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农民王颖悟耄耋之年作品欣赏】小说《报国寺》连载十(第十六、十七)
●王颖悟(陕西宝鸡)

十六
江禄才的神秘失踪,在这个小镇上引发了一场极大的轰动效应。大部分民众都击掌称赞,庆贺为这里除了一害。虽然不能将所有坏人清除尽净,但是至少有给那些作恶多端者予以震慑,使其恶行有所收敛。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却还有一些同流合污者,不知汲取教训,反而如丧考妣,大伤其心,真是物伤其类,兔死孤悲。尤其是以江禄云为首的一帮狐朋狗友,更是上窜下跳、叫嚣要为江禄才报仇雪恨,四处寻找证据,查访线索,折腾了十几天,一无所获。江禄云提议,就从蒙面人临走时留下的那张字条入手。他不信这些神秘人物虽是来无影,去无踪,但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细查暗访,总会弄清来龙去脉。
这位江禄云,原是江禄才本家堂兄。平时二人为争夺领地早有狭隙,交往并不过密,只是臭气相投,属一丘之貉。这次带头领军,只为出人头地,一鸣惊人。假若案件有所进展,岂不是大功一件,以后就可以威震一方,称雄称霸,独步天下,谁人敢惹!
他们分析,这两宗案件出在一晚,留下的两封信署名都相同,显然是同一帮人所为。但是周家人却安然无恙,安全返回,而江家人却杳无踪迹,这分明是周家的同伙或是与周家有亲密关系的人,为了帮助周家而杀人灭口,至今连尸骨都找不到。他们又通过查访,得知和周家相交甚密的除过几位族长之外,还有一年前从前线撤退下来的杨文一帮人,而且武艺高强,成员复杂,肯定非他们莫属。想到这里,江禄云大喜过望,好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兴奋的对同伙说出他的计划:“看来这次算是捞到了一条大鱼。杨文一伙是和朝廷作过对的人,双方一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何不利用这个特殊关系,去衙门告他个‘联合各处反元组织密谋造反、实行暗杀绑架、破坏地方治安’的罪名,不怕闹他个户灭九族,最轻也能弄他个满门抄斩。那时才能解心头之恨!”
几个同伙拍手称快,都说此计绝妙!保证成功。只有一人摇头摆手,连说“不妥不妥”。他叫徐保军,年约三十余岁:
“为了一个人,杀掉几十人,是否有点太歹毒了些?况且江禄才的作为大伙都清楚,为了求亲不允就要设方谋夺人家家产,胃口有点太大,手段有点太毒。周家为了保住家产才设法除掉他。他得罪的人太多,依照他的作法,就是周家不下手,别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汉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自己内部解决为好,不要借助外族的力量,更不要借朝廷的势力来压人,这样即使目的达到了,也会遗臭于后世,遭人唾骂……”“住口”,江禄云未等他说完就大声呵斥:“亏你还是咱的哥们弟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胳膊肘向外拐,尽向他人说话。管他什么缺德不缺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弄不垮他我誓不罢休!你要是怕事,以后啥事都别参与。”他看到江禄云不听良言相劝,便摇头叹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江禄云果然把诉状递到清源县衙。当时州长莫里奇正和妻妾调笑,懒于处理,就让县吏把案子交由都头阿骨达全权处理。下人报告说都头染病在床,短期内不能到任,于是莫里奇就将状子交给付都头代办,等结案后向他禀报一下结果就行了。因此这位年轻的付都头杜红杰就接手了这个棘手的案子。他把状子反复看了几遍,感到事关重大,决非一般刑事案件可比。案内牵扯的人数很多,而且都是当地有声望的人员,他真佩服告状人这个突破点选的很高明。