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代的召唤(12)
巧结“机”缘
戴永久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国的农业机械化程度还比较低,就是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生产大队(体制改革后的行政村)能拥有一台农用手扶拖拉机,也是凤毛麟角,与其配套的其它农用机械更是难得一见。
当时,我在援藏的山南地区加查县加查区,雅鲁藏布江沿岸的三个半农半牧公社(相当于内地生产大队)检查工作的过程中,却惊诧发现,那里公社一级,不但手扶拖拉机已经普及,而且连与之配套的车厢、铧犁、旋耕机、脱粒机、扬场机等农用机械,规模稍大一点的生产队,也已样样俱全。

原来,中央对西藏自治区采取的是特殊扶持政策,对西藏社会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的一切需求,基本上都优先满足。例如,小型农用机具,基本上采取的是供给制。方法是先由藏区基层提出需求,然后再逐级汇总上报给中央有关部门,最终,由中央管理部门连同计划、实物一并无偿分配、调拨进藏。
货到当地后,再由上报单位直接到县农机部门领取。由于西藏的农区屈指可数,所需的机械数量有限,所以,经过多年的累积,农区的小型农用机械基本上也就普及了。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自然、地理、历史、人文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致使所领回的机具,使用率不高、保养不善,闲置、荒废现象比较普遍。农机具应有的作用得不到应有发挥,使国家宝贵的物质资源造成浪费,让全国人民援藏的一片苦心大打折扣,同时,也不同程度地挫伤了藏族同胞对引进内部先进技术和设备的积极性。
区委领导碰头会上,我提出请县农机站技术员,下到基层举办“农机使用和养护”专题培训班,来解决这一问题的建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并推举我来联系落实并承办这项工作。随后我将草拟的“层层培训,以群教群” 的培训方案拿到县里请示汇报。
藏族县委书记布穷,听了汇报后,情不自禁的拍手叫好,连声嚷到:“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我举双手赞成。我这就跟你到农机站落实人员去。” 农机站领导当即安排两年前援藏的四川籍农机技术员小蒋师傅,随我到加查区工作。
西藏办事历来雷厉风行。接受工作任务的蒋师傅,随之问我什么时候前往加查?我说“这次下乡恐怕要‘时间服从效果’,辛苦你连晚作好准备,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一同前往。”
第二天上午,布穷书记特地安排了县领导专用的吉普车,将我们送到雅鲁藏布江边的冷达渡口,乘当地驻军的冲锋舟过江以后,再骑上区里送来的马匹,顺利地到达加查区公所。昨天区文书接我电话后,立即将举办沿江几个公社“农机员培训班”的通知安排专人快马送出。所以,接下来一天多的时间,我同普布次仁区长,在与小蒋师傅详细交换情况的基础上,对培训班的目的、要求、方式、方法、时间及具体事项逐一作了商定和安排。人员报到这天下午,我同普布次仁区长及翻译索朗次仁同志和加查公社书记、社长,一起陪同蒋技术员,先期到达培训班举办地,加查三组打谷场上。
随后,沿江三个公社参加培训的每社两名农机人员,由公社分管干部带领陆续报到。征得同意,加查公社巧借“东风”,通知所属五个生产队,各来三名干部和农机员列席培训。人员到齐后(总计二十几人),先召集各公社分工干部通报情况、征求意见。紧接着全体人员集中,众人席地而坐,先由普布次仁区长向大家介绍培训老师,进行简要的训前动员;接着我又着重对这次“坚持实际操作,提高动手能力,师傅排忧解难,实践考核过关” 的培训方法作了详细说明;最后蒋师傅谦虚地说,诸位同仁对各种农用机械,多少都有所接触,也可以说都是行家里手,这次培训,主要想在区委领导的组织安排下,通过相互切磋、互相交流、相互学习、共同提高。
藏区外出历来有自备食宿的习惯,这次培训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天早饭后,人们七手八脚一齐出动,将三队散落存放的各种机具,翻箱倒柜尽数搬到场地上,一字儿排开摆放在小蒋师傅及我们的面前。随即普布次仁区长按既定方案,有条不紊将参训学员和加查列席培训人员混合分成三个小组,并委派各公社带队干部和农机员,分别担任正副组长。
