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农民作家王颖悟耄耋之年作品欣赏】小说《报国寺》连载十四(第二十二节)
●王颖悟(陕西宝鸡)

二十二
这匹马买来时没有名子,因它体型匀称全身毛色和鬃毛呈纯红色,秦刚就昵称为‘红鬃马’,钟爱有加,视如珍宝。经常进行训练,给它梳洗鬃毛和马尾,象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尤其是当那位相马师给它作出最好评价时,他更感到自己获得了一件无价之宝,整日间把玩欣赏,心里觉得美滋滋的,乐不可支。
由于红鬃马的奇特功能,给他赢得了‘神探’‘神捕’的美誉,他也一度成为庆阳地区大红大紫的风云人物。他初露锋芒还是因破获一起杀人抛尸案而使他声名大噪。
距离庆阳城三十多里路的丁家湾有人前来报案,说他的伯父已经失踪七八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十分着急。作为侄儿,他为了给伯父伸张正义,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去,就前来告发,希望衙门能查清案件,给乡亲们一个交待,惩办凶手,为逝者明冤。
接到报案,秦刚奉命带领四五名随从前往侦办。五六个人各骑马匹,由报案人带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丁家湾。经过摸排及和报案人家属、邻居等交谈,他基本上弄清了案件的基本情况,但由于案情的离奇,使他难下定论。
死者名叫丁福昌,五十多岁,家道殷实,不缺吃穿用度。美中不足的是至今只有一女,尚无子嗣,丧妻之后彻底绝望,急欲续娶一房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接续香火。按照常理,只要娶个能生育的女人即可,可是他却花心不死,依仗有点财力,娶了一位二十五岁的丧偶女子,从此就埋下了祸根。岂不闻当地早有传言,他就是没有引以为戒:“老来娶个少年妻,死后还是人家的。招蜂引蝶家常事,引火烧身该怨谁?”
过门之后,家中只平静了一月有余。二年以来一直是家无宁日,吵闹不断。丁福昌总是百般迁就想过几天安定日子,可是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总难满足这位马氏夫人的欲望,致使矛盾越来越激化,二人不得不分房而居,最终这位年轻貌美的马氏终于耐不住寂寞而选择了红杏出墙。
凑巧,丁家亲门中有一位外号丁三怪的年轻人,年约二十出头,凭借家道富足,浪荡成性,不思正道,专好寻花问柳。以看视伯父为名,常来家里走动。二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真是臭气相通,一拍即合,继而便勾搭成奸。按理说,马氏不论是年龄和辈份都比丁三怪要大,伦理道德不合,可是马氏却饥不择食,自动投怀送抱,拉侄儿下水,干出有伤风化之事。来往愈加频繁,虽遭丁福昌几次责骂,然而二人如胶似漆更加难分难舍,浑如真夫妻一般。见丁福昌要上衙门告发,二人才慌了手脚,密谋暗害事宜。利令智昏之下,便将丁福昌毒害,憧憬着自己将来的美好生活。可怜的丁福昌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只因一念之差,岂止引火烧身,最终落了个自招灾祸、自取灭亡, 给后世人留下无限的联想。
全村人众口一词,都说是奸夫淫妇害死了主人,可是却找不到尸体。追问马氏,她说丈夫曾经告诉自己,说是为了避免家中争吵,他要外出游荡,永不返家,不要寻找,他自己会消失得无踪无影。秦刚明白,这是马氏在故设迷阵,给人造成自动出走的假相,消除自己作案的罪证。可是找不到死尸,终属证据不全难以结案,于是他留下二人在这里继续明查暗访,寻找蛛丝马迹,自己亲自回城向上峰报告。
丁家湾位于洮河南岸,距河边有一里多路,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洪水淹没。因洮河在此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形成丁字状,故取名丁家湾。河上有一渡口,一条木船,父子二人日夜守候在河边,以摆渡为生,也给来往行人提供了不少方便。秦刚率领几个人策马前行,他们必须渡过河去,顺着大路才能到达城里。当走到离河边还有半里多路时,红鬃马突然拐过头朝一块果树地走去。秦刚硬扯缰绳就是不管用,他顿时灵机一动,索性放开缰绳,想看它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只见那马儿来到一座废弃多年的庵房前,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在地上嗅了嗅,不自觉的用蹄子刨着地面的浮土,仿佛是在告诉说‘就在这里’。秦刚下马注意观察,这座房址离路边至少也有二十多步,看来是当年果园的主人看果园用的。屋顶早已拆除,只留下半人高的土坯,经历着风雨的冲刷。靠墙根不远有一口枯井,井口被一段倒塌的土坯墙堵住井口。他蹲下细看,这些土坯有新动过的痕迹,想来必是有人企图用土坯墙来掩盖什么,为什么人没有发现而红鬃马会觉察到呢?莫非——,他立即命令部下:马上返回丁家湾。
他们回到村里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这件事,都认为凶手非此二人莫属,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也有人挖苦的说道:“既然找不到尸体,就全当他云游天外去了,干脆成全了这对年轻人吧,人家已在暗地准备婚礼了,也是他丁福昌自惹灾祸,还能怨着哪个?”
