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陕西青年作家长篇乡土风情小说《虎凤蝶》连载五十八(第115、116章)
●安焱(宝鸡)

第一一五章
“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咋塌伤的?”坐在床边的李墨环一圈圈在削苹果的外皮。
“好事不出门,丑闻传千里。人类普遍存在一个致命弱点,往往爱给别人不好的事上添油加醋。我之所以成了全村村民‘关注’个焦点,是因为咱家现在已不再是我幼年时弱小贫穷的家庭,如今成了全村举足轻重的富裕大家庭。其实事情并没村民想象的那么严重,那到底是咋回事?请听我给你娓娓道来。”
“那天下午,我去坟地帮忙,挖掘机早已把一个长六米,北头宽一米五,南头宽一米三,深四米,朝东南方倾斜的墓坑挖好。花钱请的两个匠人下墓坑,用砖铺墓基,砌墓室围墙。
门族派去帮忙的人,都比我大,都相互推诿着说我是下墓坑的不二人选。下墓坑供两个匠人是个苦差事,活势大,又脏又累。我看着大家一双双眼神都期待我下墓坑,于是我下了。一会儿摆砖头,一会儿给灰斗倒沙灰。干了一阵子,我爬上墓坑去坟地远处,渠棱另一边的野地解了个手。
回到现场,门族甲有趣地说,‘铁蝶,尿一泡尿跑那么远,也就尿到自家地里。’门族乙听后嘿嘿嘿两笑说,‘你知道个啥?人家这叫肥水不留外人田’。

“你们说的都不对,坟地埋得全是龙蹄沟的先人,在这小便是对先人的大不敬。门族丙听后说:’你瞧瞧,文化人想法跟做法就是与咱这土农民不一样’。坐在墓坑边那堆高大厚重湿泥土堆旁,一块干砖头上的我被凉爽的秋风吹着面孔,闻到一股股新鲜的泥土气息。”
“我像往常在家一样,神情悠闲地品着散装的茉莉花茶。听见坑底匠人喊叫下面没砖了,灰也没了。我连忙丢下纸杯,双手扶撑坑壁,眼睛盯着脚下,镢头挖出的墓坑两侧一个个潮湿打滑的脚窝,小心翼翼地将双脚轮换着放进脚窝,正一脚一脚向墓坑底部下爬。左脚刚踩到坑底,右脚还在脚窝没来得及离开。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我眼里的白昼一下子成无穷无尽的黑夜,啥也看不见了。”
“正在墓坑北端砌墓室墙的两个匠人,被巨裂的响声,差点吓出心脏病。他们惊讶地回望墓坑南端,只见一丈多高下滑到坑底的湿土,就是不见我的人影。坑上坑下所有目击者,第一时间呼喊着救人要紧,赶紧救人。”
“为了不伤到土里的我,保证我毫发无损。整个救援过程禁用粗鲁的铁铲和镢头。所以人全跪土上用手刨。只见无数双手在飞快地往外刨土,刨土,再刨土!”
“时间就是生命,在一秒秒地过去。救援的人在与死神赛跑,被塌在几大卡车湿土中,不见天日的我也在与死神赛跑。我的脑袋和后背被厚重的湿泥土压得低下头,弯下腰。这种不正常的站姿,持续时间长了导致我呼吸困难,被泥土填充堵塞的鼻和嘴,几乎闭住了气,人快不行了。可我脑子没乱,虽然土压得脑袋向下低了又低,背向下弯了又弯,但我还是用力顶着,使尽浑身解数来扛住头顶的这座大山,竭力维持失衡的身体。缓缓地慢慢呼气,缓缓地慢慢吸气。”
“我渴望自己很快能被救出,过了三杯茶时间,还没被救出的我的渴望变成了失望。再过了一阵子,活埋在湿土中我,又听见泥土上方二次塌方的闷响,使我的再一次失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让看不到光明的我精神一下子崩溃到了极点。我能明显感受到背上新倒塌的坑土,造成的压力在加重。面临死亡前的我叹息着,完了,全完了。在屈服死神向死神妥协的几秒钟里,我仿佛看到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即将随着生命的消失,从我记忆中删除。我原始本能的求生欲望,在一秒秒逐渐增强。我忽然想起汶川大地震中,被困七天仍活下来的生命奇迹,我又打起精神,为尽量减少体力消耗,我一动不动地静静等待救援。”
“当我不屈的头颅,被众人抢先从土里刨出来的那刻,我心中乐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快乐,这是一种其它人体会不到,重获新生说不出的,饱含着希望泪水的特殊快乐!”
“一伙人将灰头土面,满身粘泥的我从深土中像拔萝卜似的拔出墓坑,欢呼着抬放在通风处。失去知觉的我,大脑一片空白,等神志慢慢苏醒过来,想到自己去帮忙,却意外遭受灭顶之灾,又逢凶化吉,活了过来,看来我还没到见马克思的时候,命不该死!”
“我那只没来得及从脚窝取出的右脚,深埋在土里拧扭时间过长,疼得我坐在墓坑边湿土堆不停地揉捏,越揉越肿,越捏越疼。一阵比一阵疼痛,纯粹不能着地。我想站起来走两步,可单脚怎么也站不稳。我担心是受伤的脚部,可能是粉碎性骨折!然后我头昏目眩,栽倒土地上……”
“很快一辆黑色桑塔纳停靠路边,我被门族甲背到车前,艰难地塞进后座。一路上,车后冒着黑烟,司机油门踩到底,手不停按喇叭,火速把我拉进召公镇地段医院……”
“你看你能干啥?为什么偏偏塌着你,墓坑里又不至你一个?”有口无心的李墨环的话,让龙铁蝶将目光移向窗外的滂沱大雨。

