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英东
黄昏的时候,哥们打来电话,要拉着我去喝羊汤。我这个人在吃的立场上一向不怎么坚定,尤其对自己喜爱的美食,毫无抵抗力。如此这般,我怎能拂了哥们的好意?声明一下,我可不是个馋鬼,真格不是。
爱人给我发来微信,要求我喝完羊汤后记述一下感想。这可真是个奇思妙想(亏她想得出!),有可能影响我喝羊汤时的心情,继而影响胃口。毕竟写一篇拿得出手的文章要比喝上一碗羊汤劳神费力多了。爱人大约盘算过时间,要求在晚上十点钟之前交上作业——把写好的文章传给她看——要求太不近人情!好在许诺有物质奖励。很多人都以为写文章太容易了,灵感来临时,写作者挥起如椽大笔“歘”、“歘”、“欻”一挥而就。事实上并非如此,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的每一篇所谓的作品在“面世”前上帝知道修改了多少遍——灵感不过是一个小创意,一幅精美图画里最最漂亮的截图,是脑海中灵光一现的东西,是作品里的闪光点。比如古诗词里那些流传千古的名句,多半是灵感来临状态下的吟咏,或是反复推敲的产物,被称作“诗眼”。现代的诗词爱好者写出的东西,貌似中规中矩,合乎韵律,但因为里面缺少“诗眼”,缺少能引起共鸣的妙句佳构而难以传世,就好比羊汤里没放羊油一样,喝起来难免索然无味。
天色一径沉昏,乡间公路上的行人寥寥。节令即将入伏,坐在疾驰的车里,温润的空气从摇开的车窗鱼贯而入,清爽宜人。道路两旁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玉米,在眼前飞速掠过,仿佛一堵运动着的墙,绵延不尽,生命的颜色充盈饱满。今年的雨水频繁,喝足了水的植物肆无忌惮地漫天疯涨,蹲在玉米地边,我想大约听得见玉米拔节的声音。
汽车沿着大梁屯水库西堰的道路急驶,拐入新开路,一路向东。暮色如宣纸上滴下的一滴烟墨,慢慢洇着,无声无息,一点点弥散开来,迟早将天空大地吞噬。车灯晃过三五个散步的村妇,哥们揿了下喇叭,村妇们嘻哈着闪到路旁,远远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时断时续,许是村子里的广场舞开始了。
约莫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处海青房前。这是哥们的四姐家,也是我的叔姐。听到汽车声,外甥从院子里跑出来,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得太晚了,都吃完了。”外甥笑着指了指院子里两张杯盘狼藉的桌子,一帮人——显然是四姐的街坊邻居正快活地侃着大山。院子里散发着浓郁的羊汤鲜味。四姐把我们迎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灶台上,已经煮熟切好的羊杂碎装在盆里,锅里的羊汤翻滚着白色的汤汁,羊骨头在里面时隐时现。漂浮在上面的羊油化成一颗颗小巧玲珑的珍珠,快活地舞蹈着。正宗的羊汤都是用剔好的羊骨,投入锅中文火熬炖,一直使汤保持滚沸的状态。在熬制的过程中加入适量的羊板油,熬化熬烂,这样的汤汁才会更加香浓——不搁羊板油的羊汤没有灵魂。
四姐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大碗羊汤,麻利地往汤里面撮了两大勺羊杂碎:羊肝、羊血、羊肠、羊肚、羊肉等。喝羊汤必备的调料放置在餐桌上:精盐、醋、味素、胡椒粉、辣椒面、葱花、香菜,林林总总应有尽有。毋庸置疑,自己家里熬制的羊汤虽然没有羊汤馆里熬制的可口,但是真材实料,地道。
雪白的葱花、碧绿的香菜、火红的辣椒面放到滚烫的汤碗里,有色;味精、醋、胡椒面配上羊汤固有的鲜美,香气在屋子里氤氲着,肆意挥洒,紧着往鼻孔里转,有味!真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不由得人不垂涎三尺。
羊汤必须得趁热喝,凉了味道就会大打折扣。很多人以为在骄阳似火的夏日里不应该喝热汤之类。其实不然,尤其在入伏后喝羊汤,可以以热驱热,有助于身体排毒,对身体多有裨益。
羊汤是传统的大补之食,但由于羊身上特有的膻腥味,使很多人敬而远之。传说在清朝乾隆末年,有位姓金的老汉,为了找到去除羊膻腥气的妙方,煞费苦心,挑选了上百种天然调料,组方搭配,但均未成功。后来,金老汉在雅麓山散心时在一块青石上睡着了,梦见一个白发道人笑着对他说:“水之精为玉,土之精为羊。羊乃吉祥之物,毛可织衣,皮可御寒,肉味鲜美。今念尔意成,特赐烹羊天书秘方一份,如法炮制,则其味愈加香浓,腥膻之气皆除也”。金老汉醒后,赶紧回家,记下梦中的“天书配方”,照此熬汤,果然味美异常,连那些不喜腥膻之气的“吃货”尝过后,都赞不绝口……
一碗羊汤下肚,热不可耐的哥们索性脱下T恤,光着膀子,喝得大汗淋漓。汗水如汩汩流淌的溪流,在后背上纵横交错,织成细小绵密的水网。这家伙不喜吃羊肉,却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羊肉烀得稀烂,撮上一块,蘸上少许蒜酱,解油解腻。难怪羊肉被古人尊为上品之肉:朋友聚会时少不得它——烹羊宰牛且为乐;战士出征时少不得它——磨刀霍霍向猪羊;君王宴请臣子时少不得它——金盘堆起胡羊肉,御指三千响碧空。
我和哥们一憋气喝了两大碗羊汤,四姐为我们留的一碗烀羊肉,被我叨了一半。外甥端上来一盘冰镇西瓜,只能望瓜兴叹了。这肚子也忒不争气,实在腾不出地方了。
夏夜已经扯开帷幕。幽蓝的天空上犹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神秘而幽远,输了秋夜里的澄澈明朗。不远处的池塘里,青蛙奏起了交响乐,“咕咕嘎嘎”的和弦为夏夜增添了一份欢快的旋律。
往回走的车上,忽然想起在石矿工作的日子。那时我和龙哥、德强、周大哥经常到莲山街里的羊汤馆里“凑份子”。一人一碗羊汤,几页玉米饼子,再点上一份“羊血豆腐”、“拌羊脸”什么的。偶尔会来上一份“炸羊排”,配上凉菜“拌三丁”。龙哥肯定得要上一瓶“老村长”或“泸州老窖”。龙哥可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酒中仙”,自己一顿喝上一斤白酒,嘛事没有!摩托车照骑,活儿照干,这让我这个滴酒不沾之人情何以堪?真是既羡慕又嫉妒。
如今很少喝羊汤了。石矿停产,工友们四处打工维持生计,一年中难得见上一次面。没有了在一起搅闹的氛围,一个人去喝时,失了先前的兴致,竟生出许多伤感来。唉,真不知何时能再聚一聚。

作者简介:马英东,笔名铁马,7O后,普兰店区莲山街道人。曾在《海燕》等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获得楹联一等奖。系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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