拖拉机作为大部分农用机具的基本动力,理所当然列为培训的重点,而作为拖拉机核心部位的柴油发动机的保养、维修,更成为培训的重中之重。接着小蒋师傅请大家公推出两位有一定技术基础、心灵手巧、好学上进、敢于动手、善于表达的参训人员作为助手,亲自示范,按操作规程将柴油机“开膛破肚,大缷八块”。 一边操作,一边对所拆卸的每一个部件的名称、功能,不慌不忙,如数家珍,逐一道来。参训的所有学员个个睁大眼睛,鸦雀无声,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不料,刚从民族学院毕业分配工作,既缺乏口译经验,且对机械知识知之甚少的翻译索朗次仁同志,对蒋师傅讲的四川话,听起来本原就比较吃力,对一些机械术语,更是一头雾水,现要翻成藏话,实在是“茶壶里下饺子——倒不出来”。 一时间,急的他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手慌脚乱,不知所措;学员们因不得其所,面面相观,茫然无措。
当下,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谦逊平和、藏汉口语基本功扎实的普布次仁区长,临场不乱。他先要索朗次仁同志不要怕、不要急、不要乱、更不要退让,坚持继续翻译,同时他请蔣师傅讲话,尽量慢一些,专门术语重复一遍。遇有索朗次仁不懂、不清、不明、不会的地方,他就不厌其烦地口对口示范,手把手教,同时,他还不失时机的要求所有参训的藏族同志在学习机械知识的时,乘机虚心学习汉族语言和文字。
经过半天的努力,柴油机终于拆卸结束。下午,又在蔣蒋师傅指导下,由一部分藏族技术员上阵,对机件进行保养,一部分人则动手对机器进行组装。
“众人拾柴火焰高”, 经过小半天紧张而有序的工作, 在轻松和谐的气氛中,不经意的就将柴油机整装好了。 操作过程中,蒋师傅除了一丝不苟,不厌其烦的反复、仔细解答学员们的提问外, 还不时从他带来的工具箱中,取出所缺的小机件及时配上。同时他还对短缺的零部件,特别是易损件,要求参训的农机员一件不让,逐项登记, 以便汇总上报。最终,他又将整好的机器认认真真的查验一遍, 然后用一只手沉稳地握住发动摇把,屏住呼吸使劲一摇,“突” 的一声,机器像听话的孩子一样,随着指挥欢快地歌唱起来。
众人情不自禁的报以热烈的掌声。我顺势拍着蒋师傅的肩膀开玩笑道:“你这个‘锤子’还真的不简单!”在藏区,汉族人语言相通,所以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都视为老乡。且因人烟稀少,难得相聚,故有缘碰到一块,就喜逐颜开,情不自禁,无所顾忌,说笑寻乐。戏称南方人为“蛮子”,山东人为“侉子”、中原人为“汉子”、东北人为“胡子”,四川人为“锤子”------。这些本不文明的相骂之语,一时倒成了约定俗成的相互称呼。
我不经意的一句玩话,被办事认真、风趣幽默的普布次仁区长,一字不拉的将“锤子”二字,作为专用名词翻译出来。当时,除普布次仁区长以外,大多数藏族同胞,还不知道“锤子”在四川就是“屌子”的特定含意,更不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玩笑话。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事后,人们竟正儿八经地将这句骂人的话,当成对蒋师傅的赞美之词,广为运用,进而成为了对蒋师傅的尊称。学员们私下交谈,甚至当众提问时都称其为“锤子”,弄的蒋师傅进退两难,哭笑不得。这到让我始料未及,尴尬万分。最后,不得不恳求普布次仁同志,代我坦诚的向大家讲明这是我同蒋师傅开玩笑,骂他的一句玩话,恳请大家批评、原谅,今后不要再像我一样,不分场合,不看对象“乱弹琴”,犯自由主义。这件事我应向大家检讨,向蒋师傅道歉。接着普布次仁也争着承担“明知故犯”扩大影响的不良做法,并关照大家从现在起不能再喊,回去后更不得宣扬。经这么开诚布公一说,大家情不自禁的哄堂大笑。蔣师傅红着脸,以守为攻地说“蛮子(指我)信口开河,说了玩的,图个热闹,不必计较。”几句话,乐的众人,哈哈直笑。
第二天上午, 培训班分组继续对搬出来的机具,按照要求逐台进行检修、保养, 最后,又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将整好的机具与动力对接,逐台进行了调试。对机具与动力之间的适度平衡、间距和传动皮带松紧的把握,对不同机具对动力大小、差别等一系列容易“卡壳” 的难点、难题,蒋师傅更是从实战出发,尽其所能,设置种种难题,一丝不苟,反复操练、解答,直到人人把握, 个个通达。在学习、实践的基础上,第三天又将培训人员,统筹划分成四个小组,分别由参训的公社干部和农机员带队,加查公社各队列席培训的农机员参加,对加查公社剩余的四个生产队的农机具,进行检修、保养。蒋师傅随后逐队指导、验收、把关。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原计划用一周完成的培训班,提前两天园满结束。
