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农民作家王颖悟耄耋之年作品欣赏】小说《报国寺》连载十一(第十八、十九)
●王颖悟(陕西宝鸡)

十八
秋高气爽、景色宜人,然而这种美好的环境,阮云召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他的心里经常象塞着一团棉花,取又取不掉,咳又咳不出,总觉得堵得慌,因为镇上的几座私塾里的现状使他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元政府立国以后,本来就对教育不甚重视。他们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是用弯刀和武力夺得了天下,他们始终认为,只要有强大的军队和高压政策就可以长治久安,从来不懂得治理天下还得用文化体系和思想理念,更不明白‘得人心者得天下’的深刻哲理。因此在人才的选用上流于形式,虽然沿袭了过去的科举取士,但是有些机构形同虚设,根本达不到择优取士的目的。另外大部分汉族文士总以民族气节为重,不愿为异族统治者效力,学有所成则隐居不仕,或聚众吟诗作赋,或游历名山大川、隐匿不出,终老林泉。而那些学童们认为学而无用,则懈怠消极,不甚用功,常常学到能识几千个字,能写便条,不被别人哄骗就中途辍学,于是学堂孩童日渐减少,这种轻视知识废弃传统,眼见祖宗遗产无人继续传承的局面日趋严重,怎不令他忧心如焚。
他常去镇后的高岗上极目远眺,但只见风景秀丽,江山如画。他仰天长叹,何时才能打破这万马齐喑的颓败场面,他能将平生所学奉献给家乡,为培养有识之士尽些绵薄之力。

中秋节那天,为了庆祝人月双圆,学堂特地放假一天。这天午后,他的同事吴昊热情邀请他去自己家里作客。说一是赏月,让他聊尽地主之谊,说云召也来这里一年有余,二人又共事这么长时间,应该互相走动走动,多多交流感情;二来他找云召是有要事相谈。云召明白,他说的要谈事情是借口,要对他表示感谢才是真意。想当初,学堂初办时,由于他性格孤僻,不善与外人交往,大家都认为他孤高自许,目中无人,难以合作,几次选拔都把他拒之门外。唯有云召独具慧眼,他是看中了他的才学。云召对人们解释说,心高气傲的人往往有两个特点:一是不用正眼瞧人,往往是不屑一顾的用眼神一瞥,第二就是说话声大气粗,夸夸其谈,不让别人有插嘴的机会,其实他的腹内不一定有什么真才实学。而这位吴昊只是性格内向,不善交际,腼腆得象个大姑娘,见了生人就脸红。但是当和别人谈到知识和道德的精妙处会眉飞色舞,语词如江河直下,滔滔不绝。由此看来,他还是个胸有千秋深藏不露的人才,假若不是身处乱世,他将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人物。于是他力排众议,将他吸纳到学堂教师之中,使这位浪迹在芸芸众生中的才子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吴昊比云召大一岁,所以他常把吴昊称作吴兄。虽然他到吴家没去过,但通过一年多的交往,他对吴家的情况十分熟悉。他家除过妻子一双儿女,还有一位年过古稀的老父亲,当年也曾上过几年私塾、粗通文脉,终生以务农为业。男孩现已八岁,女儿六岁,吴昊有个正当职业,妻子在家孝敬老人,管好孩子和家务,按理说这应该说是农村中标准的合美模式。可是由于妻子刘凤英是附近街巷中的新闻人物,家中经常争吵不断,每次风波都是以吴昊的自动撤退和溃败而告终,于是邻里们便送给她一个不文明的绰号:“母老虎”,有人也称她“母夜叉”。
老虎人见过,可是夜叉有谁见过?有人戏传,说夜叉是阎王殿前两个恶鬼,那个男夜叉除过凶残以外虽无他能,而那位母夜叉最难对付,她令人又恨又爱。恨的是恐怖凶狠,爱的是凶狠过后的百般媚态。因此这种永无尽头的家庭折磨,再难忍受还得继续忍受下去,没有一经吵闹就分手的道理。
关于他家中的状况,吴昊曾向云召说过多次,这是他经常挥之不去的隐痛,自己实在无法应付这种局面。在每次冲突无法收拾时他都隐忍而退。关于这一点,云召说他作的对,也不对。他听后不解,云召分析说,你此时坚持,只会把矛盾激化,造成更大的冲突,及时退出无疑是明智之举。可是要个适当的度,不要事无巨细都去忍让,这样会给对方造成错觉,知趣者说你宽宏大量,有容人容物之心,不知趣者反说你理屈词穷,软弱可欺。因此,对付这种人,有时还得有点男子汉气概,就象有人总结的那样,要想制服“母老虎”,自己首先就得先变成“公老虎”,而不是一只病猫。至于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间该硬,这个火候就得自己准确把握,如若时机把握不准,就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云召又接着给他分析,说这种女人不一定都是坏心肠。性格决定了她们的一切思维和行动,这些人大都是好胜心强,爱攀比,谁家光景比自家光景过的好,谁家男人比自家男人强,谁家孩子比自家孩子有长进。稍不如意,就胡乱发泄,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只恨路不平,恨铁不成钢。没人劝阻就会自行熄灭,倘若有人插嘴,就会火上浇油烈火更高。也有些人经常会过于严苛的要求别人,自己走的快谁走的慢就不行,不管你有无残疾;自己力气大,就要求每个人都和她一样;也有的人得理不饶人,没理强占三分理,事事处处都要作一个胜利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假若这些毛病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她就会变成一个事事不顺眼、处处爱发作、每个家人都会成为她发泄怨气的对象,人人望而生畏名副其实的“母老虎”。
既然吴昊诚心相邀,他又不好推辞,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女人到底有多么厉害,假若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趁此机会和她过几“招”,帮一帮他这个经常受气的同事。总不至于她给这位陌生朋友也不留面子吧!
