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 人 启 事
2004年三月初,青岛的天气,乍暖还寒。那天早上,父亲因为病痛,独自一人离开乡下,来城里投奔我和姐姐。
父亲因为在家疼得实在受不了,被我母亲撵了出来,让他来我们姐妹两家,再次带他去医院看看。父亲于2003年秋冬生病,年前几次来城里看病,都是俩哥带他过来。而我,因随军跟随丈夫在部队,春节前夕回家才得知,听家里人说,父亲得的是肾结石。
出门的时候,母亲给了他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装了啥,我已不记得,只记得袋子里的东西不多,也不沉,十来斤的样子。

进城下车后,父亲不舍的那一块钱的公交费,他记得离开车站,再坐市内公交2路车,没多大功夫,就会到我家,或者姐姐家(我们两家住同一小区,她东我西)。
心疼那一块钱,父亲又信心十足的认为,很快就会走到我家。而目不识丁的父亲,在生病前,只来过我家一次,还是俩哥带他一起。那时候,我家住青岛西海岸新区一期经济适用房#楼,珠海路十字路口(现在改名双珠路)前面第一栋,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是光大商务中心大楼,父亲通过我家后窗,记住了这个标记性建筑。
父亲背着袋子,靠着感觉,顺着人民路(现在的灵山湾路)一直向东走,当看到电影院楼的时候,他心胸豁然:小女儿家,到了。
我父亲凭着记忆,在电影院楼门口的新华路上(南北向),南边的文化路上(东西向),这南北500米(电影院门口至文化路),东西1000米(文化路上)左右的两条街上,来来回回找我的家。
早上离开家门,从下车8点多到晚上6点多,那一天,病痛中的父亲,到底走了多少路?
他记得我家在十字路口前面第一座,可是怎么就找不到呢?来来回回的找,就是看不到熟识的楼座,上午找,中午问,下午找,走累了,饿了,气了,疼了,父亲又回到电影院门口的露天台阶上,坐下来,在冷风中,等待着夜幕把自己吞没。
仅仅来过我家一次的父亲,还是我搬家那天,也就是2000年的夏天,他哪能记得我住的小区?只是信心十足的记得我家后面有大楼。他坐在台阶上生闷气,明明记得闺女的家,怎么就是找不到呢?他问过人家,可他只知道俩女儿女婿的名字,就是不知道居住小区的名字,别人无法帮他。

茫然无措的父亲,卷曲着身子,以膝盖的力量顶住疼痛的腹部。
这一切,在城里住的我和姐姐,那天是不知道的,母亲或者哥哥,也没打电话通知我俩。而在家牵挂着父亲病情的母亲,她也不知道,出来一天的父亲,于晚上6点多的时候,竟然还坐在离俩闺女家,十公里以外的地方!
晚上6点多,哥哥打来电话,问父亲的病情怎样,我听到哥哥的询问,懵了,跟他说,我没见着父亲啊。我又打电话给我姐,同样,她也懵了,没见着老人。
我们在忐忑不安中慌乱着,猜测着,病中的父亲,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偌大的胶南城(青岛西海岸新区前称),我们该去哪里找你?
短时间内的慌乱和茫然,我在家里六神无主,我姐夫打来电话,缓和紧张气氛。他开玩笑说,老人丢不了的,没有拾老人回家养老的。看着华灯初上的夜色,我们焦灼万分,一时不知该怎么找,走丢的病中的父亲。
此时,父亲熬着病痛和累,冷,饿,就那样坐在夜色围拢中。一个路过的师傅,发现了夜幕中的父亲,看到瘦弱的他,断定我父亲是迷路,又自乡下来。

他靠近我父亲:老人家,你去哪里?
父亲:去闺女家,找不到小区了。
师傅:那你闺女叫啥名字?在哪里上班?
父亲:大闺女在加油站,小闺女原来在水产,后来跟着女婿去部队了,这会不上班。
师傅:那女婿呢?
父亲:大女婿在#委,小女婿当兵。
师傅:大女婿叫什么名字?
父亲报出我姐夫的名字。
晚上七点左右,我姐夫接到电话:喂?王先生,在电影院门口有一老人,说是你老丈人,我通过查#委电话,找到你的。快到电影院门口接老人吧!我姐夫又打电话给我家大兵,因为我家大兵正休假在家,家里有邦德富士达大踏板摩托车一辆。
我们喜极而泣。同时电话通知乡下牵挂父亲的母亲,让她宽心。

等大兵把我父亲接到家时,已是晚上8点过。
根据父亲的口述,我们大体知道了他的一天和他的活动范围,而这一切,同样目不识丁的母亲,怎能想到,带病的父亲出来一天,竟然在晚上8点,才到闺女家!
父亲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来往于乡下与胶南市医院或者青岛山大医院之间。
在去山大医院的路上,父亲开了终生的眼界:轮渡客船。轮渡上,上层承载游客,下面承载各种车辆。浩浩荡荡的汽车,首尾相连地,开进船舱,父亲惊叹之余,感慨万千,也只有这时候,父亲忘了腹疼。也似乎,只有在船上,死神才放过父亲。
父亲于当年十月初六因病痛仙逝,直到去世,都没有查出真实病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脑海回放,父亲走丢的那一天,在电影院附近,来来回回地找我家的样子:七十二岁,佝偻驼背(年轻劳累过度),忍着病痛,背着十来斤的袋子,茫然无助地坐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记着那个打电话的人,他是谁,长什么样子?他住哪里?当时天色已晚,如果他查不到我们姐妹的电话的话,他会如何安置从乡下来的病中老人?我只知道,他是千千万万好人中的一个。
我们欠他一次当面的感谢!
我以文替代寻人启事的方式,纪念逝去的父亲;我以文替代寻人启事的方式,找寻那个师傅,我们欠他当面的一声:恩人,感谢!
(本期插图来源于网络)


赵岱青,青岛西海岸新区人,六汪文学艺术联谊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诗歌学会会员,业余时间用文字煮生活,记录散落的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