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风情】长篇纪实文学《心劫》连载 22 第一卷 《追忆篇》〈神龙五载〉/ 作者:王颖悟


神龙五载
●文/王颖悟
在神龙纸业公司那宽敞明亮的第一车间里——也是当年唯一的一个车间——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第三烘缸的安装工程。车间内人头攒动,但却雅雀无声。面对这个四五吨重的庞然大物,在未安装到位之前,每个人紧绷着的神经,都难以松驰下来,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分钟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都全神贯注的各执其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就这次安装工程的难度而言,有很多非比寻常的地方。按照常规,一般车间的大型设备,都是在未修厂房之前或是在未盖屋顶之前就安装到位,不然会给后续工作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另外,这次的施工 方法有些近似原始。为了节约更多的资金和人力不动用任何机械,而采用斜坡滚动的方式,用导链将烘缸提升到基座上,使它归位,虽然设想周密,计划详尽,但相应的却隐藏着许多危险因素,万一某个环节出现故障,那将会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失和严重后果。厂领导将这个安装工程的指挥任务交给了我,不知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因为这个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或许还有其它未能预知的因素,这些我都没有细细去想,只凭着一腔赤诚和历年来积累的经验,勇敢的接受了任务,担起了这个担子,仅用了一天时间,就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别说出现大的事故,几十个人连手指头都没有撞破过,真正做到了全胜而归。
按常理而言,一般流水线的安装都是依据最初设计,一步安装到位,除非某些大的技术革新,才会增添一些必要的设备。而这次为什么要增加第三烘缸,机架又是怎样制作的,又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安装方法等等,细论起来,也颇有种种曲曲折折的缘由和故事。
我是在一九八七年秋后被召去加工厂大门和车间电柜的。当时没有围墙,正在修建车间厂房,等厂门加工完毕后,赶上设备安装,就和其它安装人员一起并肩干起了电气焊,成了安装队的一名主力队员。纸机正常运转以后,又陆续独立完成了几项大型附属设备的安装工程,如浓缩机、振动筛、离心筛、水力碎浆机、复卷机等,每项工程由基座的预制,到安装到位,再到水管道、浆管道、汽管道的加工和连接,从头干到尾,一直到投入使用为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活干,时时难清闲。这种活,不比跟班的修理工,当车间机器正常动转时,修理工还有点休息时间,歇歇气、喝点水,而我则要从早干到黑,只有吃午饭才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机会展展腰,舒口气。我真佩服厂长那超人的精明程度,把我的活路安排得丝丝入扣,没有丁点更改的余地,每当前一项工程将要完工之时,下一项任务就早已摆在我的面前。在我干活时非常关心,时时巡查,不离左右,生怕我偷懒,干的活对不住那每天十元钱的工资。平心而论,当时我的工资确实不低,跟一般职工每天四元的工资比起来,我一天可抵他们两天还要多。可是,我自信,我对厂子的贡献绝对比他们大的多。且不说干的是技术活,单就随便一点小小的工艺改进,就可以获得巨大的劳动效益。现就一项直角弯头的制造方法为例,足可说明随时开动脑筋,实干加巧干,对于加快工程进度,提高工作效率,节约材料,降低消耗等方面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当送浆管道需要改变方向时,就需要一个直角弯头。当时没有压铸弯头,传统的作法是用钣金作图法先裁出样板,然后用样板将钢管划出四个不同的部件,再用氧气一一割开,最后又用电焊焊在一起,再在两端各焊一个法兰,这就是人们俗称的‘虾米弯’。这是一般管道安装必不可少的部件,而且数量很大。因此,在施工时,就得抽出一半劳力专门从事弯头的加工。针对这个现实状况,我制造了一个简单的模具,衬在切割机的靠子上,使钢管和切割片形成一定的斜度,然后一反一正的将“虾米弯”所需要的部件全部切下来。这样切一个口比氧气割一个口可提高工次四五倍,且省去了氧气的消耗,同时由于切的口齐正,焊起来也方便快捷,既加快了速度,也节省了焊条。仅此一项看起来极不起眼的革新改进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谁又能准确的说出它的数目来。
