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名湖畔并蒂莲
缪荣株
在苏北水乡,麒麟湾畔,有对年轻人恋爱的故事,一直被传为佳话。
令人敬仰的大人物的女儿和贫苦农家子弟,差距悬殊,似乎不可思议。但是,理想和理解的红线,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
1964年张宏毕业于江苏省泰州中学,考取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
“啧啧,北京大学是名牌高等学堂啊!”张宏成了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庄稼人的骄傲,扳起指头来数嘛,那阵子黄泥巴脚杆的子女,能考上名牌学府的会有几个?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翻翻这件旧的,找找那件破的,何尝不想添制两三套新的,可是上百元的钱,又要多少粮食去换?顾得身上衣,苦了肠中饥。手长衣袖短,搅得一家人很不是滋味,只好缝缝补补,洗洗干净,勉强凑合。
张宏笑眯眯地拎了拎行装,劝慰老人说:“我去北京上学,又不是走亲戚。生长在农村,就是农家人的样子,还怕别人笑话?再说,一家人辛辛苦苦劳动,供我上学就很不容易了。”他充满希望,怀着抱负踏上赴北京的路程。
张宏是农村生长的孩子,除在泰州城读书,其他大中小城市从来未涉足过。这回一下子上了北京城,他一切都感到陌生,又是那么新鲜。特别是跨进北大校园,面对亭台楼阁,湖光塔影,又是另一个新天地了。
春天,樱桃证言,花香四溢;夏天,湖边翠柳,林荫遮道;秋天,红叶满园,金果挂枝;冬天,白雪压青,松柏傲霜,好一个学习、陶冶情操的优美环境。
校园北去有圆明园遗址,西去有中外闻名的颐和园,无一不是师生假日散步,游览的好场所。这些,难道对张宏都没有吸引力么?他总说没有时间。这个年轻人上课之余,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把自己关在宿舍,缝那总是容易磨破的衣裤。
张宏,中等个头,清瘦的面庞,智慧的眼睛充满着书卷气,相比之下,穿着未免寒碜了些,以至同学们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多流连一会儿。可班里有位姑娘却被他勤奋求知的毅力所牵动,一双关注的眼睛无声地留意着张宏的一举一动。
姑娘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她应该接近他,了解他啊!一个星期日的上午,姑娘轻叩着张宏宿舍的门。门开了,原来他在缝补衣衫。
“呦,”姑娘流盼的双眸既精神又恬淡,“想不到一双男子汉的大手,还有不错的针线呀!”
张宏微微一笑,涨红了脸。姑娘一把接过他手上的衣服说:“来,让我试试!”她一展双眉,针线上下,利索,传神。
“哪里,”张宏指指桌上的书说:“我在让脑子轮休呢!”他们就这样从切磋学问,谈志向、谈生活建立了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朦胧向往的情愫油然而生。
有人说,爱情出于偶然的机遇,那么就在这偶然中,两颗相互倾慕的心找到了共同的旋律。说来也怪,他们早已在相爱之中,张宏还不知道女同学是谁家的姑娘。看来似乎不合常情,偏偏张宏就是这个性格,他善于尊重人,理解人。
人总会有自己的隐秘的角落,他不想去多问这些,何况这些都是自己做主的事。不过他偶尔也意识到,这位女同学可能是高干人家的女儿。不然,有时送她回家,总在中南海下车,挥挥手就消失在红彤彤的大门里了。
姑娘对张宏可有一颗眷眷之心,她了解张宏家贫,负担一个大学生读书的费用很不容易。观察到张宏在伙食方面太节省了,面容日渐黄瘦是营养不良的标志,她很想在经济上给些帮助,给一些饭菜票,张宏却婉言谢绝了。他说:“干部之家与农村之家的收入,虽有高低不同,各有各的难处… …”
在张宏看来,一个学生在经济上太宽裕了,并无好处,艰苦些倒反能磨炼一个人的意志。“独到之见!”姑娘沉思许久,喃喃地说。她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小伙子的朴实性格。
沧海桑田,岁月如流。这是1966年的不寻常岁月,聂元梓一张“炮打”大字报上墙,不亚于一枚“核弹头”爆炸,顷刻间闹得人仰马翻,打倒“刘、邓”的呼声从北大校园遍及全国。宁静的校园,像一个疯狂的世界,谁也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
一切都颠倒了,“知识成了反动”,“学习变成犯罪”,“最最革命”叫喊得使人糊涂。张宏眼看心爱的姑娘一反常态,失去了往日的风采,默默地来,悄悄地去。

这位姑娘就是邓楠。她的心情很沉重,要不要把父亲的情况告诉张宏?辗转反侧,已是几个难眠的夜晚了。“亲不亲阶级分”,当前的一切,都紧绷在这根弦上。她不愿因为自己的爱,让好端端的年轻人背上沉重的黑锅。她准备敞开心扉找张宏谈谈。
未名湖畔一个冬天的傍晚,湖风徐来,夕阳余晖映照着湖面,已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进入视觉的是一片模糊的灰色。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湖畔的几株腊梅倒影在水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光。这时的邓楠和张宏无心儿女情长,他们的话题从康生、陈伯达、江青等突然出现在北大开始,继而谈到聂元梓一伙“造反”的言行。
