日的管电呢,给谁交钱呢?我有时觉得糟蹋电怪心疼的,就关了或关小了。外回来不是嫌热就是嫌冷,日娘捣老子地就骂开了。我说空调冷得我老感冒,人家说:“嫌冷了坐院里晒太阳去!”外驴日的心坏着里!七八月晒太阳?身上皮都能烤焦!嘻嘻嘻,她姨,不怕你笑话,有时我七月天在家还穿棉妖呢!”
“咱这病最怕感冒,你男人就不怕你感冒了犯病?”十三床忿忿地说。
“外驴日的只管他舒服,才不管我死活哩。”
“唉,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这回医生把我的心脏抬了出来又放了进去,嘿嘿嘿,我又活了。”病房人都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地笑了起来!
荷花正在房间散步,她嘻笑着来到十四床床边说:“哎呀,阿姨,你的心脏有多大呀,还要医生抬出来哎?”
哈哈哈……!”大家就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刘美丽说:“拍胸片做B超都说我心脏肥大,不抬出来,咋修理嘞!”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荷花发现,十四床并未因为她逗乐了大家而乐呵。她原本就暗淡无神的眼晴更暗淡了,小小的三角眼里汪满了水,下眼眶稀疏的睫毛拧成了几个小黑点。一缕花白的头发,斜斜地耷拉下额头,发梢被抿进了嘴角……。她狠劲龅着上嘴唇,把龇在唇外的牙齿硬是龅了回去,才几秒钟,门牙又齐刷刷得龇了出来。
荷花忽然一阵心酸,她来到刘美丽床前,替她撩上去了那撮乱发,说:“姨,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体。”
刘美丽很麻利得用掌心抹净了滚下脸腮的几滴泪花,说:“没哭,我没哭!刚才打了个哈欠,嘿嘿嘿,我没啥伤心的……嘿嘿嘿,外驴日的盼着我死在手术台上,嘿嘿嘿,我还活得旺旺的哩……。”
荷花觉得刘美丽阿姨很可怜,心里很苦很苦。她不知怎样才能安慰她,就说:“姨,你躺会,来,躺下心脏会舒服些。”她帮她放顺了枕头,又扶她躺了下去。
“这女子,多乖!”她睁大了万般惊喜的眼睛,倍觉感慨地望着荷花笑笑,即刻眉头深锁,嘴里喃喃着:“唉!姨若有个女子……唉!哎,哦,乖女子,你帮姨把这胶布压压好不?”说着就解着衣服扣子。

她胸膛正中,也就是锁骨向下一寸多处到乳沟下边,用多条约三寸长两粒米宽的胶布,横向的一条一条,固定着一竖条遮盖伤口的长纱布。纱布上边两条胶布和皮肤脱胶,带着纱布耷拉了下来,裸露出一截未拆线的伤口,很像伸出了纱布的紫蜥蜴。
“啊!”荷花惊呆了,这就是做心脏手术的伤口!她感觉心脏惧烈地颤动了起来,头就有些发晕,就萎缩着身子朝后退着,说:“姨……我……我怕……我怕……。”她象个颤巍巍的老人,蹒跚着走回自己病床前,挣扎着上了床。
刘美丽勾着头在看胸膛的伤口,边唠叨边自己把胶布往皮肤上贴:“这女子!这有啥怕的?我这伤口长的潦着哩,像爬了条蜥蜴!嘿嘿,明天一拆线我就该出院了。”
“唉呀,妈呀!咋掉了一针!唉,真是越急越出差子,算了,出去转会儿去。”十三床边说边放下全神贯注忙活着的编织物。她把双腿耷拉下床,脚往拖鞋里塞着,眼睛就看见了刘美丽的伤口。她伤感地叹息着说:“唉,两只奶子中间爬了条蜥蜴……还潦着哩!亏你想得开!……!”
“咱都半老徐娘了,怕个啥?好着时外驴日的都不摸……。”
“哎,哎……嘘!”十三床捂了下刘美丽的嘴说:“老不正经的!走,出去消消食去不?”
“我要眯会儿哩,眼皮子蛮打架哩!”
“唉!过两天我就要手术了……!谁知还回得来不?……。”十三床喃喃着出了病房。