我也自知自己的工资高,这是厂长们一块很难解开的心病,因为这个标准是建厂时工程安装队跟厂里定下的,我不过是落了个顺水人情。因此,我干活时尽心尽力,从来不敢懈怠,唯恐对不起天地良心。自觉年长,别说受到领导批评,即就是领导一个不好的脸色,也会使自己无地自容的,哪里还敢有非分之想,期望能得到领导的表扬和奖励。
纸机投产正式运转两年以后,不知是当初设计的缺陷,还是由于车速过快,亦或是纸品加厚,所有产品都存在水份过高,干湿度不合格的现象。客户反映,使用时易断,久贮则会发生霉变。不但客户越来越少,而且有些单位将已拉去的货又退了回来,因此解决温度问题就成为燃眉之急。研究的结果,只有增加烘缸才是提高产品质量的唯一途径。说办就办,雷厉风行。立即给原厂打电话订作,厂方说有现货,可迅速发运,只是因为基座地轨占完,所增烘缸只能架在上面和另外两缸重叠起来,因是非标准备件,所以机架不能供给,要由自己设法就地解决。
这可是个致命的大难题。光有烘缸,没有机架,设备不配套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求助邻县的轻工机械厂,因为那家厂子有加工这种配件的设备和条件,过去和他们曾经有过业务关系。协商的结果该厂答应制作,但核定价格一万二,另加三千元的模型费。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时间,据他们说从做木模到造砂型,继而浇铸铣刨加工前后需两月时间。价钱再高,还能接受,最要命的是时间,绝对不能拖那么长。要知道,纸厂已经濒临停产的边缘,谁还有那么大的耐心去静坐等候。就在这万般无奈之际,厂长想到了我。他约我去面谈,商量是否可采取别的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我告诉他,按正规要求,机架是用铸铁浇铸的空心方梁,我们何不用两根250毫米的槽钢相对焊接而成,在和立柱相接的部位,再加焊一块20毫米厚的承重垫板,以达到受力均匀。为了克服钢件横梁的弯曲弹性,可在机架的承重部位增加一根立柱,将机器的所有重量全部传递到地轨上,使自己应急加工的机架达到既能解决问题,又可确保万无一失的目的。厂长听后非常满意。他又问,大约需要多长时间。我粗略估计可能需二十多天。他继续追问所费资金。我查阅了五金手册,初步估算,包括购料、外协加工费用不会超过五千元。几位在坐的领导异常兴奋,都认为此方案可行,当既拍板,从明天开始,按预定的方案进行。临散会时,又隆恩大开,当众宣布:在保证质量的前担下,限一月之内完工,比我估计的时间还宽限了十多天,看来还是那省下的一万多元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机架的加工,按预定计划如期完成,剩下的就是联系外协,用龙门刨刨平结合面,用摇臂钻钻好紧固罗拴孔,专等一切完工就和先期运到的烘缸形成配套产品。厂领导急切的盼望能及早的投入使用,使产品达到理想的标准。
从加工机架的那一天起,我享受到了厂里的优厚待遇,吃饭自不必说,好烟好茶天天供应,所需开水有人专门负责。如此作法,倒使我很不自在。加工完毕的第二天,这种招待嘎然而止,这又让我极不舒服。我并不苛求永远享受这种招待,我觉得当初就不该有此一举,倒不如平平常常的最好,使人觉得领导大有“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之嫌。通过此事,我深深体会到人世间的情意竟如此浅薄,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们一代接一代的遗忘殆尽,何时才能彻底清除“人心不古”的民间传说。
机架的圆满完成,我算完成了承诺,总计花费三千元左右,领导非常满意,我也可以长舒一口气,转入另一工程的施工。关于烘缸何时安装,如何安装,那些不是我等打工者所操心的事情,只有尽职尽责的干好自己的份内的工作,那才是我们的本分。
即将安装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由于当初修建车间时,没有设计天车,现在必须用吊车吊装。若用汽车吊,一来吨位太大,二来吊臂长度不够,厂房内又有三角形屋架限制高度,使吊臂和水平夹角小于四十五度,吊装时容易发生吊车侧翻,出现事故,若用大型伸缩式吊车,一要掀开厂房屋顶,二来费用昂贵,从发动机起动到熄火,连来回路上的时间也包括在内,每小时计费三百元正,粗略估计大约需耗资两千多元,且不含修复屋顶在内。鉴于以上情况,厂长又找我商量,看是否能用别的办法,既能安装到位,又能省事省钱,不使人大受折腾。而对具体状况,我又从古代“鲁班的传说”中‘土堆亭和鱼抬梁’受到了启发,何不利用铁轨支成斜坡,烘缸两端轴头上各用一个五吨导链,将导链一端紧固在纸机基座上,用人力拉动导链,使烘缸缓缓滚动上移,虽然速度不快,但却平稳可靠,安全系数高,只要指挥有度,再有几项保险措施,相信不会出现别的问题。有科学依据为凭,滚动比滑动可省力百分之八十,两个五吨的导链拉动烘缸的力量绰绰有余,不会有超负荷的现象发生。领导们经过再三斟酌最终决定,照此方案进行,并按我开出所需材料清单,准备一切急用物件,专等所有材料到位,就立即开始行动,指定由我统一指挥,因此便有了故事开头那段严谨而紧张的操作情节。