这时,邓楠表白了自己对二十九名高干子女联名写的“炮轰校党委”大字报的看法,阐述了她拒绝在上面签字的缘由。
“我也很厌倦这些,究竟有多少意义,我怀疑!”张宏很有同感,他忧心忡忡地说:“真的,我很担心,如今充满动乱,在狂热的国土上,将会出现莫大危险。唔,你预感到么?”邓楠一下愣怔了,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想不到张宏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
“喂,”邓楠苦涩地一笑,“你知道党内二号走资派是谁么?”她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摊在手上任风吹落。“这不明摆着”,张宏说,“指的是邓小平嘛!”“.....他就是我的父亲!”邓楠的眼睛湿润了。
这时,张宏反而显得很平静,他劝慰说:“放心吧,不管情况怎么变,新中国的诞生,谁也不能忘记在黑暗中坚韧地执灯的人…..”
未名湖畔的大树作证,“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和谐交融”。邓楠没有因为父亲的显赫高位而鄙视一个才华横溢的农家子弟;张宏爱上邓楠,从未想过高攀一个大干部子女的门庭。他俩为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深深地吸引着…..就在这弥漫着火药味的时刻,相互间吐露了爱的纯真。

邓楠把与张宏的关系,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要得,你的选择没有错!”小平微微一笑,“不过,我现在是党内的二号走资派哟,要给人家添麻烦啰…..”他抚摩着女儿的肩背说。
卓琳点点头,也笑了。她嘱咐女儿,叫张宏写封信回去,该征求征求他父母的意见。
张宏的信到家了。张父张母满脸挂着笑。张宏的舅舅问姐姐,拾到金元宝了?姐姐说你外甥有好对象了。舅舅生气怪姐姐怎么不早说。“有好对象就是有好对象呗,早说迟说都一样!”姐姐一番话把舅舅搞得摸不着头脑。
张父对舅舅说:“你姐姐怕呢。亲家公就是队里天天批的人嘛!”舅舅一下子愣了,吱吱嘴儿。
张父“嗬嗬”一笑:“咋的,不吱声了?什么派不派我不懂,批不批上头的事。是不是广播上日夜叫喊的那个邓小平?是他,我认了。”口气硬得崩人。
“倒也是!”舅舅似乎也悟出点什么。邓小平是跟毛主席一起打天下的老干部,别看老百姓嘴上照报纸念,批批批,心里才不呢。姐夫姐姐能有这样一位亲家公,我这个做舅舅的脸上也光荣呀!
坛子口瞒得住,人的口瞒不住。张家的亲家是邓小平,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替张家高兴,不过,大队开的批判会还是要去的,谁甘心白白地被扣工分呢。尽管批判会上口号喊得震天响,盖不了孩子的哭闹声,妇女们纳鞋底的沙沙声,青年男女的调笑声……到底说了些什么,谁也分不清糁子和米,可惜了庄稼人的时间。
草枯草青。转眼间,邓小平又上了台。张母在“顶头虎”式的草棚喇叭下,常听到亲家公邓小平的消息,笑得合不拢嘴。
有一天,张母突然收到远方儿子的信和300元汇款。原来张宏毕业后,几经折腾,与邓楠都先后插队去了。这期间邓楠很想回到张宏的故乡,来看望看望双亲。不用说,儿子寄来的钱该怎么用,做父母的最清楚。
那间多年“顶头虎”式的草棚,约20几个平方米,是张父他们七口之家。它再也承受不了风风雨雨,像上了年纪骨瘦嶙峋的老人,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他们早就想修葺了,只恨力不从心。这回,全家才下了狠心,乡亲们也乐意支持,东拼西凑,好容易竖起了三间泥墙草房。那椽子和桁条是用丁字槐树放在茅坑里沤制成的,由于沤制时间短,房梁上还不断向下掉蛀屑。泥墙上洒上了白石灰水。这对张家来说,也算鸟枪换炮了。这就是当时的皇亲国戚啊。
1972年腊月二十八,张宏与邓楠从北京出发,旅行结婚到泰县朱庄乡麒麟湾。这一次,邓楠完全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排队买票、等车、登记住旅馆。也许是由于新婚燕尔,邓楠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她说,过去出去都是坐红旗轿车,有解放军护送,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才看到祖国这么大,才看到真正的工农兵。
张宏与邓楠终于回到麒麟湾来了。张母又是喜欢又是纳闷,这孩子怎不事先说个具体日期,好让他爹去接。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事,手头拮据,一点菜肴也没准备,再穷也不能亏待北京来的姑娘啊。事情并不是家里人所想的那样,邓楠这孩子入乡随俗,一天三顿,什么都将就着吃。连灶上的活也抢着做,她袖子一绾:“伯母,我来!”做事也利落,一点不像大干部人家的姑娘,很贴心,会体谅人。张母暗地端详,笑得合不拢嘴。
不久前,大队开的一次“批林批孔”会上,有个社员发言:“林彪胡说我们国民经济‘停滞不前’‘缺吃少穿’,这是吃的石灰,放的白屁,我们现在是没有得烧!”