刚进到院子,女主人就从屋内闻声迎了出来。她看了一眼云召,便落落大方的面对他说:“难得贵客上门,娃他爹早就提起过你,说你人好有本事,今日能来家里坐坐,真是家门之幸。”说话时直爽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一般女人见了生人那种羞涩扭捏姿态,而且出言文雅,彬彬有礼,在云召的第一印象中,他觉得这女人有几分豪气,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
让进屋内,二人刚一坐定,她便奉上香茶,看来是早有准备,一定是丈夫提前通知家里的。云召呷了一口茶,环视四周,但见窗明几净,光线充足,地方不大,家俱摆放有序,毫不显得零乱和拥挤。整个房屋的布局沿用北方家庭惯用的“一明两暗”形式,即中间为客厅,两侧厢房为卧室,隔墙上各开小门与中厅相通。中厅靠后墙处有一八仙桌,左右各有椅子一把,来客就在这里吃饭招待,平时就是丈夫的书桌。东厢房是老父的卧室,西厢房自然就成了夫妻二人的住处。前院有两间偏厦专作厨房,看来小日子过得有些紧巴而艰难。在这样的环境中苦度岁月,难免有诸多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在日常生活中不顺心时,发几句牢骚,也在情理之中。没有经过深入了解,仅对吴家的初步观察,他就对女主人的生活不易产生了三分同情。
主客二人品茶聊天不大一会,随着厨房里厨具的一阵响动,几盘时令菜品已摆在桌上。女主人腰系围裙,发髻挽在脑后,走路一阵风,麻利干练地穿梭在客厅和厨房之间,忙而不乱。桌上的几样菜品:绿、黄、红、黑颜色搭配恰到好处,还未入口,已觉香气扑鼻,引得人馋涎欲滴。尤其是那一盘麻辣豆腐,更是白里透红油光闪亮,混杂着辣味中的豆瓣香更是沁人心脾。这又不由得他回想起五年之久的四川生活。先在都江堰,后去钓鱼城,他平时最爱吃的就是这个麻辣豆腐。今日的这盘菜又将他的思绪带回到那往昔的岁月,由物及人,他猜想这位嫂夫人一定是四川籍。他问吴昊果然是四川礼县人。由于地域的联系,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云召对于她的好感无形中增加了三分。
上完菜后,女主人又从内屋拿出一坛‘泸州老窖’,她说这种酒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是家乡特产,是专门招待贵客用的,从家乡带来,一直没舍得喝,今日要一醉方休。云召很激动,他感谢主人对他的盛情招待,把他当作自家人。他邀请吴昊的老父一同吃饭,吴昊推辞说,老人家身体欠安,在东厢房休息。云召闻言,立即进内向老人问安,并奉上带来的礼品,嘱托老人注意保重,然后又回到桌前坐下。他又顺便请女主人一同吃饭,她说自己不胜酒力。云召对她说:“嫂夫人不必见外,都是自己弟兄,说什么男女有别,这里也没外人。况且咱们席间还有话说,咱们边吃边聊,岂不甚好?”女主人见云召言词恳切,似无虚意,就顺势拉了一条短凳,挨着丈夫坐了下来,正好和云召面对面,云召连忙谦让的将椅子向后挪了挪。
女主人的这一举动,使云召有些意外。他刚才只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套话,谁知她却坐了下来,看来她的直率程度实在超乎人们的想象。在当时封建礼教的束缚下,一般男女同桌吃饭只见于夫妻二人和私密空间或与自己的儿女之间,而这种与外姓男人共餐的女人实不多见。自己在外闯荡多年,见识不为不广,却也未曾耳闻。由此看来,自己最初对她‘不拘小节’的评价,确实是极为贴切。
坐定以后,她用目光示意让丈夫给客人敬酒。吴昊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稍微一怔。她立即站了起来,一手提酒,一手端杯,斥责道:“你怎么不知道给客人敬酒,难道让客人给你敬酒不成,连一点待客的礼节都不懂,亏你还在外面混!”一顿连珠炮,吴昊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刚才妻子坐在他身边,他就有些拘谨,如今这一顿训斥,更使他手足无措,楞在那里。云召见状,立即从她手中接过酒壶:“理该小弟给兄嫂敬酒,哪有兄嫂给小弟敬酒的道理,且不要乱了规矩。”说着他就满满的斟了一杯,然后放下酒壶,双手举杯递到吴昊面前,恭敬的说:“今日小弟借花献佛,满敬吴兄一杯,祝吴兄老父健康,全家康乐!”