诉状内提供线索说,只要抓住要点向周信老族长要人,一切疑难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由此他判断这位告状人必欲置周老于死地,且是位江湖老手。然而最恶毒的是他抓住了朝廷最敏感、最忌讳的要点,说这群人结帮拉伙密谋造反,假若和这个罪名挂上钩,那就是弥天大祸,不知会危及多少人的性命。因此他深感自己身上的压力之重。幸好都头阿骨达正在病中,要是落在他的手里,说不定会将法华寺镇闹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也许天公有眼此镇不该有此一劫,便鬼使神差般让他专理此案。他觉得在这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不为家乡出力报效更待何时,只要乡亲们能免除灾难,天大的事由他一人担当。万一以后事情败露,他一人死不足惜,只要乡亲们能够记得有一位为了民族气节而死的人,他也就含笑九泉了。
这位杜红杰原是杜家洼人,是杜长庚同宗侄子,杜红英是他的堂妹。从小在叔父眼皮底下长大,他一直佩服叔父的品德和为人处事,决心作一个品德高尚、有民族气节的人。在衙门当差原非本意,是经不住一位朋友的一再撺掇,也是为了糊口而谋求的一条生路。他最怕别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说他认贼作父,甘为朝廷鹰犬。在这个衙门里混,就是不作坏事,也难逃汉奸之名。那位朋友给他解释,事在人为,只要你想作好事,不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作好事,你也可以利用这个职业作掩护‘人在曹营心在汉’,去办那些别人想办而又办不到的事,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是他听从了好友的劝解,暂时在衙门安置了下来,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另谋出路。由于他文韬武略远在阿骨达之上,原本可任正都头,但元政府早有规定,一切正职都由蒙古人担任,他才屈就付职,在衙门里留了下来,只负责站岗巡逻,一切外出办案都由阿骨达去。他立誓不干危害百姓的事,不对乡亲们乱施淫威。但是在一次街上巡查时,遇见一位恶棍当众调戏妇女,众人劝阻他非但不听,反而破口大骂,说他父亲在外地衙门当官,无人敢惹。他听后火冒三丈,吩咐手下人将他捆在大树上,用皮鞭抽打。为了解恨,他夺下皮鞭,亲自动刑,直打得那厮大喊求饶,他才觉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恶气。将积压在心中的闷气全部发泄在这个地痞流氓身上,浑身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如今,这个为民族、为乡亲报效的重任就已落在自己身上,事情结局的好与坏,全在一念之间,这样的良机岂能错过。必须竭尽全力、万无一失的办好,不能有一点闪失,更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到底应该从何处入手,他苦无良策。思忖之后,他决定去向叔父请教,他相信叔父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行事慎密谨慎,有远见卓识,让他给自己指点迷津。
他叔父很清楚侄儿的人品和心志,因此也毫不避讳,就向他推荐他的女婿阮云召。他说云召经过大战场,见多识广,而且多谋善断,邀他前来共同商议,定有良策。杜红杰听了极力赞成。至于这个妹夫,他早有耳闻,虽然早就认识,却未曾深交。多一个人多一分智谋,岂不是好事。况且云召韬略武功全在自己之上,日后切磋求教,一定会大有裨益。
征得杜红杰同意,杜老便差人去镇上请云召速来庄上议事。不出半个时辰,云召已到,杜老便向他说明来意。云召仔细听完沉吟不语,面露疑云。杜老明白,这是云召怀疑红杰的身份,是否可信可交。他立即对云召说:“贤婿尽管放心,红杰人在曹营心在汉,在衙门当差是权宜之计,原非本意。今日特来商议化解危机之计,既要将灾难化为乌有,又要不露痕迹,这个万全之策非得众人合力完成。你有什么高见,讲在当面,大伙共同商量,不必见外。”