“要怪就怪今年这太多的秋雨。墓坑两边沿的湿泥土里,噙了大量的水份,潮湿又易滑,一下子堆积那么多。那堆湿滑的厚重坑土,超负荷的强力挤压,使墓坑塌方的危险,随时可能存在。我只是替人排了雷而己,不至于后边造成更大的伤害和灾难。跟我一块干活的,年龄都比我长,没有我身体强壮,精力旺盛。若换成其他年长的甲乙丙,说不定会命丧黄泉,去见了阎王。”
“你不是常说大器晚成吗?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比她当年背《吉祥经》还流利的李墨环边背诵,边把削好的苹果寄给龙铁蝶。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生命,活二回人的龙铁蝶一口口咬着这水大的苹果,咀嚼出不同的味道。他觉得这苹果比他活第一回人时,更有味道,也更脆、更甜!
龙铁蝶出院前一天傍晚,风大雨更大。同一病房里其它三张白天有病人的病床,由于是镇地段医院离病人的家都不远,晚上都回去了,只剩下了不要家人陪护的病号龙铁蝶 。
一个人在那空荡荡,亮晃晃的病房里,孤独地呆望着院子雨水冲洗关闭的玻璃窗,倾听院子唰唰唰的疾雨声。他从窗子玻璃上灯光反射的镜面里看到,他变成了一个看不清嘴脸的蒙面人,一个只剩下黑窟窿眼睛的,看上去很恐怖的大黑鬼!
看不清面目的那个龙铁蝶,映在窗户玻璃上,把站在病房灯光中那个真实的龙铁蝶给吓着了。他艰难地挪动着病痛的石膏脚,后退了两步,慢慢地爬上了病床,很快迷糊着了。他梦见他这个厌世鬼腾云驾雾,走上了不归路。他又一次被吓醒,摸来笔和纸,写下了这首《活着的死人》: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无私的太阳照我脸上,我感受不到无私;
明亮的月光洒我床前,我意识不到光明。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当我走到街上,我把路旁的树,
看成了亲人,去拥抱了很久很久。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当我站上楼顶,我把阳台看成了平路,
飞跑着与夜空中的星星去接吻,
忽如感到踩着的地球在下沉……
当我醒来的时候,
发现病床上的我,
成了活着的死人。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让海水淹没我吧,
我不想让太阳再为我白奉献无私。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让大火烧了我吧,
我不想让月亮再为我白浪费光明。
我还活着,我的心死了。
让黄土埋了我吧,我不想让活着的人,
一天天听我要死不活的痛苦呻吟,
为一个活着还不如死去的人!

