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青年作录乡土风情长篇小说《虎凤蝶》连载三十九(第77、78章)
●安焱(宝鸡)

第七十七章
去汕头哄了一年半孙女的王凤霞粘了些二儿子的贵气,也粘了些城里人的娇气。此刻正值上幼儿园的龙三喜考完第二学期期末试,归心似箭的她正离开龙春辉所在的学校,往广州机场赶。闲在家的龙铁蝶奉命前往西咸国际机场迎接。王凤霞在电话里一连说了三遍,叫他来时,一定要把龙三喜带上。
早上的太阳被云层包裹,光芒不怎么刺眼,形状也不怎么圆,像刚从热锅里烙出的,沾满香猪油的烧饼,颜色黄黄的。眼看即将进入伏天,难得有这样二凉的好天气。
一路上,心情特别好的龙铁蝶带着李墨环下的宝贝蛋,高兴地下了出租车,走在通往机场的宽敞大道上。
这地方美,人少。这地方美,树多绿地也多。父子俩踏上一条曲折幽深的小径,虽然晨练的最佳时间已过,龙铁蝶还是手掌伸直,两胳膊甩过头顶,在一脚一个脚印,雄纠纠气昂昂很夸张地走路。
对大人动作模仿极强的龙三喜也跟在他老爸屁股后头,学着伸胳膊踢腿加左右摇摆,也很夸张地走路。手机里的音乐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踩着鼓点,在边走边扭屁股。
“爸爸,咱俩是不是在这耍二?”龙三喜脱掉外套斜搭上右肩。
“没耍二,在锻练身体。再过两天就放暑假了,爸爸问你试考的咋样?”龙铁蝶望着路边新栽的几棵要死不活的银杏树在挂吊针,笑了笑问。
“简单可‘一’样。”这个在学前班小班只念了三天,又自个把自个贩弄到大班的精灵小鬼,对他的学习很自信。

“那爸爸今天考考你,屋里有三只燃烧的蜡烛,一阵风来,把两只蜡烛吹灭了,问你到最后还有几只?”
“还有一只。”龙三喜不加思索地抢着回答。
“还有一只?!三喜,你数学得是你体育老师教呢。”龙铁蝶望着娃可爱又很自信的嫩脸,皱起了很深的眉头。
“不是得。是我语文老师教呢。”
“难怪你数学学得那么好。那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呀?”
“我长大了玩女人!”小小年纪竟然语出惊人,让龙铁蝶为之一震。不愧是他爸的好儿子。他爸英雄儿好汉,能说出如此荒唐又高情商的话,与父母的过失教育有很大关系。但也不排除,外界情感泛滥的大社会、大环境、大气候,对新一代间接的毒害和影响。
父子俩正唠着嗑,头顶一架飞机轰隆隆从东南方飞来,围绕机场上空盘旋三圈后,降落到地面。“三喜,三喜,你奶奶飞来了,赶紧走,接走。”龙铁蝶解开衬衫扣子,拉着衬衫搭上肩的龙三喜向候机大厅小跑去。父子俩进了玻璃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先买了一瓶冻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神彩奕奕的王凤霞拉着皮箱从电动台阶上缓缓下来,在候机大厅等人的龙三喜一眼到容光焕发的他婆婆惊呼:“爸爸,我奶奶。”
龙三喜抱着那束欢迎奶奶归来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欢数的像只活奔乱跳的矫兔,飞跑着冲向十米以外的王凤霞,将鲜花送给他奶奶。
然后, 他拉起王凤霞的右手向大厅外走。他小眼睛的余光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又松开王凤霞的热手,转身往回跑。在光亮照人的花岗石地板上,一团不知谁扔的废纸屑跟前,他停了下来。蹲下小身子,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捡起那团废纸屑,又噔噔噔跑过去,丢进靠光亮大柱子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文明行为,被担心娃乱跑的龙铁蝶看见了,被事后把龙三喜抱进怀里,亲了又亲的王凤霞看见了,被满大厅即将出站的乘客们看见了,也被戴工作帽,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见了。连连夸赞这个留着碟碟头,看上去很喜庆可爱的三岁小朋友,是好样的,是最棒的!

