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邹洪达 , 生于 1954年,四川人,本科毕业,1971年6月在云南孟定农场(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七团)副指导员。返城后在成飞工作,退休后在成都东科信航空自控设备公司工作。喜欢读书写字,酷爱文学和旅游!

《云南兵团知青轶事》连载(十六)
作者|邹洪达(四川)

(果敢区旗)
我所见到的缅共人民军
3、走进原缅共根据地——果敢
大约在1980年左右,我已经从云南回到成飞工作。一天上午10点,厂里组织干部乘车去市内解放军电影院,看了一部内部电影,片名叫《扑不灭的火种》。这是部由我们中国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记录缅甸共产党的专题新闻纪录片,时间约一个多小时。以写实的手法,记录了缅共及缅共人民军的活动。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画面是:丛林中,年纪约50来岁,身穿缅共人民军军装,体态有些臃肿的缅共主席德欣巴登顶,带领着队伍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有一支缅甸人民军队伍。
早在云南支边时就听说德欣巴登顶原是缅共的副主席,由于身体不好,加上与缅共的主席和另一个副主席不太和,长期在呆在北京养病。传说,当时的中共中央,建议缅共以农村为依托开展农村包围城市的游击战争,但是,缅共的主席听不进去,却一直以沿海城市附近富裕地区为据点开展活动。70 年代中后期,缅共的主席和另一个副主席被警卫员出卖,两人同时被杀害,缅共受到重大挫折。当时我还在孟定,报纸登了我们中国共产党为此发表的声明,对他们的遇害进行悼念,并对缅共予以声援。此后,德欣巴登顶回到缅甸主持工作。镜头里缅共总部挂着两大幅领袖像,一幅是缅共的主席德欣巴登顶,另一幅是当时的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的像。电影里面还有一些缅甸学生参加缅共与缅共人民军战士战斗、训练、学习、生活的场面。我猜想拍这部片子的目的,可能就是向世人证明缅共在两个主席被杀害受到重大挫折后,并没有垮,又重新振作起来了。从影片上看,当时缅共的规模不是很大。
在2000年“五、一”期间,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念头强烈驱动下,我毅然动身重返了那个曾经将我们这批知青宝贵青春埋葬了的地方,那个与缅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云南孟定坝。从昆明到孟定,已由过去坐五天那种腿都伸不直的简易长途汽车改成了卧铺大巴,一天一夜就到了。在孟定的几天里,我曾经两次前往缅甸。分别从河外边防哨卡和清水河口岸出境进入缅甸。耳闻目睹了些曾经是缅共统治区的一些景况。
我先是由在耿马县委工作的朋友小丁和他在县司法局工作的妻子小朱的陪同下去的缅甸果敢。
果敢原是缅共东北军区的地盘,1989年缅共东北军区副司令彭家声率部脱离缅共后,与缅甸政府达成民族和解,设立了缅甸掸邦第一特区,彭家声任主席成了果敢王。4月30日早上8 点过,孟定农场场长的司机小黄开着桑塔娜,载着我们五人从场部出发向河外驶去。沿途路边的丛林灌木散发出的一股股清新的热带雨林气息,让我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
由于我们没有办任何出境手续,身上只有张身份证和一张只限到孟定的边境通行证,护照、边民证我都没有,我有点担心能不能过去。朋友小丁说:“没问题,保证过得去”。

(果敢民族民主同盟军营长)
约40多分钟,我们的车开到了河外乡政府。河外乡的书记、乡长见小丁和小朱带我们来了,非常热情,连忙结束了正在召开的会议,开着吉普车带我们来到了边防哨所。
约行驶了十来分钟,我们车停了下来。朋友告诉我,中央电视台拍摄的纪实辑毒电视片《中华之剑》里有个镜头和解说:从我们武警边防哨所的望远镜看去,对面的缅甸,漫山遍野开满了艳丽的罂粟花,就是在这个地方拍摄的。听他一说,多少年来沉淀在脑海里的关于缅共、毒品、走私货等神秘的传闻顷刻间都在我脑海里浮涌出来。我立刻睁大了双眼环顾四周。
眼前一条泥土路通向缅甸。路的右侧边,蔚蓝的天空下,青山碧绿,密林无垠。左边, 一排粉刷着白灰的约20来米长的水泥平房在青山白云的衬托下,突兀地立在那里,显得格外醒目。门前耸立着一个足足有20多米高的旗杆,仰头望去,上一面鲜艳的五星国旗在迎风猎猎飘舞。屋外一排玻璃钢的彩色座椅和几顶彩色尼龙布遮阳伞,令人仿佛徜徉在内地的哪个度假村里。这就是边界线?这就是国界?这就是哨卡?,没有界碑,没有岗楼,更没有围墙铁丝网。我简直不敢相信。
乡书记对当班的一个四川邛崃籍的武警中队副队长说我们是“成都来的老知青想过去(指去缅甸)考察下农业种植”。听说是四川老乡,那副队长对我们很热情,聊了几句,就很爽快地同意了,让一个战士带我去边上的哨所办理手续。
负责办手续的是个长得很白净的武警兵,看模样是已经入伍好几年了的城市兵,他面前摆了台电脑。谁知,他对副队长竟不买账,爱搭不理的,不想给我办。我连忙又去找副队长,副队长带我进屋跟那人讲了一下,那人才不太情愿的接过我的身份证登记了下,收了十元钱,给我们一行办了个临时车辆通行证。

