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三十六)陈区长

(戊戌）

                 陈 区 长

    “陈仕伯，陈仕伯！”急促地呼唤。“到！”三区区长陈仕伯一下从睡梦里惊醒，大声回答。满屋的人哈哈笑了起来。“都别乐啦，有什么好笑的？老陈，要开会了怎么坐着就睡着了？”农业局刘副局长问。“嘿，堵水两天没合眼了，刚做个梦拿起筷子，就集合了。”陈仕伯打着哈欠眯着眼回答。大伙又哄堂大笑起来。“老陈，又在湖上烧鱼吃呢？”二区区长老庄爱开玩笑，可把满屋的人吊起了胃口，大家一起闹着要吃老陈做得淄博醋烧鲢鱼和酥锅。陈仕伯答：“好说，你们跟我去洸府河，把水灾治好喽，顿顿吃鱼，吃个够！哎，刘副局长，人来齐了没?县里哪个领导讲话？”“知不道。”“开完会管饭不？我没带干粮。”“知不道。”“你们古城人怎么就会说知不道呢？你是知道不说呢，还是真不知道。”刘副局长知道陈仕伯爱抬杠的拧筋毛病，只是笑，不吱声。“噢，对了。老刘，你是泗水人（yin)，‘一个小老鼠（fu)掉在水（fei)缸里，一浮一浮的。’”大伙哈哈笑了起来。刘副局长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回答：“俺是个半青也不杂地，就是半头砖歇死俺也不草鸡，埋汰人木接夹刚来呆地。”这下满屋笑得炸了锅。老庄一边笑得捂肚子：“老刘，没想到你也真会来事！恁老家是淄博的？”“俺小舅子才是淄博的。”陈仕伯一听跳起来去拧老刘的耳朵。老刘围着桌子跑，陈仕伯猛追。老刘边跑边笑边说：“俺小舅子真是淄博的！”老庄在一边起哄：“小舅子才是淄博的！”门一下开了，孟副书记走了进来，看见屋里闹成一团，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都是一群领导干部，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注意影响！老陈，陈仕伯，住手！”陈仕伯还去胳肢老刘的痒，老刘上气不接下气地盯着陈仕伯认真地说：“俺老婆真是淄博张店的。”陈仕伯这才住了手，指了指大伙，又回头看一眼孟副书记说：“一群没文化、不入圣人那个什么法眼的。不闹了！”孟副书记听这话里有话，心里噎气又说不出什么来。

    话说来长了，陈孟二人47年在三区一起共过事。那会陈是区长，孟是副区长。那年国民党反攻倒算，还乡团、红枪会和驻古城的国民党部队往古城各乡新解放区偷袭。那天陈仕伯正好陪一个老战友喝了点酒，孟副区长提醒他注意防备城里敌人偷袭三区的粮站，他晕乎乎地说：当年我打日本人都没失过手，怕谁？一来粮站离城里远，敌人要来，也得穿过几个区的地盘，会有警报。二来这些过去的汉奸二鬼子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山东省总的敌我形势是我们强。嘴上说归说，心里也在想，真得马上安排防备。谁知道就这么寸，就在他准备布置任务的当天晚上就中了招，损失了大批粮食不说，还牺牲了几个干部民兵。上级来调查，孟副区长写了汇报材料，说自己也提醒了陈区长注意，但陈区长大意失荆州，没接受意见，以至发生了本可以避免的一些损失。虽然陈仕伯自己也主动检讨了错误，承担了责任，但为这事心里总有一个疙瘩。最后，孟副区长成了区长，自己撤职当了副区长。再后来，孟区长调到县里当了副书记，陈仕伯快十年了，还是个区长。他犯得这个错误就像一个阴影总是罩着自己，在他心里久久散不去。每当看到牺牲的干部民兵家人，他就心愧得慌，只有用刻苦学习总结、拼命工作来补偿这一切。平时白天外人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他，夜里却承担着山大的压力。有几次，他腰疼的老病实在忍受不了，也想调回老家算了，可又一想，我得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不做出点成绩不罢手！做给谁看？图得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老孟几次找他要谈心，他都推辞了。想拉呱就拉呱呗，还谈什么心？知识份子干部就是毛病多，拽词，还动不动就向上级写材料汇报，还总找借口说是什么总结经验教训。

    “我说老陈，咱们开会吧！”老孟一直盯着陈仕伯看。“你是领导，有文化，你说了算，不用问我。”“你是老解放区领导，经验多。”“你是县委书记。”“我是县委副书记。”“你的本事大，还不早晚是正的。”刚才还吵吵没个完的一屋子人，这会静得一声不吭了，都望着他俩。孟副书记感觉到了，便招呼开会。大家慢慢围着会议桌坐了下来。孟副书记说：“今天专请西北几个区乡的各位干部来县里开会，大家也心里有数了。不错，就是谈治河的事。今年雨水成灾，几个乡都严重水涝，淹了不少地，有的村颗粒无收。人民群众生命生活受到严重威胁。原因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叙述了。可我要代表县委在这里重点表扬三区区长陈仕伯同志。表彰的文件即刻下发各区乡镇。”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陈仕伯一旁感觉挺突然的。“陈仕伯同志工作认真细致，防患于未然，这几年他通过调查研究，总结经验，积累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防汛抗汛的工作措施。今年就是他们区受灾最重，可损失最轻。不仅如此，他们还主动帮助邻近乡抗灾。特别难得珍贵的是，陈仕伯同志把他防患于未然、因地制宜抗灾的意见和想法，汇总成一个治理黄狼沟水患的方案，提供给县委。县委通过集思广益讨论，一致认为这个方案很好！予以采纳！”大伙跟着孟副书记一起起立鼓起掌来。老庄边鼓掌边叫好：“老陈，不简单那！这下更得吃鱼了！”

    陈仕伯倒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应该干的。县里过奖了。”孟副书记接着说：“县委决定成立黄狼沟治理指挥部，由陈仕伯同志任主任，孟甫士同志任副主任。陈仕伯同志仍然任三区区长。”大家又一通鼓掌。陈仕伯却愣愣地看着孟副书记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可他对这样的任命已经猜出个七八分了。他心里一阵酸楚翻腾，说不出的那种感受。忽然，他明白了，几年来，他卧薪尝胆求得正是今天的这一刻。当年和日本鬼子拼刺刀那会，拼得满身伤，他没掉过一滴泪，这会眼里却湿乎起来。党内同志们的认可，说明了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成绩，战胜了失败和困难，也战胜了过去的自己。孟副书记向他伸出右手，他也伸出右手，俩人有力地握住。“老孟，这就是你常念叨的‘君子自强不息’吧！”“不错，老陈，你还记得？真正的党员就得经得起考验磨练和委屈。你我都一样。还有，我一直想找你解释，当年那事，后来才知道我汇报的也有遗漏。我给你道歉。”陈仕伯笑笑说：“老孟啊，我理论水平低，有你这一句就够了。谁不犯错？闹革命不光是牺牲，还有误会呀，不当的处分啊，甚至冤案，这都不能承受，还叫什么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