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母亲
廖载平
岁月的深处总有一个名字,念起来让人心生敬仰;总有一段往事,想起来让人心生酸楚;总有一种情缘,理起来让人心生叹惜。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无数次的追寻,无数次的叩问,蓦然回首,那令我魂牵梦绕的这个名字就是父母,这段往事关于父母,这种情缘就是父母子女情缘。我坚定地恪守着这种认为······
老家是一个的偏僻小山村,方圆不足两平方公里。因四面环山,居住在这里的百十户人家大多数是廖姓,于是老祖宗就取了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做“廖塅”。我的父亲就出生这里的一个农民家里。
父亲中等身材,头发总是往脑后梳着,露出宽宽的额头,鼻梁挺直,有几分帅气,也有几分斯文。祖父没有田地,喜欢经商,开过肉铺、酒坊、贩过猪。可惜生意总是不好,日子始终过得十分艰难。迫于生计排行老大的父亲便早早的挑起了帮衬家庭生计的担子。
生活的磨难让父亲成了老家一带颇有名气的瓦窑师傅。那时候农村建房子的砖瓦都是自己制作的。一般选择秋收后天晴少雨的日子,从山上选取上好的红粘土制成土坯子。然后装进窑里封上窑门,从一个预先留好的孔不间断地添加柴火。一窑砖瓦要烧制两天两晚,甚至更久。掌窑师傅在出窑前是不能睡觉的。累了只能和衣在窑边的柴堆上躺一躺。等到火候足够了,就停止加柴关闭窑门,让窑“焖”一段时间后开始从窑顶上泼水,类似于铁匠铺的淬火;估计窑内砖瓦差不多冷却了就把经过煅烧的砖瓦搬出来,这叫做“出窑”。出窑的砖瓦若敲起来发出金属般清脆声音,那就是上等的砖瓦,东家自然高兴。一个秋冬季里父亲要帮人家烧十几个窑,换得百十来块钱来补贴家用。
酿酒叫做开槽坊,是一门又脏又累的技术活,父亲也干过,只为赚几个钱使家里能够吃得饱一些。父亲酿酒的原料都是稻谷和高粱,货真价实,从不掺假。父亲酿的酒看起来清澈透亮,口感绵长,不上头,有时为保质量宁可放弃产量,尽管利润微薄,父亲也毫无怨言。可惜他老人家一生从不沾酒,哪怕是试酒时抿一小口也会满脸通红。
读过几天私塾的父亲,粗通文墨,尤其是算盘打得叮当响。在高级社时就是有名气的会计,文化大革命时为“走资派”说过几句公道话,因而常常被拉出“陪斗”。后来又在当时的大队(村)任过十余年会计。因年岁渐大自动辞去了职务。办业务交接时十余年的账目清清白白,还从继任手中退回来三十几块钱。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猪肉才七角五分钱一斤。
父亲一生从不打牌,更不赌博,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大多少时间抽的是自己种的叶子烟,从不舍得到供销社买纸烟抽。晚上有时也就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看看《三国演义》之类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读到自认为精彩之处往往读出声来,甚至一拍大腿大声叫好!生前曾写好了自己的挽联,只可惜没有留下来。依稀记得有一副门联这样写的:房屋前后叫多谢;邻里左右话别离。年轻时,父亲从师于一位叫“卫斋公”的老人学过武术,学得一套精妙绝伦的“华山棍”。传说年轻时曾把一个精壮大汉扔过两个天井。父亲也曾带过很多徒弟,七十多岁时使出一章“铁牛破槛”仍虎虎生风,而且脸不红,气不喘。我们兄弟三个没有一个感兴趣的,所带的徒弟大多半途而费,没有一个成器。

热情好客,慷慨大方是父亲的一大特点。那时候没有公路,老屋门前有一条路虽然小,却是邻近几个村过往的交通要道。只要有人经过父亲便热情地打招呼,请到家里歇歇脚、喝盅茶,饭时候留人家吃顿便饭。也不管是熟人还是不熟的人,是富人还是穷人;甚至流浪汉、算八字、看卦的、补鞋修锁的也不例外。有一年有个姓毛的四川流浪汉还被我父亲收留过几个月。后来姓毛的不辞而别,再无音讯。
父亲为人公道正派,沉稳厚重,也算得上知书达理,很受人敬重。在自己的大家庭里是绝对的“一把手”。尽管叔叔分门立户、姑姑外嫁了还要帮他们盘算生计,甚至出钱出力;屋场里有什么红白事都请父亲帮忙跑前跑后代为陪客,父亲乐此不疲。邻里左右凡有兄弟龃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等家事都爱与父亲诉说。父亲也乐于倾听并且轻声细语相劝,往往人家进门时的满腹哀怨出门时却烟消云散。
我的母亲出生在一个叫港下的屋场,个子不高,身形单薄,剪着齐耳的短发,五官还算精致,一身粗布衣裳总是干净得体。尽管不是出生在大家,却有闺秀的风范。兄弟姊妹六个,三个舅舅,两个姨妈。大舅舅据说在白洋田贩棉花时被日本兵抓住,硬说他是抗日分子,无辜惨遭杀害。没有修建铁山水库时,这里的土地很是广阔,也十分肥沃,人们的生活比较宽裕,餐餐吃着相对于我们来说十分稀罕的白米饭。这也是我小时候很喜欢去舅舅家的原因。铁山水库建成后,老屋完全淹没在水中。二舅、三舅家便搬到了原本人迹罕至的山尖上居住。外公外婆过世的早,我没有见过,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外公过世的那一年,他老人家添了四个孙和外孙。二舅家一个,两个姨妈家各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我。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年仅9岁母亲就来到父亲家当童养媳,侍候全家十几口人的饮食起居,还要照顾长年卧病在床的祖奶奶和奶奶;本不高大的身躯够不着灶台,就在脚底下垫一个小凳子淘米煮饭炒菜;喂猪时提不动潲桶,就分几次提送。
没有读过书的母亲聪明能干。虽然不知道有“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的古训,但天天黎明即起,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然后赶着去出集体工挣工分。山里田地少,每年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还挣不来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母亲就把红薯刨成丝晒成干红薯丝,每次煮饭便放一半米一半干红薯丝。一年到头母亲似乎没有空闲时间,集体收工后火急火燎赶回家,料理一家人吃完饭,接着喂猪、洗衣服,准备第二天的猪食,大约到晚上10点钟才能基本结束一天的劳作。稍作休息后开始纺棉纱,这时候似乎是她最好的休闲时光。多少个夜晚都是纺车声伴着我们进入梦乡。纺好的棉纱通过浆洗捶打制成经纬线,根据需要染成蓝色或黑色,然后上木制的织机织成布,这是我们家上好的衣料。心灵手巧的母亲还能设计出很多漂亮的花样。一般上衣料是蓝白相间的小格子花,做被子的是蓝白相间的大格子花,做毛巾的蓝白相间的条状花纹,很是好看,像商场里买的。一家大小穿的鞋子也是母亲晚上熬夜做的。那鞋子穿着走路轻快,不咯脚;把鞋面的夹层里铺上棉花便成了棉鞋,比现在毛皮鞋暖和多了。有时母亲还在鞋面上用丝线绣上精美的花卉,漂亮极了,只是我们男孩子不愿意穿。直到八十多岁了,母亲还在种菜,时不时还上屋后的小山上捡柴火。