通过这次技改以后,纸厂生产效率有了很大的提高,由于产品质量好,产量增加了不少,产品仍然供不应求,领导们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然而这件事情的发展始末,对我来说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我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奖励和回报。我自己觉得更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必要,其所以有所成就,也只不过是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为厂里尽了一点一个打工者应该尽到的绵薄之力,并向周围的人展示了自我存在的价值。
按照自然世界的发展规律,宇宙间的万般事物都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但总有那么一些令人难以思议和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横空出世,给本来非常完美的结局故意衍生出某些枝杈来,这些事端的炮制者,好象非得如此才会显示出他们的高超才能。随着厂领导对我态度的日渐变化,我逐渐明白了古语常说的:“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的深刻哲理。
本来,在这次增加烘缸的改造中,我应该受到褒奖,因为既解决了困难,又节省了开支。我也不奢望得到丰厚的回报,但至少也该在精神上来点安慰,以鼓励后来者以后能给集体作出更大的贡献。可是我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冷遇,特别是杨厂长处处流露出挑剔的目光。比如下班以后加班干活他视而不见,但偶尔迟到几分钟,他却大作文章,甚至有几件本来不该由我负责的事情,硬要由我承担罪责。我明白,这都是我咎由自取,自己引火烧身。自己不应该在这次技改中锋芒毕露,处处逞能,使某些能人大大逊色,甚至丢尽颜面,因此遭遇他人忌妒,造谣中伤。假若王厂长懂得“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的道理,不为谗言所动,那进谗言者也就无计可施。可是王厂长不是世外高人,也是凡夫俗子,他怎能抵御这种人再三撺掇,“谎话说过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经过权衡,在我和进谗人的选择中,王厂长选择了后者。
这个进谗人就是厂里的外聘人员杨厂长。
这位杨厂长小个子,温文儒雅,精明强干,家住省城附近。平心而论他不是一个品质极为低下的人。当时凭借东部消息灵通,开发较早的优势,粗通一些造纸工艺和技术,虽然还说不上是行家里手,但对于我们这些处于关中西部,从来没有接触过造纸技术的人来说,简直将他奉为国之瑰宝,视若神灵了,厂里委他以技术厂长之重任,工资待遇特别优厚。从他遇到纸品质量问题时束手无策和手忙脚乱的状况可以推断他决不是一个经验丰富,对造纸工艺驾轻就熟,对排除故障胸有成竹的专门人才,但是他勤奋好学,勇于钻研,经过几年来的实际历练,技术比初来时提高了不少,和我配合得非常默契。他管好工艺流程,我管好机械设备,使造纸机械的运转经常处于优良状态,几年来为厂里创造了不少效益。
他和我的隔阂是从增加烘缸设计时就开始的。当时王厂长和我已相交几年,认为我年长经验多,遇到大事来找我商量,汲取我的意见。我提出用槽钢相对焊接加工的方法后,别的领导都表示赞同,只有他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此法不妥,但又提不出新的见解和解决方案。我也想听听他的高见,可是他嗫嚅半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始终坚持最好是再等两个月,用外县加工厂的正式产品。他的提议立即遭到另外几位领导的反驳。大伙一致认为,此项工程必须立即着手进行,在时间上实在是刻不容缓。假若拖的太久,等所有的用户断绝联系,以后即就是产品质量再高,也就失去了时机,被别人占领了市场。最终决定,按预定方案进行,全盘否定他的意见。
