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刘松林散文集】《行走在人生边缘》连载四十二〈椿树岭的雪〉/ 刘松林(陕西)

椿树岭的雪
●文/刘松林
山里的雪总是比川道里来的要早。一进入太寅沟,就能看见两边山上的雪了。从车里往外看,就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迷迷糊糊地,不是很清晰。路上还是湿漉漉的,铺着薄薄的一层泥水,车子走在上面,就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感觉不是很清爽。
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总是淅淅沥沥的,不急不缓,不疏不密,好像是有人在天上控制着节奏。云很低,几乎压到了地面上,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感觉就有点沉闷,有点压抑。坐在车上,竟然迷失了方向。出了姜谭,总以为是向西北,走到八角塬了。待到车子离了拥军路,向右后方拐上去椿树岭的小路时,我才知道是我的意识出了偏差。
雪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道路两边的。先是虚虚的一层,铺洒在草叶和树枝上,显得有点单薄。越往上,就越密实,覆盖了整个一面山,只留出道路,就像是谁刚刚用墨笔画出来的,墨汁淋淋漓漓,渗透了纸背。雪光反射到路面上,蒸腾出一股乳白色的雾气,有点氤氲。

从右边的车窗看过去,沟对面的山头都被雪覆盖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就变得单一起来。雪被树枝支棱着,显示出连绵起伏的波纹,在波纹的下面,露出一道一道黑色的印迹,那是树枝的背面,雪覆盖不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鸡刚在这里觅食,留下了一排排的鸡爪印。雪光泛射出来,空气中就有了一团绒绒的白雾,从下往上,由强到弱,一点一点的就融化到天幕中。一切都好像是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我们好像是进入了梦境。
车子在山道上盘旋了几下,就进入到一条支沟,山就移到了右边。坡度显然的平缓了,道路两边就出现了一块一块的梯田,都被雪覆盖着,看不清下面种的庄稼。视线也开阔的起来,感觉天地之间明朗了不少,刚才在沟底形成的阴郁、压抑的感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下了车,才感觉到雪一直在下,就没有停息。雪花是一片一片的,在天空中挥洒开来,悠然自在,缓缓下落。落在树上、房上和田地里的,就积攒起来。落在道路上面,瞬间就化成了水,汇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的水洼。即使没有化,也是虚虚的附着在泥水上面,脚踩上去,滑溜溜的,也就成了一滩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能感觉到些微的惬意。这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了雪的存在。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的小山村。看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丝响声。只有一只小黑狗,远远地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淡定地注视着我们,不做出一点反应。看着我们停车、倒车,然后走下来,在雪地上蹭脚,它竟然一动不动,哪怕是摇一摇尾巴,狺狺地叫几声,也能显示它的存在啊。如果不是一呼一吸间鼻翼上喷出的两道水气,我还以为这是一尊雕塑呢。
道路在村口一绕,就上了一个层次。站在高处往下看,村庄分明就在下面,却已经看不分明了。一幢幢的房子就成了一堆堆的雪,挤挤攘攘的簇拥在崖畔下。一点也看不出人类活动的痕迹,只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一方方几何图案似的雪堆,打开想象的闸门,就想这是不是外星人留下的遗迹,暗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光放远了看,开阔的山谷里面,一团浓雾蒸腾而起,填平了沟壑,弥漫了视线,就感觉不到山的高度了。对面的山峦一座接一座,连接在一起,就是一堵起伏不定的白墙,目光投上去,就被遮挡了回来,在这群山围挡成的空间里面逡巡,失了方向。人就有点茫然,只能沿着脚下的道路往前走。
