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代的召唤(17)
风雪青藏路
戴永久
1980年11月22日下午,在加查县组织部门的安排下,运送我同泗洪周道东、江阴何国石、镇江的傅泽贤等四人内调的卡车,在县革委会副主住旺堆同志的亲自带领下,将行李箱装车(辛国发、曹恒龙二人已乘飞机先走,行李则由我们同车带甘肃柳园托运)。
因为是人货混装,除了将车箱靠前部位,留下一块三四个人半坐半躺的空间外,其余塞满行李箱,再封上油布,以遮挡雨雪和风沙。这次内调乘车的四人中,我的体质相对好些,适应性也还可以,加之,又有御寒的皮大衣,所以,同志们一致推荐我坐在前排副驾驶旁边。
而我则认为:青藏线上千里跋涉,条件恶劣,日夜兼程,途中的变数不可预测,附驾驶旁边的座位,比车厢内的条件相对要好一些,应该让年岁大、体质差的同志来坐。因此,双方推来让去,争执不休。
旺堆主任快言快语的道:“不要谦让了,坐在前面几天几夜,并不是享受,途中遇有什么变故,还要尽力帮助排解,责任不轻啊!千年修得同车坐,大家相互多关照就得了。”见大家齐声附和,我只得少数服从多数。
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按照规律,汽车必得在12月上旬大雪封路之前返回),为了保证途中“歇人,不歇车”,县里除特意安排了两位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驾驶员外,又备足了两大桶汽油装到车上(那时青藏路上途中除几个县城有加油站外,其余兵站和道班只能加水)。
旺堆主任以组织的名义,再三叮嘱驾驶员路上注意安全,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务必负责到底,完成送站任务,安全返回。

下午四点,我们怀着矛盾的心情与送行的藏、汉同志依依惜别。将车先开到县酒厂歇宿,准备明天清早起程。加查酒厂的副厂长兼技术员老崔(江苏老乡),早就安排伙房备足了丰富的饭菜和甘醇的美酒。大家一身轻松,开怀畅饮,尽兴方休。
第二天清晨,大家不约而同地起身,摸黑吃好早饭,师傅们早已将汽车发动起来,待人员全部登车后,汽车顶着满天星斗,驶出拉绥沟,登上国道,盘旋而上,轻轻松松地翻过海拔5088米高的布丹拉山(也叫加查山)。
午间,汽车不经意地穿过了山南首府泽当;傍晚,车辆急匆匆与拉萨擦肩而过;初更时分,汽车晃过当雄灯火,马不停蹄(两名驾驶员轮流休息,歇人不歇车。所有乘车人员吃喝全在车上,途中除汽车加油、添水或人员大、小便外就不再停车)沿青藏公路疾速向前奔去。
藏区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皓月当空,星斗满天。瞬间怒云翻滚,狂风乱嚎。顷刻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肆掠无情地向我们裹袭而来。一贯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陈班长(原解放军某部汽车连排长,长期驾车行驶在青藏线上,转业后任加查县汽车班班长)情不自禁的脱口说道,糟糕,遇上暴风雪了。车外天晕地暗,浑沌一片。透过汽车雨刮器划过的玻璃,朝前一望,窗外雪白一片,桀骜不驯的条条玉龙,摇头摆尾,翻腾戏耍,玩性正浓。公路两侧深深的隔水沟,早已被飞雪盖的沓无踪影。
茫茫风雪中,陈班长目不转睛地驾着汽车艰难向前爬行。说来也神,又一阵风雪呼啸过后,车外竟然奇迹般风停雪止。唯有远处时隐时现的车灯亮光,适时有效地荡涤着人们心头的孤寂、恐惧和失望。备有防滑铁索的汽车轮子,傲雪破冰,固执倔强,一刻不停向前移动。
一会儿,路上有了模糊的车轮痕迹,汽车兴奋地加大油门,喘着粗气,碾着冰雪,挣扎着摇摇摆摆继续前行。这时,大家心知肚明,高原风雪后夜间停车,失去热量维系后,机器瞬即冷却结冰,无法启动,人迹罕见,孤立无援,回天无力,非死即伤。
汽车矢志不渝地继续开进,天亮时,终于突破冰雪的封锁。看着路边的里程碑,我们得知,一宵不停折腾奔波,行程不过百里挂零。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虽不时遇有风沙侵扰、冰雹袭击、冰冻作难、路道毁损、乘员不适等预料不及的艰难险阻,但汽车在陈班长和赤列仁增师傅的熟练驾驶下,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第三天深夜,汽车顺利通过当金山山口,直奔敦煌而去。
黎明时分,东方红霞满天,窗外微风习习,汽车剧烈的颠跛又一次将我从昏睡中惊醒。突然间一阵昏眩后,忽觉得耳边似有众多的垂緌在竞歌鸣唱。路边起伏不平的山坡上,一片灰黄、屈指可数的几棵纤瘦干枯的小草,不屈不饶地粘贴在地上任风推搡。莫说树木,就连戈壁上随处可见的骆驼刺也难觅踪影。我禁不住问,“怎么搞的?你们听到蝉声没有?” 正聚精会神开车的陈班长笑了笑说,“没有啊,你恐怕是耳鸣了吧!不碍事,到了敦煌就自然没事了。” 他接着说,“这几天越过生命禁区,日夜兼程,连续乘车,体力消耗太大了,你支撑到现在,发生耳鸣,己属万幸。也不知车相内那几位老兄,现在是什么样子?实在没有办法,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早点安全到达柳园火车站。”
九点过后,车停敦煌吃饭,周道东书记等三位,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疲倦不堪,他们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在二位师傅的帮扶下,挣扎着先后从车厢内艰难的爬出来。人一落地,双腿直抖,摇摇欲坠,不能移步。