病房里,白天不太在意的西药味,夜间一股股很浓烈地吸进了这个活着的死人鼻孔。塌伤的病脚产生出的疼痛,使他联想到与他曾躺在周原县中医医院手术室,做内扎外剥混合痔手术时,麻药散尽后的疼痛,还不大一样。
一个必然,一个突然;一个已知,一个未知。未知的灾难,让人心里更惶恐不安。由无数个未知构成的明天,不知又会是啥样子。
此刻,龙铁蝶眼前又再次浮现出萧玛瑙慈祥的面孔,她在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的偏远农村,平均寿命不到七十岁,算不上长寿村的龙蹄沟,却超出常人,没害过大病,健康活到九十九岁高龄,成了人见人爱的老寿星。老伴六爷龙应发走后的三十多年里,她活下去的精神之柱是什么?
年纪轻轻就厌世烦生的龙铁蝶曾请教过她老人家,她回答:“爱人。把旁人当自家人一样关爱。”换句话说,一个微笑,一句让人中听的话都行。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她是把“敬”和“爱”用于指导自己行动,并坚持惯穿生命始终的龙蹄沟第一人。
扯远点的事咱撇开不说,就说发生在她谢世前的那年夏天,半夜刮起大风,吹得房门窗使劲作响,吵醒了睡着的她。她想起晒在她家院子异姓邻居的小麦还没收。她下了土炕。
雨点越下越大,等晾晒小麦的主人赶来时,年迈的萧玛瑙用推耙基本上把麦推成堆。那一幕没逃过同样忘了收晒在平房小麦,在冒雨抢收的龙铁蝶及家人眼睛。
萧玛瑙生前一幕幕像幻灯片,在龙铁蝶眼前一遍遍回放,他看着想着,回忆着她的好,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刚睡着,龙铁蝶听见出车祸,被送隔壁病房的骨折病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吵醒他发现扎在左手背上的针头跑偏了,手背肿得像鳖盖,针头、针管里充满鲜血。原来挂在床头支架上瓶里的液体早干了。他按响了床头警铃,过了半天,来了一个揉睡眼的护土。
“你忘了我还在挂针?”心平气和的龙铁蝶弱弱地问道,没一点怪罪她的意思。可那位护士却不那么认为,生气地说,“没忘,我在值班呀。基层医院都是这个样,你认为不好,可转到省市大医院去呀。”龙铁蝶听后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两笑。

第一一六章
龙铁蝶出院回龙蹄沟的消息不径而走,又正好赶上村子安埋萧玛瑙。顺便到隔壁德寜樂看望龙铁蝶的人也不少。龙殊玉来了,龙新锁老婆也来了,龙吉锁来了两趟,还有几个门族的长者……
嫁出龙门的女,如泼出去的水。龙开锁的那对姐妹花龙大兰和龙小兰,她大伯龙吉锁给打电话是这样说的,“你婆殁了,你俩有时间了回来一趟,没时间也就算了“。属孙子辈,况且她爸妈已不在人世,不在必须到场的孝子行列。
不过,在安埋萧玛瑙当天,那对双胞胎还是从省城及时赶了回来,吃了她婆婆的臊子面和献祭馍。
按地方过白事规程,吃晌午酒席,先招待下跪的孝子、亲戚、再招待村子人,最后招待门子人。龙有文、龙红社、跟纳了礼有事,来晚的村子大能人姚大料等人同坐一席。又圆又大的酒桌上除了白酒、饮料、餐巾纸外,还有红枣甜米、麻婆豆腐,凉拌牛肉、爆炒龙虾、清蒸鲤鱼、等十余个凉、热菜盘子。
一席乡亲在边喝白酒边谝闲传。他们从现在的年轻人不愿与老人同坐一席,聊到现在的小孩,一个个是家的宝贝。再谈到中午坐的第二轮酒席,一个同村的老婆子带孙子坐席,占两个座位。总管龙有文把那个三四岁的小孩抱下板凳,引发的那场争执。
那老婆子不高兴地说:“你不要把我孙子拉下座位,我哪怕没座位,站着吃都行!”龙红社重复讲的这话,弄得坐上座的总管龙有文很尴尬。
当油炸鸡腿,被乡村服务队的服务生端上来,搁上酒桌。盘里共八个鸡腿,在座的客人用筷子去挟属于他的那一根鸡腿时,听见姚大料说:“鸡腿吃不成,都是病鸡死鸡加色素弄成的,你看颜色黑成啥了?”
一席乡亲没理睬姚大料的话,该吃的还是吃了。 坐上座的姚大料既然说不成别人,他就拿自己开刷。他说他自从年轻时把一只手被带电的打麦机切掉后,待人处事越发的细心。
细嚼慢咽的姚大料吃着吃着,发现坐下座的龙红社吃席有两个怪毛病:一是给人一只手敬酒时,另一只手里始终不放筷子;二是吃鱼时,把手塞进嘴里掏鱼翅,弄出满手的油。
“现在网上到处疯传,国家对六十岁以上农民养老金每月提高在6六百元。”坐上座的龙有文用餐前,他先把那双他认为不干不净的红色筷子,拿去厨房倒开水消毒,再用餐巾纸擦干,挟了一筷头盘子无人动的菠菜炒鸡蛋。