拐了一道弯,是一个明显的上坡,突然间雪就大了。路上猛地就有了积雪,脚踩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响声,感觉有点松软。脚抬起来,脚印里就有了湿漉漉的水印。洋槐树虽然没了叶子,但一串串的果荚却是密密匝匝的,雪落在上面,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树枝承受不住,低低的垂落下来,在道路上方形成一个拱形的圆顶,就像是一个雪洞,走进去,就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地之间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只有路边塄坎的截面上,还有一点裸土暴露出来,偶尔突出的地方,也挂上了雪花,就像是土崖上面隐藏的一只只眼睛。有雪水从上面淋下来,顺着镢头挖出来的纹路,在崖面上勾勒出不同的图案,有像远山含烟的,也有像疾风掠草的,还有的就像是一张张人脸,冷峻忧郁,凝神屏息。
头上很快就有了积雪,受了热,就化成水,顺着发际往下流,倒感觉清爽了许多。山坡上的树都被厚厚的积雪压迫着,东倒西歪的,没了正形。有鸟儿在树上啄着什么,看见我们过来,就扑楞着翅膀,飞到树林深处。树枝就失去平衡,剧烈地晃动起来,上面的积雪也把持不住,挥洒开来,一块一块的掉下来,我走得慢了,就有一捧雪落到了脖颈里,我急忙弯下腰,伸长了脖子,往下拨拉。还是晚了一步,早就有雪融化成了水,顺着后背往下流,凉津津的,倒也舒爽。
这是一个山嘴,沟在这里收缩了进去,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开阔了,但却深邃了许多。风也犀利了,雪花渐渐地就小了,在风的搅扰下,就有点凌乱,不时地会扑到人的脸上。感觉路有点飘忽,顺着山谷看下去,就有点炫目,似乎是行走在天上。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位感,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闯进迷谷的羔羊,满目苍茫,脑子里面也像是塞满了棉絮,一片混沌,就像是被这无边的苍茫融化了,完全失去了自我。双脚只是下意识地迈动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这难道就是曹雪芹笔下的大荒山无稽崖?那吸满了日月精华、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通灵宝玉呢?那满嘴唱着歌偈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呢?那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空空道人呢?我突然想起CX昨天转发的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说是2017年苏州的一个工地上挖到了清代诗画大家吴梅村的墓,在里面出土了一本古书,经专家鉴定,是《红楼梦》的原始手稿,简称《癸酉本石头记》。这样《红楼梦》的作者就不是我们所熟知的曹雪芹,而是吴梅村了。这在红学界可是一件大事。网上还有《癸酉本石头记》来历的另一种说法,就是一个旧军队的军医解放前在山西某战场上从一个伤兵手中得到的。
其实关于《红楼梦》作者的争议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一部伟大的著作。实际上认真阅读原文就可以知道,作者是有意识的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写了一个享尽荣华、历尽劫难、看破红尘、回归自然的故事,这是作者的人生感悟,也是他的人生态度。后来的人们却是乐此不疲,非要考证出原作者的身世,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人生就是这样,任你才华盖世、富可敌国,任你权势通天、平步青云,有两件事却是不能左右的,一是感情,二是死亡。天上那么多的神仙,只有两个人最任性,也最让人无奈。一个是月老,他常常是酒后搭红线,乱点鸳鸯谱,使多少有情人失之交臂、难成眷属,最终劳燕分飞、泪洒情天;一个是阎王,常常在梦里勾兑生死薄,使多少英雄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但有一件事却是可以预料,任谁也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再精彩的人生,再浓烈的感情,到了了还不是一抔黄土,归于虚无?正所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红楼一梦,正是阅尽了人生百态,看淡了情天恨海,所谓历尽沧桑,归于大荒。
想我的前半生,雄心勃勃、壮心不已,也曾指点江山、经国济世,看起来前途远大、人生得意。谁知一夜之间剧情反转,半世英名随风飘散,一生追求皆成梦幻。我曾经深信不疑,倾尽全部心血去追求、去践行的理想信念和体制机制,却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我欲生不能,欲死不得,使我一下子见识了权势的冷酷和人心的险恶。从峰顶到谷底,从云端到尘埃,这种无厘头的灾难、这种过山车式的变化简直让人难以接受。这难言的苦楚,这无边的黑暗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生在这样的时代,遭遇这样的不测,究竟是我个人的不幸还是我们民族的不幸?那说好的公平正义呢?那说好的民主法治呢?难道这仅仅只是当权者施放的烟幕,用来粉饰太平、愚弄百姓吗?