直到缓了缓气,定了定神后,他们才咬着牙,强打精神,互相掺扶着慢慢走进路边饭店。大家随意地吃了几筷子蔬菜,草草的扒了几口饭,喝光了半盆清汤寡水的榨菜蛋花汤,又将各自的水壶灌足后,便登车继续向柳园赶去。傍晚,车到柳园,两位师傅不顾自身的劳累,先去为我们几个人联系了招待所,帮我们办理好入住手续,待安顿下来后,我随车跟他们连晚开车,将行李送进火车站内物资转运场,好待明天安排卸货。
当时正值内调高峰,又是车辆出藏的黄金时段,托运行李的卡车排成长龙,如蚂蚁般向前移行。见状,陈班长先让赤列仁增陪我先去买火车票。他一人开着车排队跟进,期盼能在下夜班前入站。我同赤列仁增赶到火票站售票处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购票的人们己经排成三四条长长的人龙,我们挑了人相对少的一队排到最后。随着售票员们紧张有序的工作,购票队伍一刻不停地向前移行,十一点多钟,我终于如愿以偿,买到四张第三天下午回江苏的火车票。
我兴高采烈地赶回住处,焦急不安等候消息的同伴们,得知返程票已到手,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拿出纸笔,迫不及待地草拟好了待天明发回内地的电报稿,让家人提前分享着家人得信后的喜悦。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赶到邮局,办公大厅里早已人头攒动,我们随即排队领取电报单据,驾轻就熟地填好地址和内容,付讫邮资,欢天喜地的赶回住处,专候陈班长的佳音。
十点钟,陈班长给我们带来喜忧参半的消息。喜的是,昨晚我们的卡车,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夜里十二点前进了货场;忧的是,因托运行李实在太多,为缓解车辆返程的时间矛盾,车站临时辟出了一块场地,专门寄存等待托运、堆集如山的出藏人员行李箱。我们的包装箱一卸,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托运,这可是个未知数。
看到我们几个一片茫然的样子,陈班长既同情又无奈地说:“我也知道反复折腾大家吃不消,但目前的情况,确实是进退两难。”这一盆凉水泼的大家面面相觑。为缓解这尴尬的局面,我将陈班长让到一旁恳切地说:“陈班长,组织托你送我们出藏,现又碰上新的难题,我们现在真是‘龙搁浅滩,虎落平阳’,只能仰仗你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家了。”
陈班长心有所动,留有余地的说:“那我再去想想办法。” 说着,就风风火火地急切而去。失望中见到一线生机,虽是欣喜,但一颗心却始终悬着。饭后,我们正忧虑焦急地商讨着下步该怎么走,只见陈师傅急匆匆赶来,大老远就喜孜孜地高声嚷道:“好消息,好消息!” 绝处逢生,大家迫不及待的围拢过来,侧耳细听。
“铁路局为了缓解大批援藏干部近期集中内调的压力,已决定从即日起,增开旅客列车。你们将车票准备好,下午我们就将车开过去排队,托运行李。” 天大的喜讯,让我们几个喜得像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感谢之辞,让陈师傅应接不暇,面红耳赤。
我再次将陈师傅请到一边,冷静分析后觉得:“增开列车,一时还不能彻底解决‘粥少僧多’的矛盾,托运行李,这一关大意不得,必须未雨绸缪,争取主动,以防不测。如有费用和开支的话,一概由我们承担。”陈班长听罢,若有所悟,急忙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人。” 说着急匆匆快步而去。
真是“鸡子不屙尿,各有各去处”。也不知他是怎么捣鼓法的,下午四点左右,陈班长洋洋自得的告诉我们:“已经搞定,现在你们立马就跟我去托运行李。” 我们的汽车也没有排队,由一个人指引着,从一个便门直接开到站台边,将箱子卸下车,然后,安各自的车票分别办理好托运手续(辛国发和曹恒龙二位的行李由傅泽贤同志和我分别办理)。天大的难题,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迎刃而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原来,陈师傅为人厚道仗义,人脉极广,众多的战友复员后,遍布青藏沿线各地,一批在柳园工作的领导和战友,见他有“难”,怎能不出手鼎力相帮,一路绿灯也就可想而知。晚上,我根据大家的意见,想给他一点费用或请朋友们吃顿便饭。他郑重其事地说:“戴书记,你我都是党员干部,大家都在为党和人民做事。将你们平安送上火车,组织交待的任务完成了,你们满意了,这既是我们的愿望,也是我应负的责任啊!”第二天下午,直到把我们几人送上火车后,他们才拖着几日来连续奔波、疲惫不堪的身躯去旅社稍歇休整,准备连晚起程返回加查。
几十年来,每当我回想返乡途中,两位驾驶员师傅四天三夜那坚苦卓绝、疲惫辛劳、惊魂落魄的感人事迹和在柳园不辞劳苦、先人后己、竭尽全力、助我等摆脱困境,所展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应变能力和对组织对同志的一片赤诚之心时,常常感动不已。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