一时间说啥的都有,秦刚全不理会。他来到几位老人跟前,突然问道:“你们大伙说说,是人的鼻子灵,还是牲口的鼻子灵?”周围的人猛一楞神,弄不清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稍微停了一会,一位老者说:“当然人的鼻子是世上最灵的了,这还用问。”一位年轻人立即反驳:“依我看,狗的鼻子比人灵多了,啥地方有个死鸡死兔,人还没发现,它早就找到了。”这时另一位老人捋了捋胡子慢腾腾的说:“你们大伙还记不记得前年村里那口吃水井中发现鸡毛那件事,要让我说,人的鼻子远远比不上牲口听鼻子那么灵,没有经过那次验证,我也以为人是世上嗅觉最灵的活体呢!”
秦刚见老人话中有话,急于了解真相便让老人说给他听。老人也不推辞,就当众说起前年关于井水的事情。
这口水井位于村子中间,是全村四十多户人家人畜共用的一口水井。既要供给全村二百来口人的吃用洗漱,又要满足三十多头牲口的用度,所以十分繁忙,白天经常会看到有人在井边忙碌。井口上方架着一个辘轳,依靠它的转动,把井水一桶桶的汲上来。所谓的井房,只有屋盖和四根木柱,没有围墙,只能遮雨不能避风。既无井台又无井盖,大风一吹,杂草纸屑、鸡毛蒜皮常会吹落井中,甚或还有老鼠、青蛙等小动物被打水人打捞上来,顶多汲水人会把这桶水倒掉,再重打一桶。‘眼不见,心不厌’难道说还能把这口井废弃不成!
就在前年夏秋之交,热气蒸腾、酷热难耐,正是用水高峰。这段时间不断有人汲上来的水桶上飘浮着鸡毛。起初人们没有在意,只当是被风吹进去的,井水仍然照吃不误,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异样。直到有一天汲上来的水,牛宁渴不饮马驴连闻都不闻,只是喷着响鼻,协同着牛群哞哞的叫声,苦受熬煎,让人们大为不忍。这时村人才明白是井水出了问题,必须赶快组织人淘井,把井中多年来误落井中的污秽统统清除出来。于是一场紧张而繁忙的淘井活动就开始了。据从井下上来的人说井下啥东西都有,砖头、瓦块、破衣烂鞋,腐枝烂叶、动物尸骨,而最近导致水质急剧恶化的竟是一只高度腐烂的大公鸡。要不是牲口反应异常,人们还会继续饮用此水。

秦刚从这个故事中受到启发,他决定立即组织人对果树地里的枯井进行清理。于是他通知该村的里长和族长即刻行动,不能过夜,免得时长生变。里长们不敢怠慢,立即组织精干人员带上绳索和必用工具开始行动。一个时辰过后,果然从井下吊上来一具死尸,因已腐烂不能用绳子直接绑在身上,而是用被单包裹后从井内吊上来的。经众人辨认,确系丁福昌无疑。秦刚当场勘验,死者皮肤黑紫,口鼻耳内均有血迹,系中砒霜剧毒而亡。他立即下令拘禁二犯,就在该村设堂审理。在铁证面前,二人无话辩驳,只得交待作案经过,认罪伏法。
毒药由丁三怪购买,下毒则由马氏一手操办。二人商定,完事后为造成他主动出走假象必须将尸体抛在洮河之中,顺水冲走,别的地方都不保险。但因无运尸工具,只得由丁三怪背负。当他背到半路时实在没有了力气,到河边又怕被看船人发现,便就近将尸体抛入井中,又恐被别人看到,就将土坯墙推倒掩人耳目。回来后对马氏慌称将尸体抛在河中,不然,马氏在整个破案过程中总是显得那么镇定自若,她确信证据全无,拿她没有办法。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让一头牲口嗅出了破绽,受到应有的惩罚。马氏被庆阳府正堂判处“凌迟”极形,丁三怪判处秋后斩讫,至此,这一幕闹剧便落下了帷幕。通过这件事后,秦刚对别人称他的红鬃马为‘神马’深信不疑,并更加珍视。他后来也弄不明白,一头牲畜仅从井下那个发出异味的冤魂,就能判断出他是案中人呢?这也大概是由于它有‘天眼’的缘故吧,在冥冥之中,给世人指点迷津,使冤案得到昭雪。
紧接着他又办了几件大案,由此他声名大振,上峰夸赞他办案神速,精准无误,并予以嘉奖。人们把他的红鬃马更渲染得神乎其神。但是‘树大招风,名大招祸’,随着著名度的日益提高,他的危机感却愈来愈强,各种潜流暗中涌动,他明显感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不知何时会突然暴发,他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真是好人难作”!