在确定烘缸安装方案时,他又提出了异议,认为风险太大,安全性不甚可靠。这个方案虽然也是我提出来的,但提出以后,我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出风头,没必要担这个风险。正象杨厂长劝我的那样,如果一切顺利,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相安无事,万一出现事故,谁又会担当起这个责任,那时谁又会给你分个青红皂白。我这真是自找烦恼。可是王厂长极力主张按我的提案进行。他说我干的时间长,经验丰富,方法切实可靠,措施稳妥。其实那节省下来的几千元钱,才是对王厂长极具诱惑力的关键因素。建厂初期,经济十分拮据,工人常年发不上工资是正常现象,所以能省一文就是一文,何况又不是个小数目,能不令王厂长瞠目。
从这个技改工程完成以后,王厂长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只把我当作一个打工者,有时甚至作为他的‘智囊’对待,但凡有些疑难问题也找我商量。对于这种变化,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实际效应,而对杨厂长而言,简直如芒刺在背,令他局促不安。他认为王厂长侧重了我,却冷落了他,我倒成了他在技术方面的严重威协。从那以后的多次接触中我明显的感觉到这种强烈倾向。我也终于明白,他原来忠告我不要多担风险,除了好心劝阻以外,还有一种怕我崭露头角的真实心理。说句实在话,我其所以出主意,想办法,有此作为,不是显能,也不为争宠,只是天性和良心在鞭策我‘站在谁背后就希望谁成功’。遍观世理,有哪一个打工者不希望自己的老板生意兴旺,事业发达,只有企业盈利,大伙才都能得到好处,更何况我等靠苦力养家糊口的人,哪有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有不尽心的道理。
细细回味,也非怪杨厂长挟私忌贤,有一件事情也实在因我固执己见,不会融会贯通,使杨厂长丢了面子,事后我向他当面致歉,希望他看在为公事的份上,不作计较,能得到他的谅解。
记得那是在机架加工前的尺寸计算时,因为三个烘缸的中心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要使安装好后齿轮啮合适度,传动平稳,就必须精确的算出支架的垂直高度。在计算时,杨厂长运用数学上的勾股定律计算法,我当即指出勾股定律只适用于直角三角形,非直角三角形不在此列。可是他一再坚持说这个等腰三角形就是直角三角形。恰巧当时也有几位上过高中的职工在场,立即引来一场哄笑,使杨厂长非常尴尬。我当即打圆场,劝阻大伙不要继续争论,采取就地放大样的方法也能求得数据,就这样巧加掩饰,总算帮杨厂长摆脱了窘境。
这本是最普通的一件小事,在工作中有些争议是正常现象,况且科学是严谨的,来不得半点虚假,我们总不能因为要迎合领导的意愿而放弃原则,按领导的错误决定办,必定会给工作带来重大损失。杨厂长本应明白这个道理,在下属面前当众承认自己记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在事情,可是他放不下这个架子,抛不开领导的尊严,反责怪我当众出他的丑,给他难堪。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又背地里放大样,对自己的错误算法作了验证,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观点,可就是知错,改错不认错。没有这点虚怀若谷的勇气,并对我逐渐的产生了积怨,从日后的一言一行中,我明显的感到这种无形的压力在日渐加重,我也已经预感到我在这里打工历程已即将结束,同时也更清楚的体会到古人常说的“功高盖主”的潜在危险性。
第一车间的所有附设设备即将安装完毕,只剩下最后一台复卷机。也该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了,杨厂长又撺掇王厂长向我发难,并故意设置了几件不堪一击的所谓事实,事情已发展到白热化,还有什么留恋的必要。就在复卷机安装完毕以后,我毅然离开了我曾经奋战五年的神农公司,告别了曾经流过血汗的这片土地。
在离开的前夕,我和杨厂长开诚布公的作了一次长谈。我向他表明,你是厂里聘来的造纸专家,我是一个普通的打工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古人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少我一个人可以,缺你一时不行。我的存在不但不会对厂长宝座造成威胁,反而会对你地位的巩固助一臂之力,只能让你少操些心,减轻些精神负担,对你是有益无害。况且我对造纸一窍不通,没有能力和你抗衡。我也从未有过和你抗争的念头。但你却处处以邻为壑,忌恨我的存在。我的离去,未必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说这话的目的,不是留恋这里的工作,‘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下何处无芳草,对于凭苦力吃饭的人,只要不惜力气,就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在此我只是忠告你:“凡成就大事者,只有虚怀若谷,才能海纳百川”。