下了那班飞机,大厅外广场上赶坐出租车的人很多。太阳也从云层中一不留神窜了出来。热得满头大汗的龙铁蝶去路边拦了一辆又一辆,车里都拉有客人。龙铁蝶建议王凤霞,要不咱改坐大巴车。可有了钱气长的王凤霞说她非出租车不坐。
龙铁蝶想起一年前母亲去广东时,又黑又瘦又知节俭。可这一趟回来,人变白变胖不说,连思想也跟着南方人变成了高消费。
母亲执意要坐出租车,龙铁蝶也不敢争辩,只有等。眼看夕阳西下,再推迟等出租车,赶天黑错过最后一班从西安发出途径咸阳市区的过路大巴车,就回不了龙蹄沟的老家了。等了好大一阵子,实在等不到出租车,三个人就要在咸阳住一晚,等到明天再回家。这对卖了十几年香,有着小生意头脑的王凤霞来说,一点也不划算。
最终没等来出租车的王凤霞还是听了儿子的建议,与孙子一道坐上即将驶出的那辆在候机大厅外广场上的豪华大巴。
一等二耽搁三转车,回到周原县城天己黑透了。饿得龙三喜吃了两片面包,喝了一盒奶,还叫嚷着要吃方便面。王凤霞同意了龙铁蝶提出的,在县城先找个饭馆吃饭,再叫出租车回龙蹄沟的意见。
回家次日,早早下炕的王凤霞看见院子两大盆发出新叶旺旺的米兰花,她对龙铁蝶吼道:“谁让你浇那么多水。水浇那么多就把花浇死了。”
然后她上二楼去佛堂给佛看了三柱香,站在阳台上俯视院子葡萄架的枝蔓从院子低处攀爬缠到高出二楼的水泥护拦上。她伸手嚓嚓嚓,把正在向阳处疯长的葡萄枝嫩尖掐掉,丢下一院子说;“不打尖,结得葡萄就落完了,全是光串串”。
接着,她下楼走出头门,去隔壁空院子菜地里,望着新栽出的两行茄子苗喊:“栽茄子干啥呀,院子啥都不长,长茄子像长铁似的,结的全是瓷蛋蛋。”
更不合她心的是她发现一片正开花的番茄苗。她趁龙子平去东头村部剃光头不在之际,三把两把像拔杂草似的,把正开花的番茄苗拔得一干二净后,她又从家里扛来锄头,重新翻种上她爱吃的刀刀菜。
村上理发店理发师,那天有事人不在。头没剃成的龙子平回到头门口,一看刚去时还绿绿的菜地,转眼间成了一地湿漉漉的黄土,骂道,“谁叫你把我栽的洋柿子挖了。你看你个鬼样,回来才两天,屁嘟嘟屁嘟嘟个不停,你真是个活教材,猪八戒不成佛——叫嘴害了!”老两口一个不让一个,对骂了好一阵子。
“妈,不是我说您,您才回来几天,说这不对的那不对,惹得鸡嫌狗不爱,半个眼睛见不得。人老了,装鳖嘎,说话要得人爱。我感觉您这次回来咋变了,变得跟以前不—样了。”
王凤霞不尊重龙子平的劳动成果,龙子平也不尊重王凤霞的劳动成果,他气得绝食,不吃王凤霞做的饭。老两口一天两夜分床睡,两天两夜不着嘴。
后来,在外边玩饿了的龙三喜小跑回到家,进厨房,听到在做午饭的奶奶骂爷爷:“我年轻时真是瞎了眼窝,咋看上你……”
龙三喜把他的两小手插在腰间,很有大人范儿地说:“奶奶,骂人不是好孩子。以前你眼睛瞎了,我爷爷都没嫌弃您。现在你眼睛好了,咋了,想过河拆桥吗?我告诉您,一个好奶奶,能让一个家和睦幸福,一个坏奶奶,能让一个家四分五裂。”
龙三喜刚说完,斜对门的老嫂子拿着针线活串门子来了。为了在旁人眼里,赢得夫妻和睦的假口碑,老两口子都必须强装出笑脸接待客人,那种持久相互不说话的僵局,才多少有所改变。
小两口与老两口相安无事的和谐日子,没过多久的某日晚上,吃饭时王凤霞问:“我跟你爸不在,你把卖的玉米钱干了啥了?”