唯有一件事,张母不让邓楠在灶下帮忙,总是说:“姑娘,这样的活你放下,太脏,由我来!”
邓楠经过几天来的观察,看看灶门口,几乎都是空荡荡干干净净。每次烧饭前,张母总得事先去屋里屋外张罗,一点一点把草挟回来,再挽成一个小草把,极仔细地一把一把投进灶膛。她这才明白,原来这里严重缺烧草。生活啊,真难。
一天清早,张父买来了活鲫鱼,饭桌上,张宏把鱼卡剔了又剔,好让邓楠尝尝水乡的鱼味。
“看两口子多亲热!”张母喜在心里,笑上眉头。张宏一块一块地剔,邓楠一块一块地直往张母碗里送:“伯母牙不好,你吃鱼肉吧!”
邓楠自己却挟起鱼头说,“我挺爱吃鱼头鱼尾。听老年人说,吃了鱼的头尾,做事才会有头有尾呢。”张宏望着邓楠会心地笑了,张父高兴得一下连喝了三杯土烧酒。
邓楠一到麒麟湾,前来看望的乡亲真多,十有八九抱着好奇心来的,倒要看看大干部的女儿究竟是啥样儿。邓楠一头秀发未曾修饰,一身便装素颜无华,一见人就露出谦恭的微笑。哪像戏里演的千金小姐,在她身上一点影儿也找不到啊,真是张家的好福气。乡亲们在赞叹声中走了。
张宏和邓楠在麒麟湾畔转悠,拍了许多照片,与社会接触,找乡亲们聊天。张宏和邓楠还一起乘船去了北边的港口镇,看望了张宏小学里的老师。他俩经常自由自在地去麒麟湾畔散步。这时,晚间的广播开始了,依旧是“形势大好,比任何时候都好”的最强音。邓楠摇摇头,深有感触地说:这里同许多农村一样,解放这么多年了,变化不大,折腾太多了。乡亲们可敬,他们并没有因为家乡贫穷背井离乡,照样勤奋地耕作,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这块土地上。也许,这就是希望的力量,你看呢?邓楠望着北流的麒麟湾水默默地问。张宏点点头,伫立在家乡的河边,凝视着深邃的蓝天许久许久 ……
张母吩咐张宏,该到亲朋友好家去走走。张宏与邓楠商量,先去泰州,它是苏北的一座古老的城市。那里有他的母校和老师们。处在水乡,出门就要坐小帮船,张宏抱了把稻草。邓楠一时还不明白稻草的用处,上船才知道是怕划船的桨溅起的水打湿了衣服,给她当坐垫用的。
从泰州回来已是傍晚,他俩在街上给老人买了些食物,背的拎的都有,可邓楠始终没有忘记她当坐垫的那把稻草,仍然带回。连张母都嗔怪了,一把草也这么在心。邓楠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张宏与邓楠一天往返几十里水路,实在够累了。但他俩并不知道还有更累的、忙着追踪监视的人。可惜,一无所获,正为这恼得骂娘。可疑之处要么就是那把草啊,莫非草里有文章?倒有点猜不透了。这当然要跟头头报告去,是白是黑,总该算哥儿们没白辛苦一趟。
原来,邓楠和张宏离开北京时,泰县公检法就接到了省有关部门的电话,说邓楠是“5.16骨干分子”,要秘密全程跟踪监视。
泰县公检法接到上级电话指示后,立即派了两个便衣警察到朱庄公社。为了掩盖他们的目的和身份,他们由公社宣传科长丁仓海陪同到麒麟 村。丁仓海也不知道两人的真正目的,到张宏家后,向张宏的哥哥张华介绍说,那两人是自己的朋友。张华是朱庄中学的教师,丁仓海是分管文教的,自然将来人当做上宾,捧出炒花生来招待。此时邓楠抱着张华的孩子正在河边玩。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邓楠又抱着孩子进了房间。堂屋里的人继续闲聊。后来,那两个警察又找了支书,在村里转悠了几天。这自然是“四人帮”执政时期搞的鬼,成为一段历史的笑话。
正月初五,张宏和邓楠回了北京。1969年,受“文革”冲击,邓小平一家被下放到江西省新建县的原福州军区南昌陆军步兵学校。在这里,邓小平度过了三年多的谪居生活。

1972年冬,张宏随邓楠去江西看望她父母。小平一见张宏非常高兴,在这种年月他们相爱始终如一,这对做父母的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不久,给邓楠、张宏举办了简朴的婚礼。小平取出一件呢大衣,深情地对张宏说:“我这个做老人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仅有这件大衣还像样,”随手往张宏身上一披,“你穿上嘛,也算我们的一番心意了!”