母亲贤惠善良,婆媳、妯娌、叔嫂、姑嫂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就连邻里之间也很少红过脸;那时候老家经常有外地来讨米的人,母亲总是先满满乘一碗饭给他吃完后再装上满满的一碗米给他带走。跟父亲结婚多年母亲没有生育,饱受旁人无端的白眼。直到28岁那年才生下我的大哥,相继有了二姐、三哥。二姐后来夭折了。每当提及二姐,母亲还要流下一场眼泪。生我时母亲将近40岁,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标准的高龄产妇,到底遭受了多少苦难没有人知道。
一生诚信笃实,崇德向善;一生宵衣旰食,饱经磨难;一生坚韧执着,百折不挠;一生安守本分,与世无争;一生严于律己,躬身示范;这就是我的父母,与这个世界千千万万的父母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都说伟大寓于平凡之中。我想,父母的一生岂不是最真实的注解?
我深深的感恩我的父母,是他们无怨无悔的捧出自己殷红的鲜血养育了我们。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丰厚的物质财富,也没有为我们的人生铺就前行的坦途,却给我们留下了取之不尽、受益无穷的精神财宝。以致我们在后来的人生之路上面对跌宕起伏、变化无常的命运,始终保持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心境和花开花谢、顺境逆境都能从容应对的心性;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诸如诸葛亮的《诫子书》、曾国藩的家训家书之类的格言警句,但他们的高尚品格潜移默化持久深远地影响着我们的人生。我们之所以能长成一个遵守社会公德之人,于社会无害之人;之所以能经得住社会的种种诱惑,没有走入歧途,全因为从小受父母言行的浸染、感化和熏陶。

我深深的爱着我的父母,是他们柔弱的臂弯严严实实护着,才使我们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夏天里我们乘凉她便拿把蒲扇默默地给我们赶蚊子;冬天里睡觉怕我们冷便找来盐水瓶,早早的灌满热水放到我们的被窝里暖被窝;偶尔我们有点感冒发烧打点散热退烧的针还心痛的直掉眼泪。我参加工作后,频繁地调动,越调离老家越远,后又调到离家里将近70公里的县城,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每年端午、中秋、春节和两位老人的生日那是必须回家,年年如此,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回家是我最开心的事,一进门母亲便把留了多时的好吃的东西全拿出来一个劲地催着我吃,总是推说自己不喜欢这种味道;返回的时候小车尾箱还会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每当我上车前一回头,总会看到父母站在家门口远远的望着,身心便踏踏实实的,一切不如意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深深的怀念我的父母,是他们默默地分担我的忧伤,支撑着我在外忙于成就所谓的事业追求所谓的理想。我这一生亏欠最大的就是我的父母。平常时既未能承欢膝下,病痛时又未能侍奉榻前,总是期待终有一天回到父母身边斑衣戏彩,以报父母养育之恩。可叹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老人离世时我还远在他乡,连见上最后一面也未能做到。母亲去世已经整整十年,父亲去世也已整整六年。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提到半空中,又像大冬天被猛然扔进冰冷的水里,头脑内一片空白,只觉得属于我的那片天塌了;猛然间终于理解了什么是晴天霹雳、天昏地暗,什么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老舍先生说没有了父母,我们便成了花瓶里的花草,虽然有色有香却没有了根。是的,从那时起心没有了栖息之处,身没有了根。后来偶尔回趟老家,冰冷的老屋再也没有了等待和疼爱,物是人非的伤感油然而生。上车返回前习惯性的回望一眼,可无论怎么搜寻也没有了父母的身影,顿时心里一阵怆痛,两行热泪禁不住潸然而下—----父母真的走了!
痛,永远的痛,刻骨铭心的痛!还能说什么呢?惟愿我的父母天堂安好吧!唯望他们下辈子还做我的父母吧!
-------谨已此文纪念母亲逝世十周年
湖南省岳阳县卫生健康局 廖载平
写于2020年7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