这时,我忽然联想到一幅名人的漫画,很能说明道理,确实耐人寻味。此画的标题叫“武大郎开店”。画面上有几位头顶杯盘的小伙计,在围着桌子转。他们的个头都比桌子低出好多。此时门外来一大汉,问道:“本店收人吗?”小伙计答道:“我们掌柜说了,比他高的都不用”。此情此景和我当时的处境极为贴切,看来这种状况也在当前社会普遍存在。只有深谙韬晦的人,处处故作愚钝,深藏不露,才不会招致别人的嫉妒和排挤,有货只能卖与识家,不然的话,那些来自下层百姓中的聪明才智反被某些鼠目寸光,固步自封的当权者当作自己生活中的障碍,急欲除之而后快。岂不知,正是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在不知不觉中帮了他们的大忙,最后个个反被他们弃之如敝履。神农公司中就有几位和我命运相似的人。这种现象,就象某位有识之士评论的那样,这都是改革开放以来,大部分乡镇企业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要想健康成长,还得假以时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
回家以后,我个人办起了一个小修部重操旧业,干起了零修零补的行当。虽然收入微薄,但最重要的是心情舒畅,不必要去看别人的脸色。时隔不久,纸厂扩大生产,增修二车间,又不时的叫我去帮忙。其间特聘的韩厂长几次约我谈话,让我重回厂里上班。他说,他知道造纸的工艺流程和造纸机械,但他很难预知机械会在什么地方出故障,也不懂得排除和修复这些故障需要采取怎样的修理方案。他说,他发现这个厂里的修理班子技术很薄弱,纯粹没有带班定主意的人。他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急需一个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人协同他一道搞好这一项工作。他并表明,初来以后,他曾听人说到过我的遭遇,知道我曾受过委屈,希望我能摒弃前嫌,能和他并肩工作。并暗示他已请示过王厂长,以后工资可重新定位。我婉谢了韩工的邀请,并向他表明,作些临工尚可,不必寄人篱人,仰人鼻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打工人也有自己的尊严,怎能容他人任意摆布。我当时也直率的忠告他:车间生产正常之日,也是你韩工败走之时。时隔半年,这句来自平凡人的预言得到了如实的验证,这种近似残酷的现实不幸被我言中。不知当时韩工有何感触,因以后再未谋面,个中详情无从得知。
曾记得,就在我返厂作临工时,韩工告诉我,新建车间因设备复杂,工艺先进,杨厂长无法胜任,才特聘他负责筹建。虽然宣布由他全盘指挥,可是在某些具体工作中却常常出现掣肘现象,使他不能得心应手,为此,我特意选了一个饭后闲聊的机会,向在坐的各位领导们讲了段寓意深刻的寓言故事,想以此对他们有所启迪,以酬谢韩工对我的相知之情,也欲借此感化他们少对韩工施加压力,能够通力协作,携手并进,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尽量少发生一些内斗,把精力都集中在日常工作中。
我向大伙讲的是龟兔赛跑的故事。刚一开口,立即就有人阻止:“小学课本上都有,人们早已听腻了”。我忙正色说道:“今天我讲的是龟兔新传。传说第一次比赛兔子失败以后中心不服,心想由于自己骄傲轻敌才被乌龟占了先,假若我能克服毛病,就不信不能夺魁。第二次比赛的结果,它大获全胜。这时乌龟又不答应了。它认为,世界上哪有全是陆地的道理,便另选择了一条比赛路线。比赛开始后,遇到一条小河,乌龟顺利而过,兔子却蹲在岸边干着急。这时,乌龟对兔子说道:“别比了。人常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人有各人的能耐。以后在陆地上,你驮着我跑,在水路上,我驮着你游,岂不两全其美。只有携手合作,才能共赢……”讲到这里我的话停了,听故事的人都默不作声,似有所悟。我下面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乌龟都能懂得的道理,难道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就没有什么感触么?
后来的结局告诉我,我的心思白费了,所讲的故事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韩工落了个和我相同的下场。但我相信,他后来一定生活的更好,难道苍茫世界就只有一个神农公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