秦刚自从升任都头以后,他的付手王义就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屈居秦刚之后,前面有人挡着,自己有志难伸。其实这个王义,论资历和本领都远不及秦刚,但是曲意逢迎和见风使舵的本领却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大伙送给他一个绰号叫“笑面虎”说他‘见人三分笑,怀揣一把刀’,他就是凭着阿谀奉承这个本事爬上去的,由捕快升为付都头。世情就是这样,非怪世人中有那么多善于逢迎拍马的人,只缘上层领导中有众多爱听奉承话的耳朵,使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有了活跃的市场。
原来王义对这个都头的头衔觊觎已久。他认为这是个肥缺,想勒索谁就勒索谁,想抓谁放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要不他秦刚怎么能有钱买这么名贵的马匹?他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位子搞到,把这匹宝马据为己有,也在人前抖抖威风。
这位庆阳府尹阿朵儿是个标准的蒙古种。参军前是个牧马人,由于作战勇敢,偏又遇上宋军不堪一击,使他屡战屡胜,功勋卓著,升为千户之职。由简陋的蒙古包到华丽的殿堂,他仿佛一步之间跨入了天堂。剽悍的性格使得他放荡不羁,在太平日子里只知享乐敛财,把一切政务都交由下面人办理,昏昏噩噩,不理正事。平日里最喜欢听奉承的话,喜欢别人给他献媚送东西。而偏偏秦刚是个直性子,不善这一套,因此不得府尹钟爱,要不是倚重他的办案能力,能给自己减轻负担,他早就想把秦刚换掉,让王义取而代之,成为心腹。
还有一名叫刁贵的捕快,他一直在秦刚手下干事。人倒精明干练,但却聪明过度,私心太重,怨恨秦刚管得太严,没有给手下人留下任何发财的机会。每月就只靠那点俸银维持全家生活,而秦刚却常对他们说,我们吃的用的都是老百姓供给的,就是要给老百姓办事。若再用手中的权力去坑害百姓,那就猪狗不如。办事都要凭天地良心,要时时记牢‘人在做天在看’,作了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凡是作了恶的人,哪一个有了好下场,所以我们要汲取教训,引以为戒,永远不作亏心事。
有一次,他随秦刚外出公干,私自答应能为人家把案子摆平并收受了礼金。后来事末摆平,礼金也不退,被人举报。为此秦刚大为恼火,他没有想到,在他的下属中会出现这种事情,彻底违背了他对乡亲们的承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衙门的苛捐杂税已经多得够老百姓受了,我们再若巧立名目索取钱财,那就与虎狼无异,就是助纣为虐,把老百姓往死路上逼,这让我们的父老乡亲如何受得了。于是,他对刁贵当众进行了严厉的斥责,并命他向人家赔礼道歉,退还礼金,算是对所有办案人员进行了一次现场教育。
按理说,刁贵应该明白,秦刚这么作是为了杀一儆百,教育大家,是为了整肃风气,自己应当从中汲取教训。可是从古至今知错能改者能有几人,人人爱听好话,即就是明知自己有错,也百般抵赖,拒不承认。虽然表面承认,但却都是虚情假意的应付之辞。刁贵认为秦刚不留情面,当众给他难堪,使他威名扫地,于是便怀恨在心,背地里处处留心秦刚的动向。共同的利益又将他和王义串联在一起,搜寻证据,伺机报复,必欲置秦刚于死地。为了盼望这一天的早日到来,急得二人抓耳挠腮,立坐不安。
这一时刻终于被他们等到了。也就在年后元霄灯之夜,附近黑云山的一伙绿林豪杰趁乱潜入城中,午夜过后杀死守卫军士,掠走库银四五千两,一时间震动整个个庆阳地区,成为当地多年来少有的最大盗案。
上峰严令限期破案,全城戒严,地动山摇。军卒衙役倾巢出动,出入民众,严格搜查,一日之内拘捕嫌疑人员四五十人,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墙。那些抢掠库银的绿林好汉怕累及庶民百姓,临走时特意留下印迹,说明是黑云山镇山虎所为,可是当政者却故弄玄虚,借题发挥,进行全城大搜捕,以显示自己的权力和威严。也就是这次大规模的搜捕行动,给王义和刁贵带来可乘之机。他们在执行公务的掩护下,正在紧锣密鼓的实施着自己的罪恶勾当。他们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将秦刚置于绝地,使他永难翻案,那样才能排除障碍,解除心头之恨!