龙铁蝶没吭声,嘴里没说心里话,“我跟李墨环这一年多在家,没出去挣一分钱,家里日常生活总要开销啊。再说你老两口吃上了‘商品粮’,地全都让我种,我有权卖自己种的粮食。”
婆婆类似霸道的话,把儿媳李墨环激怒了。她迁怒于在楼上书房正写诗集的龙铁蝶。她说她没见过钱,她受够了,若不是她舍不得她的宝贝儿子,她早出去打工了。她质问龙铁蝶:“把卖玉米的一千多块钱放哪儿了,给你妈去取。”一头是自己的母亲,一头是自己的妻子,向谁都不对的龙铁蝶从书桌上的一本厚书里,取出夹的一千八百块钱。
李墨环一把抢过去,疾步走向二楼阳台,然后用力猛地朝楼下抛洒下去,十八张诱人的钞票,如天女散花,飘落了一院子。房台、井台、窗台,到处都是红花花的钞票,也飘落了一葡萄架。

事后,龙铁蝶找老糊涂的王凤霞单独面谈。他说:“我的好妈呀,您再这样闹下去,她迟早要跟我离婚。离了婚对您老有啥好处?难道您真盼望您的老大难儿子后半辈子打光棍?想当初,您为了给我讨个媳妇,费了多少的周折。一段日子,愁得您吃不进饭,睡不着觉,差点把眼睛哭瞎了,难道您忘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媳妇,可您……”
“我的好妈呀,农村人处理婆媳关系的正确公式:和睦=媳妇多做事+婆婆少说话。而您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说话,却老爱胡说话!”
“我的好妈呀,您现在的嘴变得越来越像王家窑您娘家隔墙的黄秋香,说话越来越馋火了。您是不是得到她的真传,唯恐天下不乱?”
黄秋香娘家在离龍興寺不远的寺沟村,地主出身。三岁那年她爹被土匪开枪打死。十五岁嫁给王家窑杀猪翻肠子的屠夫王双省。那个年轻时第一回学杀猪,把猪没杀死,猪跳下案板跑了,气得他拿起炕耙追上鲜血流淌了一路的,挨过刀子的活猪,将其活活打死在墙根角的那个王双省。
后来,王家窑村子整体搬迁出土窑洞后,他家又跟王驴娃家做起了新邻居。
黄秋香这个女人好强能干,又霸道。她给儿娶的第一个媳妇,嫌媳妇早上不给她倒尿盆,中午不给她端饭为由,把儿媳赶出家门不要了,留下了第一个孙子。她娶的第二个媳妇,结婚生下娃后,不知她又在媳妇跟前叨叨了些啥,听不惯的媳妇拧身走了,在召公镇镇街开了一家化妆品店,一心忙她的生意,一年多不回王家窑黄秋香的家门。黄秋香打发儿去叫了几回,人家说她再也不想回王家的门了。像这样夫妻分居的时间超过两年,法律上承认算自动离婚。儿又离了婚,又留下第二个孙子。
到现在,黄秋香的儿子都快五十岁了,还是单身汉。两个同父异母的孙子,还要她黄秋香日日夜夜去经管照顾。如今头发斑白的黄秋香逢人诉苦,两眼老是淌黄水。去年她上省城大医院看好了眼睛,一回家她又忙着东奔西跑照顾和接送两孙子上下学,没己顾(自己照顾)好眼睛,一次次反复感染后又发作,到现在她的双眼都快要瞎了。
现如今,百病缠身的黄秋香最大的盼望是:她的儿子在她有生之年,能再拾掇个婆娘,照顾她和两个一年年越长越大的孙子,可至今就是没人给她的儿子提说。外人一打听,第一任、第二任媳妇都被婆婆撵出了家门,家里楼房再高,光景再好。没有那个女人愿意上她家门,敢做她儿子的第三任。
