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名篇佳作，观世间百态，享人文情怀

图文/傅仕敏   首席编审/方 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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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上个世纪50年代后半期，有个年头家乡遭受严重的早灾。那真是赤地百里，一大片龟裂的农田里寸草不生，坝子里的人家几乎都在闹饥荒。我家更是缺粮断炊好多天了，大人小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母亲望着一群饥肠辘辘，一脸菜色的饥儿，不禁黯然神伤，常常掉下了酸楚的泪水。

 让母亲心伤的是，オ有几个月大的三妹，因为母亲已经断了奶水，被饥饿折磨得只会嚎啕，把嗓子都哭哑了，仍然在吵哑地哭闹。心烦意乱的母亲无奈地狠下心，将她抱到野外荒园中抛下。可是，在寂静的黑夜中，虽然三妹哭声已经很微弱，但更是撕扯着母亲的心。母亲毫不犹豫地立刻向黑暗中的哭声奔去，将弱小的三妹紧紧地搂抱在怀中。这天晚上，母亲彻夜未眠，她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母亲老早就把我叫醒，跟我说儿子，你能跟娘出一趟远门吗”？

我满脸迷茫地问：“娘要去哪里”？

母亲说：“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找你舅外公家去借点粮”。

我顿时纳闷了。母亲在娘家，虽然称不上大家闺秀，却也是“富家碧玉”，全家只有这么个宝贝闺女，外婆常常责骂我的5个舅父：“你们5个加起来，还不值我闺女的一个脚指头，你们不能欺负她，否则我绕不了你们”。母亲平常是“二门不迈，大门不出”的，连买点针头线脑，都有人侍候，用不着由她去置办。

可是，这回却要出远门去借粮，虽说是去舅外公家借，其实只是隔得较远的远房亲戚。如此举动，对母亲来说是她人生难于迈出的一道坎，得经过多少次反复的思想斗争才下得了决心啊！母亲让我跟着去，也许是让我去壮胆。所以我立刻表示：“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母亲所以要去舅外公家借粮，她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一是舅外公家在一个半山村，山场较宽，出产的农作物品种较多，虽然同样遭受旱灾，总有些作物还会有收成；二是小山村虽然偏远，恰好就少有熟悉的人，母亲在面子上也过得去。

母亲收拾了一只箩筐让我背上，她背着还未学会走路的二妹，娘母三人就出门上路了。母亲是缠裹过小脚的，行走在田间小路上，显得有些艰难，可是她的内心更是煎熬迭荡。望着满目枯焦的田野，想着嗷嗷待哺的饥儿，不知出路在何方，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母亲止不住的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母亲，只是默默地跟着往前走。

大约走了大半天，就走上了崎岖的山路，转过一道山坳，一个全是土展房的小山村就在眼前。村子不大，约有百多户人家。母亲说她曾经来做过客，认识去舅外公家的路，就径直朝舅外公家走去。

舅外公家在小村庄的西北头，门前有几响秧田，还关着一些撒秧苗时需要的水，家门前的几株柳树还显得有些生气，倒映在水田里，更显现出山村的宁静。

舅外公的家院并不大，土围墙里有一块小院场，面对着大门是一溜三间正屋，右稍间是厨房，左边是猪厩，里面还关着一匹马。这一天，舅外公家正在做上冬坟的准备，全家人正在忙碌着。母亲领着我走进大门，因为不经常走动，院场上忙碌着的人，母亲都不认识。但舅外婆一眼就认出了母亲。舅外婆先是惊讶，随即上前来拉着母亲的手嘘寒问暖。

在舅外婆的引领下，母亲向在场的表亲们一一寒暄致意。最后进屋向舅外公请安。舅外公询问母亲来意，母亲十分难为情地讲述了自己的艰辛，也道明了借粮的来意，并向舅外公说，如今世道艰难，也知道舅舅并不宽余，只希望能够借些红薯去渡过饥荒，来年秋收时照所借红薯数量赔还谷子。

舅外公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很体恤母亲的艰难。于是，他开口道：“我们这里也断粮了，红薯还有一点。你看就堆在墙根脚，拿去给孩子们救急吧！”

母亲顺着舅外公手指处一看，屋墙根七零八落的摆放着几斤次不像样的红薯。事情明摆着，舅外公家也是靠这点红薯来渡饥荒的。

眼下的情形，让母亲十分尴尬！善良的母亲怎么会只顾自己而不顾别人呢！她更不会做损人利已的事情。

于是，母亲只好千恩万谢，并急着道别。

这让舅外公和舅外婆十分过意不去了，硬要留下来吃饭后再走。所谓的吃饭，就是每个人一个红薯和一个菜团子。可是，这顿饭让我终生难忘，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佳肴。

饭后，我们道别了舅外公一家人，急忙赶着上路回家。当路过一座干沽的小水坝时，我看见坝塘边的背阴处，长着一片绿油油的叶片象豆辨样的小草。这就是连猪都不吃的野草，俗称“苦草”，又苦又涩，我们在打猪草时都不要的。

这时，已经陷入了深深绝望中的母亲突然眼睛一亮，急忙拉着我去采摘，采满箩筐后，回家烧了一大锅水，将“苦草”倒入沸水中渍一把，然后用清水泡起来，待到苦涩水漂出来后，拧干切碎，加盐在锅里炒出香味，用来充饥，也不失为一种食物。这只有贤淑聪慧的母亲才想得出来。三年困难时期，我家就是用这种苦草来渡过饥荒的。它成为我们一家人的“救命草”。

前些年，生活好起来了，我弟弟用同样的方法做了一大盘苦草端上餐桌，想品出当年的味道。可是，一入口就苦涩难奈，实在无法下咽。真难于想象，当年竟然成了我们的“救命草”，而且一吃就是两三年。

大人可以拿苦草来充饥，可是一两岁的妹妹就不行。我们放学后，放下书包就要去找猪草。有一天晚上，我到湖边打了一大堆猪草，背又背不回来，丢了又可惜。折腾了一大阵子，已到了起更时分，田野里早已人空寂静。

这时，我听到一阵水响，顺着响声仔细一看，在身后的沟渠中一群群鱼儿在抢水。我灵机一动，赶紧背起猪草回到家，拿起一个空书包就往湖边跑，在通向湖里的沟渠中摸黑捉鱼，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书包，背回家里交给母亲，熬汤喂两个幼小的妹妹。从此以后，我经常用这种方法去捞鱼，给缺奶少食的妹妹补充些营养。

可是，有一天晚上，天黑风高，月牙斜挂在树梢上，我仍然照常在沟渠中摸鱼。当我猛然抬起头来，就看见一只硕大的狼正在盯着沟渠中的鱼群。我发现了它，而它却没有看到我。

我急中生智，逆着狼所在的方向缓慢移动，到了它不能看见我的地方，立刻爬上路来，撒腿就跑回家。母亲看着我张惶惊恐的样子，顿时也紧张了起来，急切问明情况后，立刻带我到村头去喊魂。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让我在天黑时去摸鱼了。

母亲作为一位女子是柔弱的，但作为一位母亲则无比的坚强。她对我们的爱是无私的，也是无微不至的。她倾尽自己的心力，付出了常人所不能的艰苦努力，承受着常人都无法承受之伤痛，甚至无法顾及颜面和人格所遭受损害，却一如既往地全身心去呵护和哺育着她全部的儿孙。这种伟大的母爱，让我们能够在艰难之中，依然得于茁壮成长，并且各自都走向了成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