作为出事那晚值守府衙当班的秦刚,也被列在嫌疑人之列,从午夜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家,随时准备接受审查。也就在中午时分,负责全城搜查的王义突然带着四五名捕快冲了进来,面对秦刚恶狠狠的说:“奉府尹大人命令‘给我拿下’”,秦刚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就被众人扭住胳膊绑了起来。他边挣扎边喊:“到底是什么事说清楚了再绑也不迟,还怕我飞了不成?”只听王义喝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是这伙劫匪的同伙。老爷宣布,为了表示公正廉明,不论是王侯将相、公差衙门人员和庶民百姓一样都得搜查,刁贵在你家后院查出库银银锭的封条一张,由此证明赃物在你家存放过,你还有何话说?”秦刚急忙分辩说:“从昨天下午直到现在我就没离开过衙门一步,同伴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到哪里和劫匪勾结?”王义狞笑一声:“铁证如山,你还抵赖,有理跟府尹大人说去!”
秦刚再也没有反驳,也没有抗争,他觉得没有必要。他早就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来得这么突然。按照目前的情况因为他声名雀起,已经引起不小的连锁反应,他早就懂得“功高盖主”的危机所在。当地老百姓只知有个替老百姓着想的都头秦刚,而不知道位高权重的知府阿朵儿,他只想到尽心竭力把案子办结还事情真相,把一切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因而无意间冲撞了不少人的直接或间接利益。正所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没有作到急流勇退。这次遭到诬陷,他悔恨自己是咎由自取。
他一听到是刁贵带人搜查到的证据,就明白了一切。他相信一定是刁贵在盗窃现场捡了证物,带到他家以后顺手将封条抛在地上,对别人说是就地捡的。他和王义里外配合,演了一套双簧剧,以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好一个险恶而阴毒的计划,亏他们为了达到害人的目的能有如此奇思妙想,真可谓煞费苦心,因此他估计以后还有更险恶的毒招,看来是来者不善,是早有预谋的安排。
但是他还存在一些侥幸心理,他相信,依靠自己的人缘,在公堂之上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证明他的清白。可是在他当众反映出这些证人时,那些和他共同战斗过的同伴们却个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面对他质询的目光时,个个低下了头表示愧疚。这时他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说真话,而是不敢说真话。迫于淫威,也为了保住饭碗甚至性命,只得屈从于当权者的安排作出违心的决定。

在大堂上就连一直对他器重有加的府尹阿朵儿也一反常态,冷酷无情,大声斥责他串通劫匪,监守自盗,要他从实招供。他罗列事实据理力争,全无效果。这时府尹一声“带证人上堂”,只见王义押着一个囚犯来到堂前。那人蓬头垢面,满头的长发遮住了面容,双手带枷,双足带镣,被衙役按住肩膀跪在地上。府尹喝问道:“你再认一认是不是他?”那人用手朝秦刚一指,只说了“就是他”三个字,便被拖了下去。这时府尹当庭宣布:“刚才这位就是昨夜被当场逮住的一位强盗,他指认秦刚是他们的同伙。铁证如山,岂容抵赖,记录在案,改日宣判。退堂!”公堂上的人都哭笑不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荒唐的闹剧,又都不敢吱声,任凭大人摆布。只有秦刚大呼‘冤枉’的喊叫声一直飘荡在府衙至牢狱的空气中久久不息。
后来据知情人透露,那位在公堂上指证的人是一名秋后待斩的死囚犯,被王义等收买答应说,只要能把秦刚攀扯到盗案之中,就可以给他减刑,免他一死。可怜愚蠢的这名犯人就在当夜被秘密处死在监牢中,竟提前走上不归之路。