(缅甸果敢入境证和车辆通行证)
离开我国的边防哨所,向前方行驶4、50米,一道粗糙的木杆横在路中间,挡住了我们的汽车。
到缅甸了?这里就是中国云南通往缅甸掸邦特区的关口?
同样是路的左边,小坡上,一间矮矮的小土屋前,坐了几个20来岁的姑娘和小伙子在嬉笑,有的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多数人穿着汉族便装,一副闲散的样子。一个黑黑矮矮的小姑娘跑过来问我们要通行证。我将刚办的车辆通行证递给她,她摇了摇头似乎很犹豫,回过头走进了那房子。随后见一个约么40来岁的壮汉从那低矮的土屋里钻了出来。我定睛一看,他那一身草绿色军装竟和我1972年在孟定姑老河炸石时,第一次看见的那个缅共排长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已经没有了红帽徽,他腰间挎着个左轮手枪,脚下穿了双橡胶的人字拖鞋。小朱见了那人,连忙向他打招呼喊了声“营长”,原来他们认识。小朱回身悄悄告诉我们:他是营长。我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怕他不让我们过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没想到小朱和他说了几句话后,营长很快就同意我们过去了,叫小姑娘收了我们的车辆通行证另给我们办了个车辆通行证,交了5元钱完事。 我向营长提出和他合张影,营长同意了,我看到那屋外有两根旗杆,分别挂者两面颜色、图案不同的旗子,便问那营长,这都是什么旗?营长指着那面鲜红底色,印有类似国民党青天白日图案的旗说,那个是缅甸的国旗,他指着另一面底色为浅桔红色,印有五个环的旗帜告诉我那是他们特区的区旗。
就这样,只是几分钟时间,我们就从五星红旗的国度走进了另一个即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一个让世人为之唾弃却又让一部分人看作“满地黄金的地方”,——金三角地带。进入缅甸后,脚下的路明显变窄了。路面坑坑窝窝,高低不平,泥泞不堪,一看就是条简易公路,朋友小丁告诉我,这条路还是刚才那个营长自己出钱修的呢。
与我们境内迥然不同的是,我们来的路上青山碧绿,丛林茂密,延绵数公里的胶林郁郁茫茫,蔚为壮观。当年,被我们这些知青野蛮开荒所破坏的森林植被,已经重新焕发生机。仅仅是一道看不见边界线之隔,竟是天壤之别,完全是两重天。缅甸这边原本茂密的原始森林已经荡然无存,环顾周围山上,红土裸露,一些被烧得光秃秃的树干鹤立其中。植被已经受到严重的破坏,满目苍痍。我想,缅甸人啊缅甸人,你们正在重蹈我们几十多年前放火烧山毁林开荒的旧辙。大自然将会无情地惩罚你们的啊!
朋友指着路边的坡地上稀稀拉拉的甘蔗苗和玉米苗对我说, 过去,这里原来全部种的是鸦片,我们国家为了戒毒,与联合国农业开发署派出专家指导他们种植甘蔗和玉米,我们耿马糖厂的生产都过剩,但是为了帮助他们解除贫困,不再种植鸦片,宁肯不收购国内的甘蔗,也要将他们的甘蔗全部都收购过来。