云召听后,疑团消散,他向红杰接过诉状,看完之后心头一震:此案牵连甚广,非同小可,不将他扼杀在萌芽状态,一旦较真起来,不只祸及数十人的生命,将会闹得全镇鸡犬不宁。因此这个事情如何才能处理得平静稳妥,就得慎之又慎,周密谋划,巧妙安装,必须作到万无一失。
云召问:“这个诉状莫里奇看过没有,还有没有人见过此状?”红杰说:“没有。当衙役把诉状送给莫里奇时,他玩的正高兴,让把诉状交给阿骨达处理,当得知阿骨达生病后就把我叫到当面,把诉状交给我,让我全权处理,等结案后向他汇报。我拿到诉状时装在信封中的诉状还未拆封。所以我断定这封诉状决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接着他又补充道:“这位莫里奇平生喜好三件事,贪色、贪财、贪酒,整日间沉迷于此,大小事情一概不理,全由下边人办理,大可不必担心他会插手此事。”
云召舒展了眉头,他思忖了一阵,便胸有成竹的说:“看来这事有两条解决方案,第一条是让原告撤诉,第二条就是让原告和那张诉状在世人的眼中消失。从诉状中那人的口气看,让他撤诉是不可能的事,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实施第二方案了。”
红杰立即插问:“是否让这个江禄云走他弟弟的老路?”云召连忙纠正:“不,结局是同样,但作法不一样。江禄才是消失在他家中,一无旁证、二无目击人,而江禄云是递过诉状的公众人物,要让他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丝毫不要留下人为操作的痕迹,要死得顺畅自然。”
杜老插话道:“这弟兄二人的结局落入俗套,难免会引起外人怀疑,说是同一伙人所为。”云召笑答:“夏侯惇几次被诸葛亮用火攻而破,但几次的攻法却不一样,这就叫‘兵不厌诈’,还是令夏侯悙防不胜防,屡吃败仗!”逗得三人抚掌大笑。
最后三人意见取得一致,就时间和地点的选择和安排都作了详尽的部署。如何布局,如何实施以及如何善后,事无巨细,反复推敲,一直从午后谋划至傍晚,达到每个人都认为圆满为止。
一日上午,杜红杰带领十几名捕快,骑着几匹高头大马来到镇上。作完例行巡查以后就下榻在江家附近的客店里,说晚上还要进行夜查,并通知江禄云晚上也随行参加。江禄云高兴至极,认为县上对他的案件特别重视,派人昼夜巡查,煞费苦心。为了表示感谢,特地备了几样好菜和一坛好酒送到客店来。众人划拳行令,好不热闹,他也在旁忙前忙后殷勤劝酒,极尽地主之情。不知不觉间已到初更时分。这时忽然有人进来报告,说街上有四五个形迹可疑的人,鬼鬼崇崇,向西逃去,要不要盘查?杜红杰立即下令,各人手执兵器,火把务要将这些人擒获,勇猛者有奖。众人依令而行,奋勇当先,争抢头功。这时江禄云信心满怀,兴头正盛,眼看胜利在望,能不争先恐后?他建议,给他一匹马,他说自己道路熟,在前边带路,定能大获全胜。杜红杰满足了他的请求,就让一位捕快将马让给他。他上马以后,一手执火把,一手提马缰,由于邀功心切,双腿用力一夹,那马便似箭一般向前窜去,和众人一下子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看前边不远处几个黑影还在晃动,他更来了劲头。谁知就在街角高墙的暗影里,一包粉沫状东西向他迎面抛来,只听‘忽喇’一声,一团火球腾空而起,他的头发衣服及马鬃顿时燃起大火。受惊的烈马一声长嘶双蹄跃起,打了立挺,将措手不及的江禄云从高空重重的仰面摔下,直跌得脑袋迸裂,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呜呼哀哉了。等后边的人赶到时,头发和衣服仍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头发烧焦味和硫磺燃烧时发出的臭鸡蛋味。几位捕快窃窃私议,一个说,这分明是一团天火。说来也怪,既是天火,为什么单烧他一个人,还是因为他追的太快,想抢头功。另一个说,看来他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天火就单单惩罚他,往后办事,得留点分寸,莫要欺了天……。