这次从汕头回来,有点像黄秋香的王凤霞没多久便训斥龙铁蝶说:“我回来了,家里的地你就不要种了,年纪轻轻钻在家里干啥呀?赶紧出去打工去。你一个大男人长期呆在家里,把人害呢。你走了,我老两口也就不生气了。”
王凤霞还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金盔银盔,不如自己怀里揣的锅盔。”意思是说你爸你妈有的,是你爸你妈的。不是你的。要想自己有,就必须自己去外边拼命努力。
第七十八章
老两口对闲在家里的小两口的怨气,不敢直言,他们就窝里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们企图用那种旁敲侧击的“自残”手段,把看不惯,听不下去小两口吵出德寜樂。
初伏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越来越热,父母撵他上哪儿去打工?
小两口想出去打工,也得等收了秋,过了年再说。由于德寜樂新产生出的家庭矛盾,缺少外人从中合理的调解,随着先前中立的龙子平后来也倒向王凤霞一边,家庭小风波愈演愈烈,一日日在不断的发酵和升级。
从汕头回老家,夜夜睡不着的王凤霞有事没事用脚蹬醒,睡在炕另一头的龙子平,没话找话,说要跟他商量事。像这种等家里其他成员都睡熟后的很清闲、无干扰的后半夜谈事议事的场景,每个月至少发生在老两口身上三到五次,老两口早习以为常。德寧樂好多特大重大的要事,都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黑暗里,老两口吵吵闹闹,说成敲定的。
那晚深夜,王凤霞跟龙子平所谈的议题是分家。王凤霞的意思把已成家有了孩子的老大龙铁蝶分出去,叫他另起锅灶,单另过。这样给大娃打压,迫使他走出家门,找个工作好好干,更好地养活媳妇和娃。一年四季守在家里,靠那几亩薄地勉强生活,啥都不想干,写什么别人擦屁股还嫌纸硬的一页页废书,这不是一个有血有志男儿的前途。
王凤霞还唠叨,说大娃是农民吧,每天端着书生样,只知钻进书房里胡写乱画,干活又不像农民样。记得她叫龙铁蝶去菜地给辣椒苗上肥料,整片的辣椒苗因他施肥过多,全烧死了;叫他上麦田去除杂草,没锄几下,锄头上的铆钉掉了,锄和锄把成了两部分;叫他去地里往回拉玉米棒,别人拉了几年的仍然好着的架子车车胎,在他手里一趟没拉下来,走在半路,突然“啪”的一声胎爆了。
说龙铁蝶不是农民吧,考了大学没考上,又摆脱不了铁打的农民身份。把这样是农民又不像农民的不伦不类的懒汉养在家,让他的婆娘娃娃喝西北风去呀。
每天,老两口看到障眼睛的龙铁蝶无所事事,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胡写乱画,多少年了,一无所获。做为父母看后就生气或头疼,可又拿他没办法。

树大分枝,户大分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自然规律。老两口思来想去,只有用分家逼龙铁蝶奋发有为。或许,这方子是眼下救治大娃很不错的一副良药。龙子平躺在水泥板炕上的黑暗中,终于想明白了。于是,他拉开灯,一手举放大镜,一手捏钢笔,赶天亮前在一张旧年画的背面草拟了一封《分家协议》:
分家协议
为激发长子龙铁蝶内在潜能,促使其外出务工,锻炼其持家的责任感和担当力,从而更好的养家糊口,提升其三口之家的生活质量。经一大家人协商同意,并参考村上其他大家庭分家的原则和经验,特分家如下:
一、家里十三亩地,交给龙铁蝶全权耕种和经营;每年六月底向父母上缴十袋新小麦;十月底向父母上缴两袋新玉米。每年的粮食任务,必须按时缴纳,不得拖延。
二、赡养人每天必须清扫门前院后,给父母做三顿饭。早上倒尿盆,晚上洗脚;
三、现有大厨房归除龙铁蝶三口之家以外的其他家庭成员所共有。楼梯里的小空间,可暂时分为小两口,做其新厨房使用;
四、闲置的新院子归幼子龙春雷所有。老院子归长子龙铁蝶、次子龙春辉所共有。除龙铁蝶所住卧室外,其他房产归父母所有。赡养人无权更改房舍结构,做为其它用途或堆置私人物品;
五、每月的电费、电话费、水费由赡养人龙铁蝶全部支付;
六、若赡养人外出务工,每月还需给父母提供至少三百块钱拖管孩子的生活费用;
七、此协议一书两份,赡养人、被赡养人各执一份,双方按手印之日起正式生效。
赡养人代表签名(按手印处)
被赡养人代表签名(按手印处)
某年某月某日
等到吃午饭时间,龙子平叫放学回家的龙三喜拿着印泥和那份所谓的《分家协议》上二楼,交到正在书房写诗的龙铁蝶手里。
“爸爸,我爷叫我把这给你。”坐在书桌前的龙铁蝶接过纸和印泥,粗粗瞥了两眼《分家协议》头头,懒得再往下看。等龙三喜走后,他将所谓的《分家协议》揉成蛋蛋,顺手丢进书桌下的垃圾桶里。
也许父母的想法是好的,对的。而如此尖刻而不近亲情的表达,将原本好好的一大家人,强硬拆散成两家人。这明明是要将他和李墨环要撵出德寜樂家门的节奏啊。
嘴上不说,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李墨环看穿了公公婆婆的意思。晚上,她在龙铁蝶耳边说:“家里的日子咱没法过了,咱俩还是干脆外出打工好了。”
“上哪儿去打工?”龙铁蝶将信将疑地问。

“嘉兴!我的亲戚都在那边。我大舅二舅,还有嫁到那儿的我小姨。我妈死了以后,我小姨同意填房,嫁给我爸并答应好好照顾我,可我大姨夫坚决反对,私下找人贩子,偷偷把我小姨贩卖到了嘉兴。为这事,我爸对我大姨夫特别反感,跟他一家人老死不相往来。”
“嘉兴?嘉兴!‘嘉’取‘特别’的意思,‘兴’是‘兴旺’的意思。这名字寓意好。去去去,但愿此行成为咱俩人生路上新的转折点。”
在那年过完年的正月末,小两口坐火车转公汽到达了美丽富饶的江南鱼米之乡——嘉兴。随着东南沿海一带新兴纺织、电子、玩具等轻工业快速发展,各个工厂对女工需求量很大,分析有三个原因:
1女工饭量小,好管理;
2女工心细,工作合格率高;
3女工活动量小,非安全事故少。
在熙熙攘攘的嘉兴市人才市场,招聘单位十家有九家在招聘女工。持同等学历的女孩比男孩好找工作,这几乎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持高中毕业证的李墨环第一天去嘉兴市人才市场,被一家新开业的电子厂录用,做了行政文员。之前她在皇臺寺协助虎二僧打过字,对电脑办公打印这一块非常熟悉,有经验,更重要是她颜值高。而同样持有高中毕业的龙铁蝶去了三次人才市场,仍没找到工作。