(与缅甸南邓佤邦战士合影)
我们在这条崎岖不平的土路上疾驶了一个来小时,来到了果敢老街(果敢分老街和新街),老街的小店铺比较多,而新街楼房比较多,首府就在新街。在老街的路边有很多别墅群,据说都是我国上海、浙江、广东一带有钱人修的。这里的招牌全部用的是中文汉字,包括首府的招牌也是由汉字和缅文组成。“中国人民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的招牌竟有好几家,虽是缅甸,可是缅币却难已寻觅到,人们在购物交易时全部用的是人民币,那时内地有手机的人也不多。基站也很少。但是我的手机在这里竟然可以通话,仿佛置身于中国的一个乡镇。街上带枪的人比比皆是,连那个站在街上指挥交通的人也是荷枪实弹,头带钢盔,穿着带荧光反射条的背心,显的不伦不类,这里可以说是武器大展览,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套筒”、 “二十响盒子炮”到最现代的冲锋枪都有。这里也是世界汽车的博览会,美国的福特,日本的丰田,左驾位的、右驾位的都有,皮卡车好象在这里特别受青睐,最多。
我们在新街和老街都逛了逛。给我的印象,和我们国内的乡镇集市一样,小店铺一个接一个,卖什么的都有,我注意到外国货物最多的是药品,多是泰国、日本的药。缅甸是个农业国,工业非常落后,在这里要买到缅甸产的商品还真难。细想了下,逛了半天,恐怕只有橡胶拖鞋算是有点代表性的缅甸商品。街上还有很多赌场,据说赌客基本上是中国人。

(果敢王彭家声-原缅共人民军东北军区副司令)
在果敢的新街,我们来到了彭家声的宅院外。那是一栋临街的二层楼房,很长。墙面上贴着朱红色的釉面砖,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我们国内改革开放早期的土老肥的房宅。门面不算很大,围墙也不算太高,但是,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岗哨,我们不敢轻易靠近。朋友小丁曾一再提醒我们,这里表面很平静,但是非常复杂,千万别乱说乱动,一旦出了事,就麻烦了,没有什么地方去讲理。吓得我不敢拍照。小丁还告诉我 ,虽然缅甸政府将这里划为特区,但是,实际上并管不到这里,只是在表面上双方和解了,不在军事上对抗了。还说这里是没有什么法律的,这里要枪毙人,就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对你实行就地枪决,然后 就一枪给毙了,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当地人最恨偷东西的人,抓到小偷后要关进水牢里,这里有钱人都养家丁护院。
午间,我们一行五人走进了路边一家餐馆,坐下点了几个菜。我闲得无聊,就四处张望了一下,墙上挂着的一幅挂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近一细看,觉得很有意思。挂历中的画很象我们六七十年代的宣传画,画面上是一群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的人手捧鲜花,蔟拥着中间一个瘦小的老头,下面是一行大字,写着“人民领袖彭加声”。这就是彭家声啊。这张相片和我们过去经常见“毛主席和各族人民在一起”的照片何其相似乃尔啊!
关于彭加声这些年国内外媒体有许多报道。他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他在1989年脱离缅共与缅甸政府和解后,在果敢长期进行种植和贩卖毒品。他因此被联合国列为种植、贩卖毒品危险人物。我国公安部拍摄的《中华之剑》中点了他的名,他一度是我国通缉的大毒枭。后来他又率先在掸邦提出禁毒,并在果敢付诸行动,砍掉罂粟,推广橡胶、甘蔗、烟叶、玉米等经济作物的种植。他还吸引外资大力发展商贸经济,并开设了许多赌场,使果敢经济得到很大的发展,制毒、贩毒、吸毒现象大幅减少。在我2000年那次去果敢后不久,彭家声与政府军多次发生武装对抗,最后彭家声的民族民主同盟军被打败,彭家声逃离了果敢,失去了对果敢的统治。我后来在2011年、2016年和2019年去孟定时,由于果敢那边一直战乱,我方边境加强了管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出境了,我也没能再过境去缅甸。那天去了果敢后,隔了一天我又从清水河口岸过境,进入南邓,在那边短暂逛了下,和佤邦战士合了张影。果敢之行,时间短促,仅使我对那个缅共曾经的根据地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中缅清水河口岸中国国门)
现在孟定方向中缅边民出入境要经清水河口岸,清水河口岸是国家一类对外开放口岸,对接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果敢和第二特区(瓦邦南邓特区)。站在清水河口岸我方一侧,可以同时看到缅北这两个原缅共控制的地盘。
(未完待续)

本期荐稿:中权(美国)
本期审核:王文(中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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