吴昊站起来恭敬的用双手去接。就在他的手刚要接到酒杯时,只听女主人怒呵一声:“你敢!”惊得云召险些将酒杯从手上滑落,“你接,你若接住,我就给你当面摔破,大夫一再嘱咐你,你脾虚肺亏,不要饮酒,你就不听,难道喝酒比你的命还重要?”她见云召愣在那里,又转脸对他莞儿一笑:“让你见笑了。来让我替他代饮。”说完从云召手中接过酒杯,不假思索,脖子一仰,一饮而尽,两个男人呆若木鸡还愣在那里,她却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好象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云召转过神来,暗想这真是个说事的绝好机会,何不如此,这般……于是便故意沉下脸来,表情不悦的对二人说:“看来我今日来的不是时候,不知道你们心中都有怨气,就此告辞!”吴昊是个老实人,没有猜透云召的意思,听见他要离去,不知如何才能留住客人,只急得他无计可施。唯有这位女主人何等聪慧,她明知是自己的莽撞,才造成这种局面,她忙陪笑说:“我这是对他发脾气,不是针对你的,请你不要在意。我们经常是这样,习惯了。”云召不理睬她,不接受她的道歉:“不论怎么吵,都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别人管不着。可是作为一个外人,你们这么闹,我能坐得住吗?再好的饭也吃不下。你既然下了逐客令,我怎么还好意思呆下去。”说着就要向外走。这时女主人真的发了急,她知道事是因她而起,就一再向云召承认自己脾气暴躁,易于冲动,遇事不假思索,往往已经冲撞了别人还不知己过。希望他能宽宏大量,饶恕她没有涵养的缺点。她见云召要走,又不好意思硬拦,便把怒气又指向了丈夫:“还不帮我赶快拦住客人,还在旁边看热闹,真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在夫妇二人的一再挽留下,云召又回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感觉到刚才说丈夫的话又有些过重,便忐忑不安的偷偷瞟了一眼云召,见他没有异常变化,就放心的坐下来,边吃边聊,开始享用这些早已放凉了的美餐。
谈话一开始,云召就转入了正题。他认为和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用不着拐弯抹角。他说:“吴嫂好酒量,真有男子汉气魄。你的脾气也很大,真让我开了眼界。我今有些不知进退的话,不论你爱听不爱听,我出于对好朋友的关心当面讲出来,还望嫂子多多包涵。”
云召明白,对付这种性格的人,应该讲些策略,要以攻心为上。这些人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你若和她硬拼,她会拼上性命和你干到底;你若顺着她的思绪顺顺的夸奖几句,她会马上败下阵来。刚才几声亲昵的‘嫂子’就已使她心里暖乎乎的,下面你就是再怎么数落她,她也不会嗔怪的。他接着对她说:“你把这个五口之家治理的这么井井有条,确实不容易。要侍奉老人还要照顾孩子,每天的三顿饭就够你忙乎的。但是吴兄在外教书,每天领着几十个孩子,这都是各位家长特地托付给他的,既要给他们把知识学好,又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你知道他的负担有多重,压力有多大?回到家里能看到家里的人的一张张笑脸,能吃到美味可口的热饭,那他就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你受了委屈,有了气往他身上撒,那他有了气,又该向谁身上撒呢?为了避免把小事闹大就只好选择忍气吞声。不是谁怕谁,在家务事上也难分谁对谁错,只有互谅互让,才能家业和顺。要不人们常说‘家和万事兴’就是这个道理。”