“想的美!八百年都实现不了。”听不进人话的龙红社呡了一口白酒,辣得吸哈吸哈的放下酒盅,一见端上来的冒热气的红烧肉片,抢先挟了片放进嘴里,烧得哟哟直叫。他又吐到手心,凉了一阵子,再溜进嘴里说道:“你又不是县长,你说的话顶个屁用,说了跟没说还不是一样。”叫酒喝红了脸的龙红社在酒席上,当着众人面,直言顶撞长辈龙有文。
“老姚,我在百米外的家里,都能听到追悼会场的声音,一听就知是你在主持。因为你写的稿子比同行长,这是全村子人都知道的。”连喝三盅,脸红红的龙红社醉眼昏花地说。
“咋了?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对我写的长有啥意见?”
“没意见。只是你人老了,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漏气,前后语句连贯不上。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大伙儿到坟地埋人,日闲杆时说的。”
“我怎么没觉得。听说你这段日子一直在南坡上那个女人家柴房睡着,晚上不回家。”察言观色的姚大料一看喝酒的气氛不浓,他有意改变话题,端起酒盅,与恍恍惚惚的龙红社碰杯又干了两盅。
“你听谁说的?一人一间平房,她男人住在上道三间平房的西边,我住在东边。商量好的,她伺候一人一晚上。”
“ 那你整夜整夜不回家,在外边晃荡,你老妈就不说你?”
“ 现在谁也管不了我,除了阎王爷!”龙红社得意地说着,把稀稀的长发向脑后甩了甩。
“你把人弄到坡下边来,叫她睡在你屋,你又不是没有屋,你长期睡在人家屋里,叫人拿尻子把你笑了。”姚大料为龙红社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他的厉害。
“我管他谁爱笑不笑,爱说啥说啥去,我爱睡!你晚上都有婆娘睡,有奶头揣,我睡在人家屋咋了我?撞倒谁了,还是惹到谁了?”
“你得是酒喝多了,把人喝二㞗了,在这说话顛三倒四的,我就知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没醉,驴日他娘的醉了!”龙有文放下筷子给姚大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把这个边吃边骂人的酒疯子从席面上挟走,让他不要在这再羞他先人了!
听见还在继续耍酒疯的龙红社两脚勾着土地面,鞋尖画出两条平行线在疯狂喊叫,“我不走,我还没喝够。我没醉,我还能喝。我清醒着,你看我还能数数。”说着他伸出左手的五指举过头顶,用右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扳着,在一,二,三,四,五数着数。
龙有文、姚大料再回酒席就座,服务生已端献祭馍和米汤上席,上菜接近尾声。酒桌上的铁盘里只剩下属于姚大料的那根鸡腿,属于发酒疯没吃的龙红社的那根鸡腿。
“吃饱了,喝胀了,跟财主他二爸一样了。剩这两根鸡腿没人吃,端回去倒了可惜了。我拿回家给我碎爷(孙子)吃。”姚大料说着抓起那两根鸡腿,装进刚喝过饮料的纸杯里,然后他离开人山人海的酒席,背搭起双手捂住纸杯里的热鸡腿,出了过白事人家的头门,向他的家走去。