后来,李墨环找她大舅妈带龙铁蝶去了一家职业介绍所,工作人员推荐他卖保险。他去保险公司一看,全是操着浙江口音的本地人,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龙铁蝶与他人交流的不顺畅,使他无法很好地融进那圈子。再加上自己笨嘴笨舌,长期在家闭门造车,活在自己的梦幻世界里,不善交际的习惯,成了他卖保险的致命障碍。
再后来,龙铁蝶又多次去嘉兴市人才市场,投了十几份简历,天天等着回电话,就是没有响动。远离家乡,吃住都得花钱,这样下去不行,他先找个临时工干。热心的大舅娘又带他去出租屋边的村口拆水泥袋两头的线。
他跟着她去,看到露天的垃圾场上,褶褶皱皱的使用过的空水泥袋,散乱堆积成几座小山。拆一个空袋子二分钱,每天工作不限时间,拆多少算多少。
十几个老太婆围“山”一圈,坐在自带的小塑料凳上,在撕扯用过的空水泥袋口的白线。天天还有大卡车不停从往这里拉一车车废旧的水泥袋。活多的干不完,背上竹子编的背篼背着小孙女的大舅妈在这干了一年多,算是这里的长期工。
拆过线的水泥袋,一百个扎成一捆。按数计酬,多劳多得。在脏兮兮的垃圾回收站露天场地上,大家相互争抢水泥袋,各忙各的。一个个空水泥袋在被抽拉拆线的过程中,留存在袋内、袋面的水泥粉乱飞乱落,迷漫着整个场地。
大小伙龙铁蝶坐在老婆堆里拆水泥袋上的线绳,拆了没一个小时,黑头发染成了灰白。在拆线过程中,飞散水泥灰粉,粘了龙铁蝶一脸、一鼻孔、一嘴。没干半天,成了水泥人的龙铁蝶对大舅妈说他干不了,然后起身离开了拆袋现场。
在新租在城东的东栅村的一家民宅里,闲躺了两天的龙铁蝶得过且过。心长的大舅妈又把他介绍给二舅妈,叫他骑上自行车,跟上二舅妈去城西郊一家正大开挖的建筑工地去扫马路。
一辆接辆高大的拉土车,滚滚的车轮飞扬起尘土而过。一辆接一辆,从五六米深的地坑里出出进进。龙铁蝶跟几个老婆子,把渣土车跑过,甩飞掉落路面的一块块渣土,及时清扫干净,几十里长的路面上散洒着像二舅妈这样的好几个扫路人。龙铁蝶刚去当天,正赶上渣土车赶进度,夜夜出车,夜夜加班清扫马路的龙铁蝶不得不加班熬到凌晨一两点钟。
又一早晨,没睡够的龙铁蝶躺在床上睁不开双眼,被推着自行车上门,喊他去上班的二舅妈叫醒。
“我不去了,不想去上班了。”心高气傲的龙铁蝶揉了揉睡眼对窗外说。
“老板说了干不满一月,没有工资。”窗外的二舅妈说。
“我不要工资了,我实在受不了。”叫不动的二舅妈又去找大舅妈,笑眯眯大舅妈最终还是说通了龙铁蝶。他再次骑上单车,跟在二舅妈单车后头,从嘉兴东栅出发,一路折来弯去,拐左拐右,上上下下一条条河面的桥,过了火车路下的石洞,走走堵堵停停穿过市中心,骑了一个多小时,走了十几公里,又来到嘉兴市西郊那家盖五星级酒店的建筑工地。
上班时间,正在与几个同事老太婆在马路上扫泥土块的龙铁蝶耳朵里忽然传来几声喜鹊的鸣叫。那熟悉的喜鹊的叫声,在他小时候,借草屋头门前的老槐树上有个喜鹊窝,他常常听到。那天在异土它乡突然听到有点带故乡味道的这叫声,特别的清晰,特別的响亮,也特别的亲切。那时候玛瑙婆常说喜鹊报喜,龙铁蝶心里在想,莫非今天真有好事降临?

