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林长宇,早年毕业于延安大学。工作之余,喜忙别人之闲: 读书、思考、找废墟和看博物馆。少有梦想,但求平安。

也说火炕
文/林长宇(中国)
近日拜读过菁菁文苑微信平台上高佐康先生的《火炕,记忆深处的温暖》一文,勾起了我对火炕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泾河北塬,从小我住窑洞,睡土炕,直到上大学。每个冬天与火炕相伴,其中一些与火炕的故事至今难忘。
记得小时候,天气比现在冷。村东头的石崖上挂着冰柱,猫头鹰蜷缩在干树枝上,田野总是铺着一层霜,看上去冷瑟瑟的。我们家住在黄土高坡上,院子很大,一排六只窑洞,有好几个火炕。傍晚放学回家,走进院子,望见窑洞火炕烟囱里冒出的柴烟,马上就感到生机和温暖。进了窑洞,一股伴着火炕特有的焦土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双手赶忙朝褥子底下一塞,那个暖和啊,一直热到肺里。
过年是火炕最热闹的时候。这时最好下点儿雪,屋外冰天雪地,窑里温暖如春。伴着母亲炒菜的声音和炖肉的香味儿,我们与客人坐在热炕上,一边说笑,一边打扑克牌。有好事者掀起被子一搧,底下脚汗的气味儿会溢出来,这时妹妹总要做个鬼脸儿,用小手使劲儿搧鼻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火炕也是贫穷的标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被子少,火炕让我们免于受冻。一家人常常睡在一个火炕上。甚至来了年轻客人,也会挤在一起睡。有一年表姐来我家,母亲叫我跟她打对儿睡。我虽然只有八九岁,也觉得不好意思,蜷在被子的另一端,一动不动。
村里最热的火炕就是饲养室里面的了。 说是饲养室,其实也是一孔很大的窑洞,里面砌着一排牛槽,桩上拴着生产队里的十几头牛,外面靠窑门里侧盘着一个火炕。队里柴草多,炕自然最热。尤其有一位吴姓的老饲养员竟然会说书,一到晚上,我们一群小伙伴儿就围坐在他的火炕上,嗅着浓浓的牛粪味,听他讲《七侠五义》。他的声音很有磁力,声情并茂,又很会甩“包袱”,常常到关键处来个“且听下回分解”,弄得我们天天往牛圈跑。

火炕也是待客的地方。在我老家西北几个乡,来了客人总是叫你先上炕。作为临时抽调的驻队干部,我曾经在马家山村住过几个月。那里的乡亲待客吃饭都在炕上。炕与灶相连,中间有一道背墙相隔,到处收拾得很干净。你须先脱了鞋,往炕上盘腿而坐。女主人端上来一个红木盘搁在你前面,盘里放着几个调料小碗儿。主食往往是手工臊子面。女主人先不吃饭,只坐在灶前,随时等客人吃完后添饭。现在想来,这真是很高的礼遇了。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火炕还是来自于儿时的一次远足。时间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冬末,那时我才不到七岁,是随父母亲回湖北郧西外婆家。从这里到外婆家大约七百多华里,公路是断断续续的,有近乎一半山路全靠步行,单程路上就需要好几天。走之前天已阴得很重,可能是怕下雪冻伤我,母亲给我在西安买了一双蓝色的高腰橡胶鞋。这鞋子在当时可是奢侈品,穿上后甭提有多带劲!
我不记得秦岭是怎样翻过去的,反正是步行。第三天在卡车上果然飘起了雪花,第四天早上起来已是漫天皆白,大雪封山了。一个叫老虎岭的大山横亘眼前,现在想想真有点“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味道。开始是有路的,只是雪很深,走一步退半步。回想起来真是艰难,我的鞋子雪进不去,父母穿的是手工布鞋,雪融在鞋里,还要背着不轻的行李,自己走尚且困难,有时还要拉着我。饿了啃点锅盔,累了靠着树歇一会,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黄昏才投宿到一户山里人家。一进门就瞅见女主人正在烧火炕,硬柴在三角形的炕洞口燃起红色的火焰,立马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主人竟热情,因为不是旅店,也不收费用,母亲只是送给了她几包挂面。晚上母亲在主人家的灶上煮挂面,父亲就着火炕炕洞口的火炭烘烤我们的衣服和鞋子,热气腾腾的感觉至今还在。当年牵我的手的双亲早已故去,每想起来我仍会热泪盈眶。

火炕上多温情,但有时也会上演政治剧。作为村会议室的窑洞里也有个火炕。那是批林批孔的年月,我的祖父是一位老先生,说了几句孔子的好话,竟被作为批判对象,成为众矢之的。其实乡亲们并不懂政治,只有驻村工作组组长坐在炕上,嘴里振振有词。祖父因为年龄大了,并没有到场,地上坐着的都是忙碌了一天的乡亲们。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窑洞里弥漫着旱烟味儿,角落里甚至有人在睡觉。整个气氛显得很颓唐。
火炕更有倒霉的时候。大概是1975年,上面说要备战备荒,广积土肥,要求各村掀起“一打四换”的热潮。时值初冬,我们砸炕小分队扛着镢头,挨家挨户去挖炕。每到一家,冲着火炕中间抡几下镢头,挖出一个窟窿就完事。现在想来,村民砌个火炕需要好几天时间,我们几镢头就破坏掉了。尤其是上冻以后,砌火炕用的土坯无法制作,这就意味着村民们要度过一个没有火炕的冬天。唉,至今回想,那个冬天真的好冷。
如今, 随着乡亲们告别窑洞,乔迁新居,火炕越来越少了。火炕的消失无疑是一种进步,只是可惜火炕上曾承载的温情也随之减少,不能不让人感慨系之。

本期审核:王文(中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图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