杜红英吩咐人去江家报告,让他们前来收尸。他们牵着那匹受到连累的马,连夜返回清源县,向莫里奇复命去了。至此,由于这场诉讼大案所引发的人心惶惶,终于得以平息,这座古朴而典雅的古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十七
北方的三伏酷热难耐,尤其是午后,烈日当空,燥热的干风形成滚滚热浪,掠过大地,人们的皮肤霎时就会象被烈火炙烤一般感到一阵阵灼热的刺痛。院内海棠花墨绿色的叶子也耷拉着脑袋,叶片低垂,好似遭到开水的冲烫,隐藏在柳荫深处的秋蝉也鸣叫得有气无力,变了声调。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陷入无精打采的倦怠之中。
“悦来货栈”的掌柜杨文正在客厅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手中的蒲扇不停的摇动,尽力驱赶着恼人的燥热。旁边的茶几上还放着清热解署的薄荷绿豆汤。这时伙计权林向他报告说:“恒兴货栈”掌柜何智仁亲自登门求见,现已来到客厅外面。杨文听罢慌忙起身,自己收拾场面,吩咐“快请客人”。他还未收拾停当,何智仁已急匆匆来到面前。他请客人坐定,便命人上茶。何智仁也不谦让便咕嘟喝了一大口。看来是喉急口干,急火攻心,必有大事相商。杨文见此便安抚他不要急燥,先稳定好情绪,任凭有天大的事,总会得到解决。于是等气息稍微平缓以后就向杨文述说他来此的目的。
他说一月前,有位客商用车从南方运来一车茶叶,说是要运往口外蒙古草原,但是由于北方阴雨连绵,道路泥泞难行,就将茶叶存放在我家库房内。当时验明是十大袋,并写了收条,交给货主,说是等下趟来时一并带走。可是今天来提货时却说上次存放时是廿袋。并出示条据,我们看后连账房先生也说,条据是改过的。可是那人拒不承认,反说我家讹赖他家物品。双方争执不下,有几个人都劝我去衙门告他,可是我想“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甭进来”。衙门中人吃了原告吃被告,告来告去,都给官府创造了生财之道,弄得耽误了工夫,经济上两败俱伤。人都说你知识渊博,明察秋毫,定能将此事理清,又不张扬生事,消除了许多烦恼。因此我才登门,恳请大驾光临,解此危难。这么大热的天实在不好开口。
杨文听罢,稍事沉吟。他早就听说,年初几家同行要告他的黑状时,就是这位掌柜一再阻挡,伸明大义,制止了一场不该发生的风波。这种顾全大局、深明大理、胸怀宽广的商人实在不多见。他为自己解除过烦恼,如今怎能知恩不报。况且今日茶叶之事假若让那位商客得逞,赔偿经济损失事小,咱们商界颜面何在?人们会传扬说法华寺镇的货栈不地道,讹赖客商货物,以后会威名扫地。他相信,这家货栈是冤枉的,绝对不会干那种缺德和违法的事情,他一定要拨开迷雾,为何智仁还个清白。
二人一同来到“恒兴货栈”。那位客商仍在院内指手划脚,大喊大叫,好象他证据充分、理由十足,已经胜卷在握。他见掌柜请来一位帮手,以为是什么神通广大、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谁知却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就根本没有把杨文放在眼里。他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仍旧大闹不止。杨文客气的问道:“客人高名上姓,请客厅叙话。”‘有理不打笑脸人’,那人也不好再闹就随他二人一直回到客厅落坐。他说他叫毛俊生,一直是久走江湖。他一口咬定是货栈讹赖了他的十大袋茶叶,有货栈出据的字条为证。
杨文将字据拿在手中,反复观看,细细琢磨。字据确系“恒兴货栈”所开,字迹秀丽工整,条理分明,年月确凿,下面还有货栈的红色印记。问题就出在茶叶袋数的这个数字上。字据上明明是“廿”,而何掌柜说当初写的是个“十”字,是被人改动过的。这时毛俊生也说这个“廿”就是当初写的,双方又是一阵争吵。客人更加气粗声大,杨文劝阻道:“有理不在声高。请客人平心静气,咱们慢慢商谈。现在要说谁真谁假,还有点为时过早。不一定声大的就能以假乱真,”毛俊生听杨文话中有话,就转过话题,将矛头直接对准杨文发作:“你信口雌黄,你有什么理由说它是假的?你要说不出个青红皂白,我和你没完!”