在密谋对秦刚处理意见时,这个三人小集团内部产生了分歧。因为王义和刁贵是这桩假案的功臣,所以府尹就首先征求他二人的意见。王义说应该处以斩刑,并没收全部家产。他要求大人无论如何要把红鬃马判给他,因为这是他魂牵梦萦的尤物,他得到后能更好的办案。另外他还有个请求让他当上都头之职,能给大人更好的办事。而刁贵向大人建议将秦刚处斩,并说‘斩草不除根,新春又发生’。他自己条件不高,只求能给王义当个付手,光宗耀祖,永远给大人效劳。
这二人的意图府尹早就清楚,他没有采纳,因为他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明白,假若处以斩刑,抄没的家产能值几个钱,远远填补不了库银的亏空。自己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让别人骂他残酷无情。于是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条毒计,决定给他设计一个陷阱,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陷阱,以人质作诱饵,让他不停的投钱,既显得他宽宏大量,给人留有余地,又可给自己留下敛财的机会,岂不一举多得。于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便作出判决:
第一,盗窃库银,按律当斩。姑念多年辛劳改判以罚代罪。若能在一月之内补足库损五千两,即可免刑,如若逾期或数量不足决不延缓。
第二,红鬃马没收入官,其余家产,暂且没收,等将来按期结案后悉数归还,其余人等不得肆意侵占。
第三,案内所涉服刑人员有秦刚本人、妻子张氏和一儿一女,还牵扯有张氏之妹和妹夫及一双儿女,共计八人,因在一处生活,故人人罪责难逃。情属株连,为示朝廷宽宏大量,先将七人拘禁,只容秦刚四处筹银,此乃法外开恩之举。
刚一宣判,王义立即找到府尹,急切的问你将秦刚不杀,还让他处在刑拘之外,就不怕他跑了,或是报复杀人?府尹笑笑说:“我有七个人作人质还怕他一个人跑了,再说,把他也拘禁起来,谁给咱送钱弥补库银,这就叫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不要眼光短浅。另外,若把红鬃马直接判给你有图财之嫌,且与礼法不合。现已充公,由你乘坐,还不是理所当然。”王义听后点头赞许,他佩服地说:“府尹就是高明,他的智慧总是高人一等!”
秦刚接到赦令,立即派人星夜赶赴家乡求援。在家乡的二弟和三弟更是心急如焚,总要设法在期限前赶到庆阳。亲戚朋友都倾囊相助,有的甚至连珍珠、玛瑙、金银首饰都拿了出来。毕竟家乡是个穷地方,亲戚们又都财力有限,竭尽所有还凑集不足一半。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还是舅舅忍痛割爱,将他家珍藏了数十代的祖传宝物玉麒麟拿了出来,说是为了搭救七八条人命,再珍贵的宝物都在所不惜,于是就发生了“悦来货栈”宝物失而复得的事情,多亏杨文大仁大义,不为宝物所动,使赎金及时送达庆阳,没有超过时限。
面对如此零乱而数量不多的金银府尹大为光火。他粗略估计,总共不足三千两之数。实际上库银被盗最多不过四千余两,他宣判为五千两除过补足库银之后还能给自己留些余地,可是如今尚缺欠不少,不但弥补亏空无望,中饱私囊更是无望的了。他正想发作,站在一旁的师爷向他投来一个制止的目光,他立即转怒为喜,摆手让秦刚退下等候消息。然后屏退左右,他二人便在公案上密谋起来。刚才府尹在察看物件时只注意到金银器皿,而没有注意旁边不有一个被丝绢包着的东西。他只觉得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珍珠玛瑙更贵重的东西,因此也就没有在意去看个究竟,真是狗眼不识荆襄玉。但是站在一旁的师爷却从丝绢的缝隙中看到里边透出了奇异的光彩,知道不是一般平常的物件,一定是个值钱的东西,不然怎么能拿这点首饰来搭救人命呢?岂不是拿性命开玩笑。于是他向大人递了个眼色,以免将秘密泄露给外人。
当包裹打开时,他二人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石雕象,形象逼真,憨态可掬,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让人爱不释手,生怕掌握不牢跌损或毁坏。究竟是什么物种,二人都弄不清,多亏师爷是位汉人,他听人说过,过去有个‘四不象’,人们又称它叫麒麟,是个神兽,莫非眼前之物就是它么?到底是不是,他也拿不准。府尹担心的是它值多少钱,心中没底。后来还是师爷建议,等到晚上,把庆阳最有名的珠宝商人郑达请来后衙,请他当面鉴定,岂不一切都明白了么,何费自己瞎猜。