张宏望着邓楠,邓楠望着张宏,激动得热泪盈眶。
“还是你老人家留着穿吧。”张宏说。
“孩子,你就穿上吧!”卓琳跟张宏、邓楠说:“天下一个理,儿女情,父母心嘛!”
他俩在江西度过了一个幸福的蜜月。张宏和邓楠都是学物理的,但爱好是多样的,他俩也很喜欢诗,那是一个山高月小的寒夜,邓楠吟诵着泰戈尔的诗:“他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很久了。”张宏以普希金的诗句,和唱到:“如果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别生气!烦恼时要保持平静,请相信,快乐的日子会来临。我们的心向往未来;现在则令人悲哀,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消逝……他俩相爱如大海一样深沉。
又是一年的初冬。江西亲家来信了,请张母去带孙女。信中透露,周总理很关心小平一家的情况,张宏他们将要回北京工作。这样,就要烦奶奶去带孙女了。眼下,张母正带着老大张华的两个孩子,她跟老头子合计,既然亲家来信,她当然要去看看没有见过面的孙女啰,请老头子在家多照应点,她要做些上路的准备。给亲家捎点什么呢?两位老人相对而视,苦笑了。
老两口翻遍坛坛罐罐,还剩些蚕豆,这能算礼物么。张母手捧蚕豆出神,记得张宏说过,亲家公挺爱吃炒蚕豆,不如将就着带去,多少也是一点情意呀。
次日,张母乘上西去的列车。张母到了小平家里,她实在不好意思启口,千里迢迢带来的“土特产”,就这些蚕豆。想不到亲家公真的喜爱吃蚕豆,随手尝了几粒。一嘴的好牙,嚼得格崩脆,还连声夸好。
亲家母卓琳笑道:“好多时吃不上这些了!”小平又指指蚕豆说:“我们四川叫它胡豆,剥瓣烧汤很爽口;胡豆皮炒焦当茶泡,健脾开胃比药好。”亲家公一口四川话,张母虽然不能全听懂,可心里总是乐滋滋的。她在路上还犹豫,乡下老婆子从来未见过大世面,别说大干部人家的门没跨过,连公社书记家的门都不知朝西朝东,生怕在亲家公家里闹笑话,她真不明白张宏这孩子,是怎么与大干部的女儿对上象的,人家姑娘咋又看上他的?现在,张母一切都宽心了,亲家公一家人真随和。
张母听说亲家公也在修配厂上班,还有一手好钳工手艺,连工人师傅都惊奇。他天天回来吃饭。
一次,亲家公从厂里回来,见张母抱着胖乎乎的孙女,边吃边逗,小平忙接过外孙女对张母风趣地说:“你家孙女儿在这里要交伙食费呦!”
张母一听,佯装为难,“哎呀,伢儿的婆爹,伙食费实在交不起呀,不如让我把孙女儿带回苏北,灌糁儿粥去吧!”