一段肺腑之言,听得她连连点头。吴昊触到了痛点,流下了眼泪。她看见了忙问“你哭什么?”吴昊掩饰的说:“我是在高兴的流泪,他说的真是至理名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女主人来了兴头,她又给客人满斟了一杯。云召见她没有反感,便又接着说到:“就说刚才敬酒这件事,嫂子你当时就不该发那么大脾气。你可以这么对我说‘他有病,大夫不让他喝酒,咱又是自家兄弟,不必见外,请自便’,事情同样得以解决,又落个皆大欢喜。假若吴兄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为了在人前不丢面子,维护男子汉的尊严,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想嫂子你会完全估计得到的。”稍微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在众人面前,要给自己的丈夫留足面子,不要让他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人常说‘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事’这话有它一定的道理。去年,有一个年轻后生因和妻子在家争吵去马路上低头纳闷的闲转。这时恰巧有一匹受惊的烈马急奔而来。旁边的人大喊‘躲开’,而他却呆若木鸡,还在想着吵架的事。等醒过神来为时已晚。日子再难过也得过,不要丧失信心。‘贫贱夫妻百事哀’,往后一定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我们,只要大家和睦相处,互帮互谅,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一顿家常便饭竟吃了多半下午,但是却尽欢而散。饭越吃越凉,而三个人的心里却越来越热。云召心想,明人不必细说,响鼓不用重槌,他相信,今天下午的口舌一定不会白费的。

十九
一日,天刚麻麻亮,“悦来货栈”伙计权林去开大门时,看见门内地上有一封粘住封口的信,正面写有“杨文亲启”字样。他不敢怠慢,小跑回到上房,把信交给刚刚起床的杨文。杨文想,是谁把信连夜送来,必有要事。于是拿到屋外光亮处拆开观看。他见上面写道:“承蒙救助,甚为感激,无以为报,以待良机。今有一人,图谋不轨,欲对李族长家下手,定于四月初八庙会期间,伙同西山惯匪,趁火打劫。约我同往,我假意应诺,故得其详。望即刻转告,早作准备。此人名曰王良。大难在即,切勿延误。”最后的署名是“你曾熟悉的人。”
杨文阅罢,大惊失色。他惊呼,世间竟有这等明火执仗抢劫之事。从写信人的口气看写信人除过陈阿牛再无别人,看来他确是一位有心志的人,能够知恩图报。因知道自己和李家素无瓜葛,怕李家不信,反以为是讹诈,不当回事,就会酿成大祸,所以就托他来转告。看来他早已知道自己和李家的关系。他也算是一位有心计、有谋略、有义气的人。他庆幸当初没有看走眼。至于这王良是何等人物,他估计可能与李家有深仇大恨,不然怎么能够如此狠毒呢?
他感到事关重大,而且时间紧迫,只有三四天时间,丝毫不敢迟疑。于是洗漱已毕,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急忙朝镇子西端的李家大院走去。
四月的早晨,凉爽宜人。太阳还未露脸以前,空中飘浮着一层薄雾,整个视野迷茫一片。早熟的大麦已将他淡淡的麦香散布在大气中,以昭示农人们早作夏收准备。而这里每年的四月八会人们又称他为‘叉把扫帚会’,也就是专供农人购置夏收家具忙前景后一次集合了,所以每年的规模之大和热闹程度是其余集会无法相比的。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喜庆的季节里却隐藏着一场血光之灾,他百思不得其解。
提起这个族长,他是一个无品、无级、无官、无衔的差使,朝廷不管,衙门不问,是由本族公众推选出来的一个理事人物,专理本族内部族人之间的矛盾和纠葛。谁家兄弟不合,妯娌斗气,或是打架斗殴,都请他解决,因为大家都认为他德高望重,办事公道,也都服从他的调停。即就是家族之间有了冲突,也得先由族长们商议之后再商讨解决方案,直到各方都能达到满意为止。因此,这个族长职位还是个民间必不可少的组织机构,他对于增进邻里团结、维持基层稳定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话又说回来,任凭你再公正无私,总会冲撞某些人的利益。世上不乏那些心不满意不足,无理强占三分理的人。他们甚至怀疑你偏袒别人,没有让他占到便宜。李族长理事多年,不知又得罪了何方神仙,他倒要向族长领教领教,好让自己在以后的人际交往中能吸取教训,远离这些是非之人。
