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捕舌者说(第一辑)
刘 川
“舌头的管辖”,有人用来阐述诗人如何把握语言,在意识形态之内、在政治正确之内。我挪用为:诗人应该从集体无意识的语音狂欢(比如娱乐化、消费化、网络化)之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管控自己的舌头,不滑入集体的口腔。稿纸上写作,如小型文字狱,困在纸面的劳动中,称为爬格子。使我舌不能奔驰。键盘上写作,如大型图书馆,任何人都能随意在互联网大型写作场中共享和互相挪用,称为粘贴党。使我舌不能专有。舌,把握的是语言的尺度?不够,更应该是情感和价值的尺度。诗,《说文解字》曰,从言、寺声。也就是说,在诗中,寺,是发声的。也就是说,读诗之舌,乃一座寺也。《说文解字注》曰,寺,廷也。《汉书》注曰:凡府庭所在皆谓之寺。也就是说,这条舌头不是所谓的宗教般的寺庙,而是一种具有裁决判断尺度的公共机构,类似“法院”。有人出国,完全用外语写作和说话,而母语之舌一直暗中干预着外语之舌——以一种小传统(个人的语言习惯)、一种大传统(母语的文化熏陶)。诗,如同漂流瓶。能够从大海上,把亚洲这座岛上的信息,传递给欧洲、美洲,其他任何洲。真正的翻译,是用舌尖扭开瓶塞——只有那从经验出发、又具有了情感和思考的舌尖,能够解开一切“瓶塞”。我入京数日,载回了儿化音,还载回了北京说话的路数——背后是一套北京人的价值观。写现代诗,如在十字街头散步;写传统诗词,如向上钻古塔。我喜欢,在十字街头钻古塔:可以从塔尖看街头,也可以从街头看塔尖。在塔尖,我舌尖也如塔尖;在街头,我舌头也如街头——与物同在、与场同在。寻找契合,把舌安放。有些人聊天、说话,颇为精彩,虽然述而不作,但足以担当文学家之称呼。诗中一个人的语气,李白的、杜甫的、寒山的、张打油的,都不同。这个语气,既是个人修养、文化积淀,又是个人的性格和情感。左史、右史,都是史官。行事,固然是历史;说话,当然也是。套用某作家说的:凡没有被写入诗、写入文学的历史事件,都会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