接下来,趁热打铁,我又陪同蒋师傅先后到陇南和计公社,有始有终的参与并实际指导那里的农机培训工作(普布次仁因工作先期回区)。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蒋师傅的那只并不起眼、沉甸甸、脏兮兮的“百宝箱”,一路上,就是靠箱中他自带、自制的那些零零总总、形态各异、新旧掺杂、掉在路上也无人问津的“废物”和他应急“捣鼓”的那些小垫片等,让一台台“病机”顷刻活蹦乱跳,让几台“死机”神奇般地获得新生,焕发勃勃生机。
计公社四队的一台拖拉机,是前年全队壮劳力吃尽千辛万苦,先从县农机站趁便车将其运到江边(雅鲁藏布江),然后,分拆开来,小心翼翼的装上牛皮筏子,提心吊胆,舍生忘死,艰难渡江后,再用十几匹马,輪翻驮运。一路顶风冒雪,翻山越岭,趟溪过沟,风餐露宿,人背马驮,先后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运上山的。后来,虽经反复整装调试,但机器始终“顽固不化”,一声不哼。人们心中不服,又千方百计,多次请人摆弄,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失望而归。久而久之,大家渐渐的对其失去了信心。这次蒋师傅下乡,给大家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反正是“死猫当着活猫医”, 碰碰运气再说。
不料,蒋师傅如老中医看病似的,围着机器问、看、调、听了一阵之后擦擦手上的油污谦虚地说,恐怕是活塞环有点毛病,究竟对不对,要待剖开机器,实际查看验证后再作定论。说着他就脱掉棉衣,亲自动手,如“庖丁解牛”般,不费吹灰之力,立马将机器拆卸开来。果然不出所料,有一组活塞环松动咬死了活塞,以至机器无法发动。找到了病因,他对症下药,先将活塞环轻手轻脚的取下来,仔细清洗,反复检查,耐心平整校正,直到心满意足后,才重新小心翼翼的安装好。
准备发动了,在场的人个个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期待着奇迹的出现,等着机器正常运转美好时光的到来。随着蒋师傅熟练沉稳手臂快速有力的转动,“啪”的一声,机器喷着淡淡的烟尘,欢快的发动起来。几个藏胞,情不自禁的一齐动手将蒋师傅抬了起来,抛向空中,呼喊祝贺;一时间,人们的欢呼声伴随作机器雷鸣,响彻山谷。
社员们倾巢而出,扶老携幼,纷纷前来观看。干部们更是喜不自禁,特地安排杀了两只羊以示庆贺。他们就地支起“汉阳锅”盛上羊肉,生火就煮。人们习惯地回去,各自拿来青稞酒、糌粑等食品和辣椒、盐巴等调料,围着“火塘”坐成一圈,傍晚,由一人执勺将煮熟的羊肉给大家舀上,集体会餐也就开始了。人们纷纷给蒋师傅敬酒祝贺(我因烟酒不沾的名声在外,以茶代酒,一身轻松)。蒋师傅自恃有几份酒力,竟自不量力地趁着酒兴主动站出来“挑战”,藏族人本就喜酒,从小练就一套喝酒的硬功夫。蒋师傅单枪匹马,哪是他们的对手,未经几个回合就醉眼矇眬,摇摇晃晃,酩酊大醉,败下阵来。但他还“煮熟了的鸭子——嘴硬”,手捧酒杯,喃喃地自语道:“干就干,喝就喝,谁怕谁!反正我又不曾醉。”
眼看又要掀起新一轮敬酒高潮,我一边示意索朗次仁挡住敬酒人群,一边将蒋师傅拖离现场休息,这才给他解了围。卓有成效的农机培训,有效地提高了全区农机人员的技术水平和实际操作能力,使全区农业机械的使用率空前提升,促使全区秋收秋种,与往年提前了十天,园满完成任务。不经意间,蒋师傅巧手让“病机焕发青春、叫“废机死里回生”的事迹很快传遍全县。加查区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同县农机科协商,将蒋师傅作为县驻区农机员固定在区里,随时随地为农机具正常运转排忧解难,保驾护航。
光阴似箭,一晃三年援藏期到,蒋师傅即将内调。日夜相处的藏族干部群众,依依不舍,千方百计设法挽留。加查公社农机员白玛平措,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忧心忡忡地同公社总会计单增同志,一起揣摩挽留蒋师傅的种种办法,竟动情地提出:“如果蔣师傅一人在藏觉得寂寞的话,那怕让我家普姆(藏族未婚姑娘的专称)来陪伴他都行。”
丹增严肃认真地说:“援藏干部是响应党的号召,受组织派遣来藏工作的,个人决不夹杂任何私念。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胡乱猜想,颠污好人。我可以断定:共产党时刻都在替我们着想,援藏是党的既定方针,决不会改变。今天蒋师傅走了,明天会有张师傅、王师傅来。你就一百个放心好了。“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