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武安文联公众号
我平生淘的“第一桶金”，是11岁那年给供销社缷盐车挣到的伍毛钱。
那是1967年一个秋天的下午，供销社用马车从镇上拉了一车盐，共20麻袋，每袋儿180斤。
那时，供销社在一家民居院子的上房北屋。从马车停泊的后沟到供销社，需穿过坐落在“西大院”的大队部，下三个台阶，穿一个“过厅”，再走一个“一进二”的庭院，上五个台阶，跨一道门槛，约走80米左右的路。
供销社拉来盐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半壮孩子们”（*指尚未成年且有十多岁的儿童）的耳朵里，大家都一蹦三跳，撒着欢儿唱着歌，从四面八方奔向停放马车的“后沟（第五生产队派工场）”，围着盐车转来转去，好像看“西洋景”一样饶有兴趣，大家七嘴八舌，谈笑风生，有说不出的兴奋。我由于政治的原因，虽然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的激动，但多少也有丝丝的高兴。
这时，供销社经理邵太仁来了。只听他对大伙说，谁包圆把盐扛到供销社，就给谁一块钱。
他话音刚落，同队社员朱便义（13岁）说，我算一个！还没等他说完，又有一个孩子说，我也算一个！这个11岁的孩子就是笔者。其他众多的孩子，闻听有两人包下了这个活计，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先后陆续离开，玩儿别的什么去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当太仁叔叔站在车上，帮着我们把180斤重的盐袋子搁到肩膀上时，才知道什么叫泰山压顶，站立不稳，步履维艰。先是感到周身肌肉紧缩，如同抽筋一般疼痛。接着压迫气管，呼吸困难。顿时又觉得双腿酥软，全身发抖，寸步难行，此时我这个后悔呀无法形容，甚至想打退堂鼓。
这个时候，我似乎听到含辛茹苦的母亲说：“平儿，娘没有奈何，不仅叫你们兄妹三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让你们吃淡饭，娘对不起你们啊”。又仿佛看到母亲说着说着，就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兄妹三人抱着母亲撕心裂肺地嚎啕，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凄苦场景。
毋庸置疑，娘的话和烫烙在自己脑际的那个娘儿四个抱头痛哭的场景，给自己平添了强大力量和胆量。近200斤的盐袋子已压在身上，如果“草鸡熊包”一下，哪配做娘的好儿郎！又怎么谈给爹娘争气，为家门增添荣光！哪能称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意识提醒自己能做的只有四个字：咬牙坚持！为了能挣到这伍毛钱，能让娘和弟弟妹妹吃不上粗茶，但暂时不吃淡饭，拼上小命也得干。
就这样，我咬着牙低着头（盐袋子横冠在脖颈后面的双肩上只能低下头，才能使盐袋子稳在肩上），双手反抓盐袋两头，一步三寸晃悠悠的艰难前移着。扛着那么重的盐袋，能平地走已属不易，谁知下那三个台阶要比走平道更艰难。下台阶必须是单腿支撑着沉重的盐袋子，第一个台阶迈下去的同时，伴随着地球的引力，质量不知又加大了多少。那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儿嫩腿啊，巨疼的好像被摧折截断一样，险些跪倒在地。我心里暗想，用好气力，稳住身体，慢慢挪移啊。那区区三个台阶呀，如同大江大川拦住了去路。即使想“越雷池半步”，哎呀，那个时候儿也无能为力。要说它是艰难险阻，一点儿也不为过。说是老牛掉井里，有劲使不上，这个还不完全，况且，主要自己那时候身上还没有如牛一般的力气呀。
好不容易下了这三个台阶，又如“考拉”一样走过了“一进二”的大庭院，前面又横亘了五个台阶。要搁平时，笔者上这五台阶，如履平地一般，要么三步并作两步，要么腾空而起一跃而上。但此时这五个台阶不亚于刀削斧劈的悬崖峭壁一般，横刀立马，挡住了去路。然此时只能进不能退，只许铆足劲儿上，不能有半点儿松懈退缩。不然的话，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而功败垂成，半途而废。
心里这样合计着，左脚迈上台阶之前，身体向上稍纵，借着这个微弱的惯性，左脚迅速抬起，迈上台阶，右腿点地巧力跟上，一个、两个、三个台阶，终于攀上了“顶峰”，前面出现了只有坚持奋力攀缘登顶而不言退缩的人才能看到的曙光。亲爱的读者，你能想象出来我当时的窘况吗？听我给您描述一下：怒目瞪眼看着地，呼噜哈哧喘大气。黄豆大的汗珠子，好像夏天暴雨初期的大雨点儿，摔到地上，瞬间放大成铜元大小的圆圈，映照着太阳的光芒。牙齿咬的咯咯响，头重脚轻体筛糠。头发衣服全湿透，好像鸡豕落滚汤。把盐扛到供销社放盐的地方，两手一松盐袋“扑噗”一声落了地。这个动作之后，是对如释重负的最好诠释。什么叫舒服？盐袋子离开肩膀之后最舒服？什么最高兴？经过刻苦努力达成目的最高兴。就这样，与朱便义一起往返十趟，可以说受尽了千辛万苦（是指自己的年龄与任务量不对等，有“小马拉大车”的意思），透支了几年的体力，终于把那20袋子盐扛到了供销社。任务完成后，经理拿出两张崭新的第一套伍角人民币递到我们手上。这伍角钱拿在手上，那激动的心啊，用语言无法形容。
亲爱的读者，如您要问什么叫高兴，我回答：就是挣到用血汗换来的钱最高兴。特别是幼小的年纪，平生第一次凭力气淘到“第一桶金”，那种心境可要比喝了蜂蜜要甜无数倍。
我拿着这沉甸甸的伍角钱，一路飞奔到家，抬脚轻易越过堂屋的三台阶，连声喊着，娘——娘——娘——！娘以为我有啥急事儿，慌忙从“甩䄂”里跑出来问我怎么啦，我万分激动的说：娘，我给供销社缷盐挣了伍毛钱！娘一听十分高兴，似乎是忘记了咱是“黑九类”家庭的苦恼，表扬我说：俺平儿，有本事能挣到钱啦，真是个争气的孩子。快快拿着去供销社买点儿盐吧，咱们一家人呐，好几个月没吃到盐啦。按娘的吩咐，我又一阵子飞跑来到供销社，拿出这伍角钱。对供销社经理说：买伍毛钱盐（当时时价是一元钱七斤三两盐）。经理给我称完盐，我将伍角钱递到他的手里。经理打趣的说：我刚给了你伍毛钱，你怎么马上又完璧归赵了？……
作者：山里布衣
编辑：孔建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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