“人生忧患识字始”,无欲则刚。看开了,就放下了,可能也就解脱了。看着笼罩在一片雪雾中的山野,看着无边的苍茫和死一般的寂静,我似乎感悟到了红楼梦醒的虚空和通灵。面对造物的愚弄和强权的挤压,作为个人,又能怎么样呢?也许放下是最好的选择。“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CX倒是很兴奋。一路上指指点点,东张西望,完全陶醉到这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了。今天真是意外的收获!他说,我今天出来时就有一种预感,我们一定会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美景,看来我的感觉很准!
他是个内心浪漫的人,虽然几十年一直做着按部就班的工作,让人感觉枯燥而乏味,但是对户外运动的痴迷和对自然风光的热爱却使他的生活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快乐。这种对于内心愉悦和满足的追求,也使他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趣。这是一种与我的前半生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现在看来,无疑是一种成功的人生。

到了一个山垭,这里住着几户人家。我们上次来时,就在这里停过车。那是我第一次跟CX出来,加之当时情绪还处于低谷,对一切都懵懵懂懂,没有感觉。那时候是二月底,春寒还没有退去,草木也没有发芽,山上山下衰草连天,一片冬之萧瑟。我那时候还没有走出去年那段黑暗生活带来的阴影,对一切都充满恐惧,对人生也充满了绝望,他为了使我能够尽快走出来,就拉上我,到大自然中,放松心情,修复阴影。能在这种时候对我不离不弃,伴我左右的人都是我生命里的贵人,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一户人家的门前有一棵杏树,树冠铺展开来,压迫下来,几乎遮住了树干,就像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这里。黧黑的树枝被嫩玉般的白雪覆盖着,竟然显示出了一丝明快,一线生机,这树就成了玉树琼枝。门前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刚落上去的一层薄雪,就像是地面上溢出的一层碱,若有若无。房顶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被青黑色的屋瓦衬托出一绺一绺的波纹,倒也整齐划一。越过房顶,可以看见后面山坡上一片被雪覆盖了的树林。红砖砌的墙面和朱红色的铁门就格外显眼。这时主人出来了,是一个穿着红色工服、戴着黄色工帽、面色黧黑的精瘦男子。CX就说你是不是在环卫上工作?那人说是啊,今天下雪,路不好走,我就老早回来了。这白的雪,白的树,黑的瓦,淡红的墙,深红的门,配上鲜红的衣服,金黄的帽子,黑色的裤子,以及门上已经褪色的对联和年画,就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的图画。我赶紧拿出手机,后退几步,拍下来,发到陌陌动态里,很快就有人问这是在哪里啊?

再往前,路边有一棵柿子树。正是柿叶落尽、柿子红熟时节,雪花落在鲜红的柿子和黧黑的枝干上,红的更红,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煞是鲜艳。从下面看上去,说是一盏盞红彤彤的灯笼吧,有点俗气了;说是一幅雪映红梅图吧,又有点矫情;那一颗颗红彤彤的柿子简直就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玛瑙,柿子上面包裹的白雪就是一层鲜嫩的羊脂,那一根根横陈斜出的枝丫就是闪电在羊脂玉上刻下的印痕,黑如铁石,刚劲狞厉,但是被这雪白、鲜红一衬托,就变得柔和了起来,狞厉之气一下子就消融殆尽,只剩下一股倔强的力量,显示出不屈的生命力,既拘谨内敛又洒脱张扬。灰蒙蒙的天幕就成了装裱用的绫边,这一幅《雪压红柿图》镶嵌在苍茫的山野中,别有一番韵致。我就想,如果树枝上再有一只啄雪吮柿的喜鹊,那就更有了灵性,会增添几分情趣。
路边农家的屋檐下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衣着整洁、温文尔雅。CX就说这个人他认识,别看人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却还是没有婚娶,孤身一人。去年来时,他正跟母亲在这里劈柴呢。那人见了CX,脸上立即堆出了笑容,说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就上来了?声音清澈平稳,就像是缓缓流淌的山泉,不像其他人那样高亢激越。CX就说你还在家里吗,没有出去打工啊?那人说没有,外面太乱,我已经习惯了山上的日子,就这样过吧。言语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和忧愁。CX就说村上的人都出去打工了,你不嫌寂寞啊?那人说几十年一直这样,倒不觉得寂寞。CX就指着紧挨他家的另一个场院说你哥在吗?那人说不在,带着两个孩子都去城里打工了。城里好是好,就是媳妇不好找。我哥的两个儿子,大的都快三十了,小的也二十四五岁了,都还没有找下媳妇。社会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啊!我们就说那是缘分还没有到,缘分到了,啥都会有的!

