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峰诗选：在梦里你是甜的（诗辑）

蒋雪峰 四川江油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四川文学奖、《新世纪诗典》第七届NPC李白诗歌奖特别奖、中国诗歌排行榜双年度短诗奖，磨铁中国十佳诗人奖等奖项。出版诗集《琴房》、《那么多黄金 梦和老虎》、《锦书》、《从此以后》，随笔《李白故里》《如沙》。作品被译成英、韩，德三种文字。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鉴》《中国诗典》《新世纪诗典》等选本。

●在梦里你是甜的

只有在梦里 你的嘴唇如灯

你的微笑如孔雀开屏

眼波像一条护城河

我游到一半就累醒了

在梦里你是甜的

不说话 也招蜂引蝶

只有在梦里我才向你诉苦

把苦水倒在护城河

把命向一条鱼那样放进去

只有在梦里 我才能怀春

白发随雪消融 连同你古老的城池

所有的花朵一起使劲 把吊桥放下来

把你放倒在我的怀里

●冤家

花还没有开

你就在写葬花词了

那时美人还没有咳血

月满西楼

我把自己的骨头

数了一遍 少了的那根

被你抽去打狗去了

大雪满弓刀

我独自白头

你烧了粮草

我骑着马儿过草原

你在前面拉马头琴

马儿哭了

头上的白云像一顶

空无一人的蒙古包

天啊 地啊

心头肉 肉中刺

一去不回的冤家啊

●日本电影《海街日记》镜头

正是樱花开的时候

得白血病的女孩

被男孩用自行车载着

从樱花下急驶而过

密实的樱花

灿若碎云

灿若婚床

铺在空中

小女孩屏住呼吸

闭上眼睛

举起一只手

没有够着一朵

又好像

全都够着了

●有一天

有一天

他们在谈佛

我没说话

我出生在福田寺

算不算生在

佛窝窝里

有一天

他们在谈病

我没说话

从头到脚

从外到内

我有近十种毛病

不到三十岁

就少了一个器官

有一天

他们在说死

说葬身之地

我没有说话

时间滴嗒一声

我们自然就失去一秒

早晚都是臭皮囊

变成泥土更护花

有一天

他们在谈爱

我没有说话

是的

心爱之人

成了难言之隐

所欲之事

变成了类风湿

下雨天就痛

……

有一天

他们什么都不说了

我也被风吹走了

包括这首诗

●后山

后山有断碑 碑上有字 字迹模糊

它断成两截 铭文所记的人事

身首异处 躺在地上 一翻身

又趴成溪流上的小桥

我们踩过去 野花开得正好

至于老得驼背的麻柳树

如果没有苔藓包裹

骨头早就露出来了

树洞里麻雀的窝

也会露出来

两枚鸟蛋 卧在窝里

就像我们的誓言

无法见光 无法破壳

杂花野树 私搭乱建的小庙

种蔬菜的地头 立着坟

肉身到头 不过一捧泥

灵魂在葱葱蒜苗上结成霜

鸡犬相闻

烟火不断

此地甚好 可以安心

可以埋骨 白云独来独往

如果第一天就遇见

我们还能生养 会有一个孩子

如今泪分两行

人已陌路 喊疼的诗

在后山一瘸一拐

找不到家门

在后山 红土如血

漫向天边 和天空接壤

梨花吐雪 

雪地上我们的脚印

深一脚 浅一脚

现在只有我的脚印

●银匠

他用银元

锻打一枚订婚戒指

打着打着

月亮出来了

月光把他

照成了一件银器

他放下银元

开始用

最皎洁的那抹月光

锻打戒指

月亮被乌云遮住时

他也消失了

只有一下一下的

敲打声

在黑暗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