就在这时候,穿白戴孝的李墨环一手端着银耳汤,一手端着红烧肉扣杂锅菜,手提的塑料袋内放着几块溜过的,切成薄片的,正冒着热气的献祭馍,走出了隔墙头门边立有大“闻”字的讣告边,回看了两眼贴在门框上的孝联“母仪千古”。
阅百年旧事驾鹤西去归福地
喜四世同堂勤俭垂范传子孙
然后拐回了左手边的德寜樂。“亲爱的,开饭喽!”双手忙着的李墨环用胳膊顶开门,看到脚带伤的龙铁蝶跪在光地板上,向老衣柜上盛玉米粒的碗里,插木牌的白纸上写的“萧老孺人之灵位”磕头。
“这毛笔字不像是你写的?”龙铁蝶被李墨环扶到床上说:“不是我写的。我写的再好,可是这类事,我先人从来不会让我干,他认为我写不好。”龙铁蝶说着掐掉馍片皮上的红膏子问道:你吃了没?”
李墨环说:“没吃!现在正坐第二轮。一轮八席等四五轮下来,轮到最后家族人坐席,饿都快饿死了。听早上主持葬礼仪式的姚大料吹牛皮说,人多吗不多,光早上的那顿臊子面,超过了八十席,把二亩地的韭菜扎了漂菜了!
“怎么会有那么多客?咱俩结婚全队老老少少满打满上也就三十一二席。”
“人都说萧玛瑙人品好,是一个关爱众生,善解人意,与世无不争的大善人!有些得过玛瑙婆恩惠的外队的人也都送埋纳礼坐席来了。恰好你是有功劳的病人,我就提前下手,一说给你送饭,没人敢反对,就连掌勺的厨子,也优先给你多舀了半勺红烧肉片。”
“用我们这儿的土话说,这叫灶火有腿咥干面。那就一块吃吧,你先垫垫底。”龙铁蝶把手中的筷子给她,让她先吃。自己端起碗,大口大口喝母亲这些天专门为他炖的长骨头的排骨汤。

“刚我听见车响,秦腔自乐班的人都吃过饭走了?”龙铁蝶从不同的四个药瓶倒出几十粒药片,头一抬倒进嘴里,再拿温开水灌进肚子。
“不是。是龙大兰龙小兰回来开的车,还上了一千块钱礼,又急匆匆走了。”龙铁蝶准备向她说,她们如此轻浮的人生,是由缺少爹娘教养造成的。可话到嘴边,他却没敢说。万一说出口,她认为他的观点不对,惹她不高兴。因为他不久前向李墨环发过誓,从今往后他再不会惹她生虱娃大点气。
“应该的,应该的。她爸妈走的早,走后全是萧玛瑙一手带大的。”李墨环从口袋掏出餐巾纸给龙铁蝶,叫他擦他粘满嘴唇的红辣油。
为了龙铁蝶起居方便,王凤霞把他有意安排在楼下住。在隔壁安埋萧玛瑙的酒席现场帮忙的王凤霞与门族帮忙的妇女们收拾完客人们用过的碗筷,回到德寧樂。

王凤霞先去了一楼东屋,看到龙铁蝶坐在床边,脱去那只坚硬沉重的长筒白石膏靴,露出肿胀的大腿和茄子一般紫青的病脚。
“春雪,你把炖的排骨汤喝了没?王凤霞揍近龙铁蝶脚边看了看。
“刚喝了。”龙铁蝶正蘸了些带酒味的红药水,用棉签在肿疼的青筋处,轻轻来回擦洗。
摸了摸的脚面的王凤霞还替儿子擦洗了一番,说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听妈话擦完药后,赶紧把石膏鞋穿上好得快。”
王凤霞走出屋前,问大娃晚上想吃些啥。龙铁蝶好久没吃油煎饼了,他很想吃。但他知母亲去隔壁一连帮了两天忙,劳累了。他没敢说出口。他说中午吃撑了,晚上不想吃。
下了趟地狱,活二回人的龙铁蝶一念之间感到眼前生命的可贵。他一下子把什么都看开,也想明白了。活起来比以前更多出一份对余生说不出的满足和热爱。
脚被塌伤的那段日子,没心神动笔的龙铁蝶脑子积了一大堆要写的东西,一日不动手生的他掌心在有事无事地发痒痒。
等夜深人静后,他轻轻下了床,拄起拐杖偷偷拉开房门,准备上楼去拿笔和纸。走出屋门,正过巷道,一个黑影拦在楼梯口说,“你干啥去呀?医生说腿脚没好利索,不能同房。”
龙铁蝶听声音是龙子平,他又气又笑地说,“你少管!”
白天隔墙喧嚣的哭喊声,在晚上客走主安的黑暗里,渐渐恢复出往日的宁静。
萧玛瑙是住进那院子最早的一代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家人。
从今往后,人走尽,院空空。发生在院子的许多故事,便锁进那生锈大铁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黑铁锁中。
一年,二年,未来十年,恐怕不会再有人打开过,知道过。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 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络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
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2020年5月《虎凤蝶》在《都市头条》首发以来,每章阅读量超过两万,受到广大读者好评如潮。被推送《今日头条》《百家号》《百度》等全国重点平台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