李族长名奇字浩然,七十又五,大个白须,身板硬朗,家人众多,人丁兴旺,生有三子二女,俱已婚配。二子经商,一子务农,确是殷实之家。家住西街街口座北朝南,院内建筑规整,非一般小户可比。他去年曾来过一次,熟人熟路,不须引荐通报就迳直进到院内。李老看见杨文来到惊异不已,忙道:“清晨光临,必有要事,请屋内叙谈。”杨文也不谦让,就随李老步入客厅。李老吩咐上茶,杨文马上止住:“李兄,火烧眉毛,无心喝茶,请你屏退家人后再看,以免走漏风声。”
信未看完,李老感到事有蹊跷,待到看到王良,他心里明白了一切。他叹道:“原来是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杨文见状,忙问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李老命人奉上两杯茶,让杨文先定定神,然后便追述起这人的经历来。
他说这人是从外地流浪而来的无业游民,平时就住在村头别人废弃的房子里。无家无舍,无锅无灶,初来时,连点铺盖都没有。冬天冷得受不了,就四处讨要,乡党们见他可怜就东家一件上衣,西家一条裤子的接济他,那条唯一的被子还是李老送给他的。平日里,给镇上几家大户打短工,挣些微薄的工钱,为的是混个肚儿圆。李老家农忙时也曾间断的雇过他。到了阴雨天或农闲时间就没有吃的地方,李老动了怜悯之心,就让他在自己家和长工一起吃,谁知一来二往,倒使他产生了依赖心理,好象李家管他吃穿是理所当然的事。李老帮助他建起了锅灶,送来了米面,开导他要自力生活,不要永远依靠别人的救助。就这样一年多来已断断续续欠下李家七八斗粮食,总是以借的名义,可是哪有还债的能力呢?李老心中明白,但又不好直说,只能默认了这个‘哑巴亏,也就在今年年初,王良竟求李老让给他二亩地,说他要自主经营。李老告诉他,这里寸土寸金,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哪有让的道理。另外还有和李家有过结的人从中挑唆,说‘伐倒大树有柴烧’,于是就想出了这条毒计,真象古人说的那样:一斗米为一个恩人,一石米反倒为一个仇人!
杨文听罢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为今之计,是如何才能化解这场灾难。李老说他已心慌意乱,六神无主,要杨文给他想办法。杨文思索了一阵,忙说:“事前已无法阻止,只有求人现场帮助了。我看最好是去求镖局帮忙,那里人才济济,武功高强,只有这些人对付山贼才能万无一失。你赶快去求云飞,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说完,他又一再叮咛:“千万不能走漏消息!”
当初云飞进镖局时还是李老举荐的,如今云飞已成为镖局付掌门,手下统领着三四十位弟兄,阵势已非当日可比。云飞听后,满口允诺,并向李老说:“曲曲小事,尽当效力,你老但放宽心,我自有安排。”临走李老又嘱咐说:“劝止即可,千万莫要伤人性命”,他见云飞点头答应,才放心离去。
四月八日深夜,热闹了一天的集镇已趋于平静,街上只有那些白天摆摊的人还在值守,留下点点灯光。暗影中,王良领着四个西山强盗来到李家门外,其中领队的是外号“镇山虎”的匪首马彪。个个黑巾蒙面手执钢刀,身手矫健,如猛虎下山。来到墙边,一人飞身跃进院内打开大门,众人鱼贯而入。在王良的引导下,来到李老卧室门外。他们此来的目的是勒索银两,如若达不到目的就劫持人质,索取巨额赎金。正当他们欲破门而入时,忽听黑暗中有人大喝一声“哪里走!”群匪一惊,定睛看时,顿时火把通明,将院内照得似白昼一般,周围有十几位彪形大汉似从天降,蒙面持刀,将众匪围在当中。“镇山虎”明知不是对手,硬拼定要吃亏,便发出一声号令:“中了圈套,撤!”持刀对峙,慢慢向大门口退去。这十几条汉子让出一条通道,步步紧逼,直到将众匪逐出院外。“镇山虎”看到主人无意格斗,也没有追赶就伙同众弟兄迅速消失在黑夜中。此时的王良已在火光下现了原形,自知此地无法容身,也随众匪一起逃脱。来到郊外旷野处,“镇山虎”对王良说:“暗设圈套,引我上钩,险些落入陷阱。如此忘恩负义小人留他何用,权当为我祭刀!”言毕,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一位恩将仇报的龌龊小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后人有诗云:
忘恩负义心不足,
罪该万死有余辜。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时刻到来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