当在后宅郑达看到这对玉麒麟时先是一惊,他仔细的端祥了良久,然后一揖到地,先向此物行了一礼。二人不解,忙问缘故,郑达忙说:“这对玉麒麟并非寻常之物,出自唐初玉雕名家赵豫亭之手。据史书记载他平生只雕过两对,一对被高宗李治把玩后收藏在内宫,成为镇库之宝,被世人称为神兽,成为稀世之宝,另一对经过安史之乱以后就遗失在民间,历朝来都未曾现身。今日我有缘得见此物,真乃三生有幸,特此叩拜,以睹先贤鬼斧神工为殊荣。”
府尹和师爷听得云里雾里,只看到它精巧好玩,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还以为郑达在故弄玄虚。便问:“你说他是世间罕有之物,可有什么印记?”郑达忙说:“史书上记载当年唐太宗和大臣魏征曾为印记之事打过赌。魏征说在玉麒麟底部的凹陷处有一暗印,唐太宗不信。当面验看果然有一微雕篆书‘豫’字。唐太宗问这是何意,魏征答曰:此乃玉雕大师赵豫亭的印章,唐太宗为此服输,夸赞魏征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咱们今天当面验看,也好辩明真伪。”
三人共同看时,果如郑达所言,于是更加称奇。府尹忙问,此二物价值几何?郑达说“这是绝世之作,价值连城,若遇巨商富户和懂行的收藏家,估价至少在十万两纹银左右。”
此言一出,二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后来府尹吩咐师爷送给郑达一百两银子‘封口费’,送他出衙去了。
府尹阿朵儿嘱咐师爷要守口如瓶,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他会重赏师爷的。于是他用自己的私银补足四千两银子的亏空,余下的珠宝和这对绝世佳作就都归他自己所有。他这个只知弯弓持刀的一介莽夫如今也迷恋上了奇珍异宝。而这位知道底细的师爷也得到回报,在一次晚上回家时被人杀死在街道上,过后据查说是因奸情所杀,终因未找到凶手而作罢。
秦刚和家人终于获得了自由,他决定立即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得到奇宝的府尹当然心满意足,显得更加宽宏大量,把秦刚疼爱的红鬃马和所有家产都还给了他,并安慰他仍留在这里给他效劳。然而秦刚主意已定,坚决携家人南迁,于是只带些简单行李匆匆上路。‘鲤鱼脱去金钩钓,摇头摆尾再不来’,这段曲折而悲伤的记忆将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
通过这两天的陆续交谈,杨文对秦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他和家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深表同情。又对他们能平安脱险劫后余生暗自庆幸。他更感到世情的险恶和人生艰难。他看到秦刚向他赠马是真情实意,实在难以推脱,不如临走时送些银两作为路费,权作是对他的资助。
一共住了三天,秦刚归心似箭,定要离开,杨文挽留不住就送他们启程。秦刚把马从头摸到马尾,又抱住马头亲吻了一会,大有恋恋不舍之意。然后将缰绳交给杨文,转身欲走。这时管家端来一盘纹银,杨文接过,双手递到秦刚面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贤弟为了官司,家中损失罄尽,这些薄资全当路费和安家之用。”秦刚正色道:“你这是打我的脸。我因敬重你是个英雄才将宝马送给你,你以为我是缺钱给你卖马不成?你若相认我这个兄弟,就把马留下,若信不过,我就带走,决不难为你!”杨文忙命收回银两,对秦刚说:“如此贵重的礼品,为兄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我收下就是。”
言讫,二人手挽手直至门外,目送内眷登车,其余人等乘马缓缓而去。杨文伥然若失,一直凝望他们消失在大路的尽头才踽踽返回。
其实,早在昨天晚上王刚已按杨文的吩咐,把一包银两暗藏在行李和铺盖之中。杨文在不断回味着秦刚的这句话:“只要人还在,心还在,大不了回头再来!”他相信,秦刚以后一定会一飞冲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