荷花原本半靠在床头的身体,慢慢地平滑着躺了下去,身下的床单褥子,被推搡着滑溜下去了一大截。她的两只手掌心,压在两边锁骨下边,手指轻绕锁窝向下滑动着,两只已发育丰满园实的乳房,宛若两块耸立起来的小丘陵,坚挺地顶着手掌心。摸着却是柔软光滑的,更像两只弹性十足的大馒头。两只手指尖碰撞处,是一道深深的沟坎儿,依然是光滑柔软的。大自然给了女人身体无尽的美;乌黑油亮的头发,俏丽俊秀的脸庞,婀娜柔软的腰肢,丰满圆翘的屁股……雪白滑腻酥香微薰,托举着两只丰乳的胸膛,应该是女人身体最美的地方。
女人的身体,是神秘不可窥视的。夏日炎炎酷暑难耐,男人们可以随意的光着脊梁,露着宽厚壮实的胸膛,享受微风轻拂的凉爽,沐浴在渗脾透骨驱散热邪的淋浴下。
女人身体最美的地方,却是被衣物遮盖得严严实实。任凭热浪浸袭汗水无尽地流淌,渗满那沟坎儿渠道样的乳沟里。美丽的乳房,又似一对硕大的仙桃,把遮盖她的衣衫勾勒出挺拔凸凹的婀娜形态。它们又似一对不甘寂寞的小兔子,蠢蠢欲动地颤抖着,欢快颠簸地跳跃着,似要冲出束缚的屏障。
唯有她最心爱的爱人,才能无所顾忌地窥视她爱抚她。
就是这么神圣美丽的身体,将被赤裸裸地放在手术台上,让一群穿着白大掛的医生护士,恣意地窥探摆布。手术刀残忍的,一刀一刀的,一层一层的,从锁骨下一寸多处,直直地切割到乳沟的最下边,连胸骨都会被一条一条地锯断……人的血液,被替代在体外的一台机器里循环。
心脏停止了跳动,人体,宛若一具僵尸。医生在局限短暂的时间内,修补置换那颗病变残缺的心脏后,心脏又被击活了。
它开始跳动,一收一缩,象一台血泵样的机器,使血液又回到体内循环。那锯断的胸骨,又被一条一条,用专用钢丝连结起来。皮肉,又被一层一层地缝合在一块。
心脏治愈了,生命鲜活了,延续了。但是,那一根根无辜的胸骨,却永远被钢丝牢牢地捆绑着,雪白润泽的皮肤上,落下了隐隐的一条印记……。
“为甚么这样?为甚么这样?我不要……不要!”荷花喃喃着。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双臂交叉着紧紧得抱住自己的胸膛,让泪水尽情地流淌着。她痛苦得心都要碎了!“碎吧,该死的心脏!你为什么要长在我的身体哩?”她恨天恨地,恨父亲母亲为什么生下她?为什么不在小的时候给她治病?没有钱治病,为什么不捏死她?……”
她哭得精疲力尽,哭得寸断肝肠,哭得心在流血。起初,血在慢慢地流……后来血如泉涌,把乳沟流成了一条小河,血溢出河畔,渗满了胸膛,把两只丰硕的乳房,衬托得更加粉嫩娇艳。娇巧玲珑宛若樱桃的两粒小乳头,兴奋得裂开了小嘴,把鲜红艳丽的血,喷出了一朵朵美丽的花瓣儿……。
她使劲地睁着眼睛,想看清楚哪是荷花还是玫瑰……。

啊!那是芦苇哥哥!他像她在电视里看到的西装革履的绅士,手捧红玫瑰向她走来,他微笑着走近她,走近她……。 他就站在她的胸前,仔细地欣赏着……。
荷花很羞怯,她脸羞红了,红得如同血一样的颜色。她想找个衣服挡住胸膛,浑身松软的就是动不了。她只能轻轻地吹着气,血红的玫瑰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芦苇哥脱下西装,似要遮掩她的胸膛。他坐在了床头,伸出了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她心头一热,血红玫瑰瞬间似一股鲜血,喷撒在芦苇胸前,他那雪白的衬衣,被印上了几朵鲜红艳丽的花瓣儿。
芦苇哥皱着眉头一脸沮丧,很勉强地笑了笑。忽然,他怒恼地推开她,转过身去……。
“苇哥哥!别走!别丢下我!……”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前一片漆黑……。

一夜之间,根柱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他眼窝深陷脸色灰暗,布满血丝的眼睛焦灼得望着1CU病房的大门。
门终于开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了出来,一抹阳光随之洒向阴暗的走廊,那是从1CU病房南边的大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穿透淡兰色落地窗帘,挥洒得柔和清爽,使病房明亮祥和幽静庄严,且温韾无比。
根柱急切得迎住了这束光,也迎住了医生。他的心跳像雷鼓一样,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地颤抖着。
医生看着他被光束映照着的,憔悴苍老满目怅惘的脸说:“荷花爸爸,别紧张,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睡得很平静,咱先别打扰她,好吗?”
在医生随手拉上房门的那一刻,根柱像稀软的面条,扭动着身体慢慢地瘫软在走廊的地面上。
根柱被医生和两位从此处经过的陪人,掺扶着回到荷花病房。大伙刚把他扶上病床,头还未挨着衴头,他就挣扎着起来了:“哦!我……我这是?……哦,没关系我没事,我去看看我女儿,我……!”
“你太疲惫了,先躺下休息一会,孩子现在很好啊。”医生说。“呃,麻烦你们让他休息,我要去看个病人。”医生向旁边的人打个招呼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医生都说没事,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吧。”一位男士按着根柱的肩膀说。他一直是上上下下打量着,被他又扶又按着的这个人。
“荷花!……花儿!……呜……。”
“荷……荷花!荷花!哎呀!你是……荷花的爸爸何根柱吗?”男士惊讶地抓住了根柱的胳膊。
“啊,啊……荷花……你……你?”极度伤心的根柱,竟然把眼前的男士称呼成荷花。
“我是陆大川,陆大川你还记得吗?”
“噢……啊!他大川叔?”根柱用手抹了下眼睛,瞪大了怅惘迷茫的双眼:“哎呀!真的是你呀!……他大川叔啊!……嗷嗷嗷……呜呜呜……。” 他眼泪像开了闸的泉水,流淌得无拘无束,沉痛凄历地哀呜,声声都是万般得情不自禁;总算碰上了亲人,尽管他们只是一面之交,在这个城市里,在他最痛彻心扉最万般无奈最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竟象亲人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要向他哭诉……。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