晚上,龙铁蝶回出租屋,同样早出晚归骑单车上下班的李墨环告诉他:“你走时忘了带手机,你手机上来了条短信,叫你明天去面试。”
面试单位是一家上万人的大型皮革厂,要求极严。通过第一关面试,再通过第二关像当兵一样严格的身体体检合格后,龙铁蝶进入第三关笔试。过五关斩六将,淘汰到最后,当初面试合格的三十人,只正式录用了七人。
被录用的三十三岁的龙铁蝶算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其他六人都是未婚的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他被人力资源部经理带到第三车间,交到第三车间主任手里。剩余的六人分配在第一、二车间。
上班第一天,跟过去每天早上情景一样。三车间主任向黎明让二十三个员工站成三排集合,然后查点人数,再安排当天的工作任务和相关注意事项。
讲完正事后,他说:“今天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又增添了一名新成员,请他出列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拍手欢迎。”
在热烈的掌声中,龙铁蝶走到队伍最前边,面带笑容说:“各位工友,大家早上好,我叫龙铁蝶,陕西人。人生第一次来到这江南鱼米之乡,美丽富饶的嘉兴。有缘能在这里与大家相会,我倍感荣幸,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上合作愉快,在生活上多多关照。谢谢大家!”
龙铁蝶说完鞠了躬回到队伍最后边,听见向主任说散会,大家各自去各自岗位。接着,提着浆料桶, 穿工作服戴防毒面罩的龙铁蝶站上十多米长三米高的的大型设备顶端的机台,在师父的监督下,用软毛刷子蘸土红色的浆料,一刷刷来回往半成品皮革上刷。刷后的湿半成品皮革经高温烘干,多次振荡,进入成品包装。
每天下午下班前,双手粘有的刺鼻浆料,要用香蕉水清洗,再用香皂清洗三遍,还要去澡堂去洗澡。
糟糕的天,早上来时下着雨,到下午下班前还没停。披层飘飞的白塑料纸,在风雨中骑单车回家的龙铁蝶晚上跟李墨环亲嘴后,睡到后半夜,李墨环突然在床上翻来滚去,一声接一声叫喊头晕头疼。
揭开毛毯,开灯后的龙铁蝶拖着拖鞋跑出出租屋,穿过月光,到三十米远的村口诊所,在黑暗中拍打诊所的房门,叫醒医生并说明情况,再跑回去把李墨环背到诊所。
医生量过体温后,问她白天吃了些啥?李墨环都一一作答。医生说有一点点烧,可能是食物中毒。然后他给她一次性打了两支退烧止疼的针,又开了些排毒的药,回家李墨环服用后才慢慢安静下来。

一说到中毒,龙铁蝶立马想到,自己身上散发的难闻的浆料毒气。工厂要求工人每天下班前必须在工厂澡堂洗免费澡。工厂还规定粘满浆料的工作服、工作裤不允许带出工厂。
按厂子要求,身带毒气的工人每天下午下班回家前,必须去职工澡堂洗澡。洗过澡回到出租屋的龙铁蝶没想到,体内暗藏的毒存量还会这么大,毒性这么强。毒气通过接吻传给对方,太可怕了。
龙铁蝶更没想到,他一脚踏进那家工厂,竟变成了一个吸毒、携毒的毒人!
到后来龙铁蝶才知道,自己还算运气不错。第一第二车间属半成品车间。在纸或布上涂刷七到八层白色底色浆料后,再涂二到三层土红,枣红,紫色、棕色、黑色等按客户需要颜色的有色浆料,毒气比第三成品车间要大的多。
参与皮革制作流程的龙铁蝶在三车间干的时间久了,也弄明白了,平常在大街上宣传“比牛皮还牛的皮带”的那些商人,没有一个不是在吹牛皮!
跑这么远的路来此打工,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心态归零的龙铁蝶每天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车间的毒气再大,他还得要好好坚持去上班 。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路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 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