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曾祖母是饿死的

一直以为：1960年

丝灶岭死的两个人

只有一个死因

三叔说：你曾祖母

是缺营养

子宫脱落

身上老大一股气味

苍蝇围着飞

她自己面愧

就在大厦子的仆梯上

吊死了

1960年，

丝灶岭死去的两个人

一个饿死

一个羞死

都不是好的死法，死相

也都不那么好看

好在她们都还有后人

后人们，也都还有 一张端庄的脸

2019.4.22-28

在我的亲人中，没有人

出生在1959、60和61

这三年

出生的生命

都是不义的

在我的朋友中，1963年的兔子

像真正的兔子一样多

1962、63或者64年出生的孩子

都是匆匆到人间

来补缺的

1967年轮到我到达丝灶岭的时侯

19岁的母亲每天外出割草回来

草背篓底部全是

带泥的红苕洋芋

或者不带泥的玉米胡豆......

“哪样出来偷那样”

母亲用应季的食物保全了 

陆续来到世上的五个儿女

也保全了她和父亲的人欲

“那几年，全队的女人都在偷”

“那几年，所有的母亲都是贼”

“那几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那几年，......”

母亲！

你让我吃下了来路不明的食物

然后再告诉我：它们是不洁的。

2015.4.16

“房子垮下来把你埋了

我没有本事把一对儿女养大

我埋了，你在外边，她们不会挨饿”

让能够养活娃娃的本领先活

5.12那天，你让我看到

你的身上有可怕的力量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挂念你的安危

这个世上迟早总要坍塌的东西太多

而我们，不能企图每一次都是好运

2009.3.1-2017.11.19

亲手杀死了四个孩子

她没有哭，她在笑：

“我的孩子，一个也不留下”

这个世道，

已不值得一个母亲去哭

更不值得，

一个母亲为它留下孩子

想起几个同学

马上50的人了

至今不要孩子：这么烂的世道

配不上生命。

2016.9.12

体重：43斤

身高：1米35

享年：24岁

在生命最后的五年里

她只有两种食物可吃：

辣椒

白米

请不要去责怪辣椒

更不要去怪罪白米

辣椒拌饭是一道好食品

就像观音土曾得到父辈的厚爱

饥饿的人，需要的不过就是一腔饱腹感

要是没有这些辣椒

要是没有这些白米

整整五年啊，饥饿的少女

要怎样才能

有滋有味地

抵达 自己的墓地

2020.1.14

●跳楼记

即使要跳楼，

也该就在华阳三中跳

兴许，还能够评上个工亡

新学期

才来的新老师周代慧

从西南大学的教学楼上

跳下来的时候

她把一切责任

都归了自己：

同事好

领导好

福利也好

不好的

是自己教不来书

做不了其他事情

也拿不出钱来

赔偿政府的违约金

这些年的跳楼者当中

难得她这么干净

她从成都

来到重庆

只是因为

母校的高楼

比华阳三中的楼更高

可以确保

把她摔死

其实成都的高楼也高

只是没有母校的高楼

那么恰到好处：

“她跌落在

一辆摩托车的后座上

头脸部都没有受伤”

这些年的跳楼者中 她是跳得最好的一个

2015.11.23

曾祖父九岁那年

日本人和俄国人

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战

四川隔得比较远

连洋炮的响声也没有能够听见

祖父九岁那年

廖雨辰第二次到万源

第一次来的时候做知事

第二次来的时候

他宁做营长

也不做县官

父亲九岁那年

中华民国搞大选

张一彬到石窝场连族拉选票

姓张的都有席坐

姓张的都有肉吃

姓张的都把自己那一票

投给了本家

我九岁那年

共和国一下死去了几个大腕儿

毛主席的追掉会上

少年也肾虚

老是想屙尿

儿子九岁那年

在一场围棋升段赛中

被杀了个大汗淋漓

我感叹：世界在一个孩子面前

露出了它的速度和锋利

可是，

前边所有的人

在九岁那年所遭遇的苦难

加起来也赶不上盛世大上海

的这个小女孩

她也才只有九岁啊

她本来是要去看迪士尼

世界在她的面前

突然变成了

一个老流氓

妈妈

我痛

20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