“要不得,要不得!”小平夫妇都笑了。张母的牙不好,连这些小平都关照到了,他叮嘱家里人把红烧肉多煨些时间,好让老年人吃得安逸。
说来人不信,亲家公是大人物,他很俭朴,夏天苦瓜汤馊了都不肯倒掉,他闻闻,要留着自己吃。当时亲家公工资只有生活费,连吸烟每天都控制在4根之内。当时,朴方病在家里无聊,亲家公在修配厂询问哪家有收音机要修的?朴方会修,可打发无聊的时间。
顿时,一片沉默,还是一个年轻的工人说了真心话,每月二,三十元工资,除了一家人的生活费,哪能买得起收音机哟?小平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这天他深夜睡眠,多吸了几支烟。
春天是腌制鸭蛋的季节,亲家公两口子不会买新鲜的,总是请工人帮忙挑选。自己腌咸蛋,忙着弄草木灰,黄烂泥,孩子们乐了,也帮忙在一旁打杂。有时小平也下厨做川菜。
张母还记得,那年的12月26日,亲家公一下班就到厨房去做“炸酱面”,这种面可辣得张母进不了嘴,大家都笑了。后来亲家母又给张母下了没有放辣子的面。一家人都围在圆桌上吃“长寿面”。
吃寿面?张母奇怪了,今天家里是谁的生日呢?卓琳笑着说:“今天嘛,我们一家为远在北京的毛主席祝寿呢!”
过去张母听人说,干部地位越高,花钱越大手大脚。她看亲家公倒不是这样。说来是些小事:一天傍晚,南昌突然停电了,两个小家伙吵着要上街买罩灯做作业。小平说慌啥子,天黑不好买,我跟你们做嘛。一会儿,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灯就放在桌上,孩子高兴得拍手,叫喊亮了亮了。亲家公说:“你们这些娃娃,就不想动脑筋,看看我的钳工手艺嘛!”
“钳工手艺”,说者无心,张母听了很有感触。真造孽,国家大事不让亲家公去问,偏放在厂里做工,真弄不懂,文化大革命就该这样兴的么?!
1973年3月,张母在亲家公将要回北京的时候,她提前回到麒麟湾来了。张母一到家,门前挤满了前来探望的乡亲,她招待大伙喝茶,吃南昌的糖果,似乎要与亲朋好友分享见了亲家公的乐劲儿。她问来人,喝的茶香不香,这是亲家母卓琳送的。又指指茶杯,问好看不好看,那是亲家公小平送的。有人问起她儿子儿媳的情况,张母的眼神一时像陡添了光彩。
她到江西不久,小两口子就上北京去了。听说张宏还出洋留学呢。这时张母从房间里取出一幅幅照片,其中有儿子在北大读书的生活照,穿着练功服,舞着长剑,威风凛凛;还有媳妇亲着小孙女儿眯眯笑的照片,幸福、满足、畅意、母爱,跃然纸上。

“瞧,邓楠姑娘的模样,极像他爸爸!”乡亲们争着传递,老是看不够似的。张母说,原先两人身体都不怎么好,结婚后都胖了。乡亲们羡慕地笑了,连夸张宏小两口子真是幸福的一对呢。
曾几何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神州。1973年4月24日,邓小平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副总理的身份,出现在《人民日报》一版上。全国一片欢呼,麒麟湾更是一片沸腾。乡亲们人人振奋,扬眉吐气,早盼着有这么一天了,人们跟张父开玩笑说:“老哥,这一来好了,你们跟亲家公可省些书信往来,只要天天听广播,就能知道他老人家的事啦!”
20世纪70年代后期,江苏各地乡镇企业蓬勃发展,钢材成为热门货。可以说,谁倒腾到钢材,谁就赢得丰厚的利润。乡镇企业属鸡,全是找米下锅的,当时流行一种说法:“要得富,要跑部”。有人想歪点子挖到张宏父亲,让他去找亲家翁照顾批点钢材。
张宏的父亲喝的是家乡水,吃得是家乡米,顶的是家乡的天,踩的是家乡的地,怎能不为家乡办事?再说,那么点事,找那么大的亲家翁,怎么说都容易做到。邓小平像毛泽东说的是“钢铁公司”老板,但也是柔情似水。
亲家翁找到邓小平,邓小平当然要礼遇,安排在京西宾馆。小平来到亲家翁的房间,嘘寒问暖,儿女情长了一番,椅子没坐得热,打招呼动身要走,说有个重要的会议。亲家翁起身相送,想要邓小平帮助解决钢材问题还未来得及提,邓小平就走了,这短短的几分钟怎么好开口呢。邓小平忙是忙,为什么安排这短短的几分钟,这是历史留下的谜。
当然,在那号年月,“世事幻变,白云苍狗”并不奇怪。至于这以后许多事,就无用赘述,谁也会明白。不过,有关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张宏和邓楠的近况,还得补叙几句。据悉,张宏后来在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开发部工作,邓楠是中央委员,在科协任党组书记。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很幸福。有读者问:张邓有否离婚?邓小平在世时说,不同意他们离婚,要离等我死了离。后来两人果然离了。人啊,照不到前头的路。

作者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1年2月27日已发160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