告别那人,CX就说这人在山上住久了,就活独了,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怕见人了。这就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越是怕见人,越是不敢出去;越是不敢出去,就越是怕见人。时间久了,就成了被社会遗忘的人了。这种现象在山里很常见。我就说是啊,过去山里的人们有大山隔着,不好出去;现在条件好了,修了路,通了车,大山已经不能阻止人们与外面的世界联通了。但是现实的大山好凿通,人们心里的那座山却是需要费些精力才能移除。于是我就想起上大学时我们老师说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陕南的大山里调研,一条沟里就三五户人家,人老几辈子都没有出过山,都是几家之间互相通婚,时间久了,都成了亲戚套亲戚。这样近亲繁殖,就都成了智障,没有几个正常人了。所以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只能作为一种理想化的生活,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在现实生活中,那是一种很艰难、很残酷的存在,一点也不浪漫,也不美好。
往前,路分就分了叉。左侧向下的路上,几棵大树被雪压倒了,匍匐在路上。我们走右边的大路。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已经没过脚面了,打湿了裤腿。甚至从鞋带的缝隙里渗进去,钻到了鞋里。这时对面来了位老人,CX就问他上面的门开着没?他说开着呢。然后就说他回太寅的家里拿点东西,明天上来啊。这上面有个庄园,是一个老板租了村上的地建的,倒也雅致,不对外营业,据说主要是招待领导和客户的。老板平时也不上来,雇了两个老人看护。CX经常来,跟看护的老人就熟了,双方见了,就很热情。我们上次来,老人还邀请我们进屋坐呢。

一棵碗口粗的榆树被雪压得横在路上,CX就说看着雪轻飘飘的,其实很有分量呢,这么大的树都被压到了。然后说起去年的两场大雪,把扳斗山上的很多柏树都压折了,那边是土山,没有水,长一棵树不容易,十几年才能长到水杯一样粗细,可惜得很!
我们从树下面的缝隙里钻过去,往前,是一个突出的山嘴,向右一拐,靠山的一面就出现了一排房子,是座庙,都是砖混结构,倒也紧致。房子对面的崖畔上,还砌了一排半人高的砖墙,砖墙下面,栽了几棵棕榈树。没有人驻守,庙门上的对联都掉了颜色,上面挂满了尘土。从庙前的标志牌上可以知道,这里是莲花山。我们从庙里穿过去,左拐,就到了一个垭豁。
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连接地带,也是两座沟之间的分界线,右边是宽阔宏大的天河沟。风从沟里呼呵而至,廓清了霾雾,使远山近壑变得清晰起来,群山连绵起伏、雄伟舒朗,沟壑纵横交错、收放自如,连布满了彤云的天空竟也显得明亮堂皇了起来。站在这高山之巅,忽然感觉得天宽地阔,山高路远,使我的心界一下子开阔豪迈了起来。我就想起CX发的一段视频,是他的大学老师在酒桌上背诵李白的《将进酒》,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把诗人的英迈、豪爽之气和忧愤、悲怆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CX就说那是他大学时的班主任,原来只知道他的专业是工业自动化方面的,不知道他对古诗还有这样的情怀,真是人不可貌相。李白的诗看起来豪迈洒脱,实际上充满了忧愤和不甘,不经历一定的人世沧桑,是体会不到的。