杨文仍然不愠不火。他刚才反复看那张字据,已经看出了其中奥秘,他已胸有成竹,他要在众人面前拆穿他的鬼把戏,让他当面出丑丢人现眼。他为了稳住对方,怕他反复无常、无理取闹,他又用柔中带钢的口吻和他商量:“你若信得过我,我就当众给你一条一条拨开迷雾,保证让你心服口服,你若信不过我,那咱们就公堂上见,我要在法官面前丢你的丑。那时的判决结果我想你是一定会想到的,孰轻孰重,你自己选择。”
毛俊生陷入沉思,气焰明显有了收敛。但仍然矢口狡辩,硬说别人诬陷他,最后仍试探地说:“你若有这个本事,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我看你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杨文顺势还了一句:“黑白暂时还难下结论,等我分析之后,黑白自见分晓。”
杨文见气氛有所缓和,便让大家都坐下来,然后语气平和的说:“首先肯定的说,这个‘廿’是‘十’字加了一竖改成的!”他的话还未说完,毛俊生就急得跳了起来:“胡说,你有啥证据说是改成的?”“甭急,有你服输的时候”,杨文不予理睬,继续他的分析:“这个字据书法工整秀丽,是标准的严真卿‘严’体。‘严体’有它独有的笔法。就拿这个‘十’字为例,它的横笔起笔时笔峰一顿,落笔时一顿一勾,形成‘蚕头凤尾’,而这一竖笔,起草时稍微一顿,落笔时必是悬针。意思就是说这一竖笔的下端要圆滑如针倒悬,而且竖笔一定要在横笔的中间部位,以保证字体的左右平衡,这也是写字的基本原则。大家再来看,这个字据上的‘廿’、它两个竖笔右边这个竖笔恰在横笔的中间,左边的这一笔偏前不少,彻底破坏了整个字的布局,让人一看明显感觉到是后来添加的,而且短而粗,极不协调,没有‘严’体书法的那种神韵。看来这位改字者只注重了‘形’似而完全忽视了‘神’似。不信的话大家来作个比较。”说完,他让把写这张字据的账房先生请来,当面在一张纸上写下‘十’和‘廿’两个字。大家这才明白,这两个字的写法根本不一样,不是在‘十’字加上一笔就能变成‘廿’的。
杨文看到大伙听得云里雾里的,似乎对书法不甚了解,于是便立即指出这张字据最明显的修改痕迹。他向大伙说:“大家都把它拿到太阳下对着阳光比一比,这里所有的笔痕都黑不透光,说明黑汁粘稠,完全堵住了光线,而唯独最后加上去的这一笔,还有点点光亮依稀可见,这就说明,这一笔和其余的字不是一次写的,用的不是粘度一样的墨水。难道在同一个砚台里研磨的墨汁能有两种不同的稠度吗?大家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众人听罢,都争先传阅,个个把字据对着阳光观察,又都不断点头纷纷称赞杨掌柜细微的洞察力和详尽的分析。这时的毛俊生头上的汗滴由小变大,最后直滴到地上,好象也没有发觉。杨文的神机妙算惊得他目瞪口呆,本想遮掩几句,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话语,只在嘴里含糊的说了几个字。杨文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擦擦汗:“不要强词夺理了,事实胜于雄辩。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该到了你讲讲为什么动此歪招的时候了。如若事出有因,得到别人的同情,或许何掌柜还能高抬贵手,放你一马,这就看你能否吐露实情了。”
毛俊生听到这里,突然扑倒在地不住的叩头,抽咽不止,泪流满面向众人诉道:“我是在给掌柜的跑生意。总怪我鬼迷心窍,贪酒好赌,造成不少亏空。为了给人家填上窟窿就想出了这个偷改数字、企图讹诈的歪主意,不想被高人识破,实在罪该万死,你若罚了我,我们全家五口人都得饿死。请诸位掌柜放过我吧,从此以后,我会痛改前非,再不干坏事!”说着又大哭起来。
这时,货栈的伙计们有人提议,将这人送交官府,让衙门处理。杨文说,送交衙门是等于给衙门白白送去了笔收入。将货物罚没入官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又有人提议,不能轻饶了他,必须加重处罚,好让他长些记性。杨文劝阻道,他已经有了亏空,若再加处罚,岂不雪上加霜?给他家中造成更大的困难。孔圣人也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他改恶从善,仍然要给他留下生存的余地。他又对众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的阴谋没有得逞已经自知理亏,况且咱们也没损失什么,只是花费了一晌时间,弄清了事实真相,保住了自家货栈的清白,看来花费这点损失是值得的。
他替何智仁处理完这件事,又觉得有点越俎代庖,便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何掌柜,征求他的意见。这时的杨掌柜只有敬佩与感激的心情,他连说:“好、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办,这样才得圆满。”二人相视而笑,遂放毛俊生离去。他临行时千恩万谢说以后定当报答,并留下话,说那十袋货等过些时间再来提取。
日头平西、燥热的空气顿时凉爽了许多。大伙来到院中,送别杨掌柜回家。何智仁一再表示对杨文的感谢,说帮他解除了危难,保持了声誉,他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杨文笑而不答。他仰望苍穹,但见近处白云片片,而眺望远处仍是晴空万里,令人赏心悦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