往右就是伴随了我们一路的这条沟,雾霾深重、幽暗深邃,让人压抑局促、不愿面对。
这里俨然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一边开阔明亮,天风浩荡,路虽然看的见,却是远在天边,到不了跟前;一边逼仄狭小,雾凝雨涩,路却在脚下,是我们来时经过,去时必走的地方。这或许就是人生,风景总在他乡,理想远在天方。
这里有一座小房子,是人饮工程用房。我俩就找了个土坎,把地上的雪踩实,坐了下来。走路的时候没注意,一坐下来,才感觉到雪落在伞上,就像是一万只猫在静夜里轻轻挠着纸面,那种细密轻柔的声音,使人既感觉得些微的痒痒,又有一种酒足饭饱、冬夜赖床的温暖,真是舒服极了。看着雪粒均匀的洒落在地面上、草丛中,在经过最初的不安、翻滚和跃动之后,渐渐地变得沉静下来,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起初还能分得清彼此,到后来就融汇在一起,连接起来,形成一片茫茫,一切就变得圆润起来,模糊起来,混混沌沌的,竟失了本来的面目。
伞在头顶,就像是仙人营造的结界,在这苍茫无边的高山之巅给我俩遮蔽出一块空间,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能清晰地看到雪在飘落,风在激荡,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力量和温度。这真是一个恬静的所在,一切都好像是静止了,心也变的柔软起来。
天慢慢的暗了下来,远处就变得模糊起来。一片淡蓝色的烟幕在遥远的天边一点一点的生发出来,就像是从大地里生长出来的一样,先是薄薄的、淡淡的,一丝一缕、飘忽不定,再逐渐扩散、升高,竟而蔓延开来,慢慢地就连成了一片,颜色也是由浅及深,由远及近,逐渐地就笼罩了整个天幕。

我们从莲花山庙对面树林中的台阶上下去,就到了刚才遇见的老人看护的庄园门口,道路宽阔平坦,围墙鲜亮齐整,绿植在雪的掩映下愈加苍翠。我们打开虚掩的门,就进入到庄园里面,一排齐整的建筑,门口竖了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解家滩村六组村民活动室”,一看就是为了应付秦岭违建别墅检查,临时竖起来的,纯粹是自欺欺人。西安秦岭违建据说破坏环境、民怨极大,中央高层震怒,多次批示都不能拆除,最后派中纪委的一名副书记坐镇指挥,才掀起了阵势,牵扯到多名省部级高官。当然宝鸡这边不是重点,也就做个样子给中央看看。这就是中国式的智慧,一切都是在人民的名义下进行。
穿过院子,就是一座山头,循台阶而上,是一座亭子,红柱青瓦,飞檐翘起,倒也有几分韵致。过了亭子,是一条向下的山梁,山梁尽头,是一块平地,有膝盖高的女儿墙。前面就是千转百合的沟壑和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是一个极好的观景平台。我们上次来,还坐在女儿墙上,看千山万壑,听风鸣松间。今天下雪,山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不能过去。我们就站在亭子外面,感受着高山之巅的苍茫。从地图上看,这里有一个很气派的名字,叫卧虎岭。
下来时经过刚才的村庄,竟然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丝亮光。一个老人默默地站在黑洞洞的门口,注视着我们,就像是一尊雕塑。
天黑了,世界就浓缩成巴掌大小的一块。目力所及,只有身前身后的几个平方米。道路完全被雪覆盖了,踩上去,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雪没过鞋面,钻进鞋里,就化成了水,湿漉漉的,却感觉不到冷。我们追着雪光,在这方寸之地里,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动。黑暗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任我们怎样努力,总是走不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