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青年作家安焱乡土风情长篇小说《虎凤蝶》连载二十四(第47、48章)
●作者:安 焱(陕西宝鸡)
第四十七章
关于丑香香劝王凤霞改嫁,在龙蹄沟也不是空穴来风。周边村子众多单身汉,不仅看上王凤霞容貌,还看上她温柔贤惠和精明能干。一个个对王凤霞虎视眈眈,苦于无从下手,找丑香香传了十几回话,可人家王凤霞就是不答应。
王凤霞就是王凤霞,说她是普通女人,她又不是普通女人。在人为的家难中表现出勤劳坚强、知难而上、永不背叛的可贵品质,在一般的农村妇女身上是很少看不到的。尤其在改嫁问题上,她态度明确,立场坚定,保全了母子五人在寒雀巢的抱团生活,为未来儿女树立正确的三观做出了很好的样板。
再说丑香香碰了一鼻子灰离开寒雀巢后,王凤霞双手端着一大瓷盆新淋的头掺醋到隔壁,送萧玛瑙。她进院子,看到豁豁黑老碗里端着裤带面的龙开锁蹴在厨房门外的土房檐台上,背靠着土墙,在很香地咥热干面。
龙开锁用筷子剜起一筷头很长的宽面条,缠到筷子尖,再将筷子挑过头顶,望着面条放出的热气,吐出二尺长的舌头,去舔掉在空中一动一闪的粘满干面面红辣子的面条末端,发出“嗖”的一声,吸进嘴里,像牲口咀嚼青稞饲料似的,连过了河的鼻涕一块,吸进口腔,在很响地蠕动。
每动一筷子,辣得吸哈吸哈的龙开锁额头上冒出一粒粒豌豆大的汗珠,滚落进红辣辣的面条上,成了面碗里的特殊佐料。吃完面的龙开锁拿舌头舔了舔老碗边,把碗筷顺手往房檐台一撂,掏出身上装了多日的那盒挤扁的纸烟,倒出一根,咬上嘴角,用洋火点燃后,猛咂了一口,再起身干咳了两声,拿袖边擦了擦红堂堂的辣子嘴,拍了拍肩上的土尘,么踏么踏地出了头门,又去砖厂上班。
过村口涝池岸,龙开锁撞见了一个戴墨镜的过路男人。这男人看起来面好熟啊,他仿佛在哪里见过他。男子在与他打了个照面,一闪而过,分明在有意躲避他。当他回头再看时,路上已空空是也,连只狗猫都没有。那人一眨眼去了哪儿?
晚上回家,不肯吃夜饭的龙开锁生气地问苟爱娥:“‘三角眼’是不是来找过你?”
“真是个愚木脑袋,你为我都是死了一回的人了,我再与他纠缠不清,万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陷我于无情无义之中。”
“没有就好。”松了口气的龙开锁这才有了胃口,端起了面碗,筷子刨了个没停。
“不过,我说话说漏了嘴,把他打发给了隔墙的寡妇。”
“ 啥?我嫂子。”龙开锁“哐”地将老碗往青石板上一震,晃动的老碗在石板旋转起来,碗里剩的几根面条飞旋到院子,惹来卧在房门口的猫。
“我嫂子是个老好人,你这样做,不是在毁她的清誉吗?不行,我得去提醒她。”龙开锁起身向头门外走去,被苟爱娥上前拦住。
“你敢?你若真敢去,你今晚就别想上老娘的炕!”抡起拳头的龙开锁欲打眼前这个蛮横的悍妇。因为她的愚蠢做法,触碰了做人的尊严和底线。
“你打,你打呀!有本事你打死我呀!”苟爱娥故意将头和脸伸向龙开锁。他高举的铁拳,在空中抖动了几下后嘎然而止。丧下气来的他痛苦地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颅,发出被抽去龙筋般的呻吟。
苟爱娥自己是骚货,还想方设法给别人身上泼脏水,把她的骚味胡乱扩散,日弄““三角眼””拉王凤霞下水。既然命运安排王凤霞绕不开“三角眼”,那就让他见识见识王凤霞的厉害。
天刚亮,睁开眼睛的王凤霞下坑给醋缸续添了些水,在淋没淋完的农家醋。看着红彤彤的朝阳,认定是好天气的她抽空洗了几件衣服。她还扶着木梯,让放学后的龙铁蝶沿木梯上瓦房,拾了一面盆一月前倒在瓦房上的十几襻笼等待变软,已有部分变软的小红柿子。
从被窝睁开眼睛下炕,手脚不停点点忙到天黑的王凤霞将又红又软的小柿子,在面盆里用筷子搅拌成糊状,掺少许面粉,搅拌混合物。再把混合物撕扯成小蛋蛋,一一擀开,最后放进热锅里,给孩子们烙红里带黄,吃起来很脆很香,很有农家风味的柿饼馍。
那些天家里有活,没去卖香,劳累过度的王凤霞一松下劲来,越发感到肩疼、背疼、腰痛、腿疼。每晚睡前,她先叫老二龙春辉揉捏一阵子肩和背,再叫老大龙铁蝶取来两个空罐头瓶、半瓶白酒、一大蛋棉花和洋火,按她教的方法,帮她两肩倒吸两个空罐头瓶拔火罐,来减轻疼痛。
拔火罐是王凤霞的娘丁氏谢世前,常用来自治风湿病的土办法。如今累出满身病的王凤霞,仿效此法,的确起来缓解疼痛的作用。
突然,听到有人在很响的敲头门。谁这么晚来有啥事?龙春雷跳下炕,欲去开。王凤霞没叫去,她让龙铁蝶撬开吸在肩上的两个火罐,说她去。她说夜深了,小孩去不安全。
走出屋门,穿过窄巷道,王凤霞又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她取掉顶门棍,抽开木门关,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陌生男子生猛地闯进她怀里。
“你找谁?我不认识你,你敲错了门。”王凤霞说着又合闭两扇小木门。
“嫂子,我没敲错,我是你丈夫的朋友,我刑满刚回来不到两月,到处打听你家下落,今天恰巧路过,龙哥让我给孩子捎了些钱……”
没等“三角眼”说完,王凤霞打断他的话说:“你还有啥事?”站在头门里黑暗中的王凤霞发现站在头门外月光里的“三角眼”还戴一副墨镜。
“我出狱时,龙哥再三交待,叫我有空常去他家看看,照顾照顾他的家人。”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王凤霞看清“三角眼”一手提着小铜锣,一手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线串木偶。那木偶脸花得像古装戏里的奸贼。
“我以前是个唱戏的,犯了事,被弄进去七年,现在出来,这不,又重操旧业,还在唱戏。”“三角眼”说着用手指在乐器小铜锣边缘,很有节奏地轻敲了几下。
“他现在狱中可好?”王凤霞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两下。
“龙哥现在不下井了,在大灶上帮厨学喂猪,去年开年终会,矿上给减了两年刑,说不定明年年底就能回来了。”
王凤霞被“三角眼”有眉有眼的说辞信服了,她请“三角眼”进了屋子,并倒了杯开水给他,问他晚上吃过饭没有?在哪儿歇息?
“头一回来你家,人生地不熟的,没处去。要不就凑合在你家将就一晚。”王凤霞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这个男人有很大问题。
“我家就这一张炕,没地方睡。”王凤霞说完离开屋子。其实她躲开她去厨房,是用脑子尽快在想应付的办法。如果她现在叫隔墙的龙开锁来,将这个不怀好意的人赶走。可她又一想,夜深了,这样干会招惹出更多的是是非非。想了又想后的王凤霞进了屋,“他叔,那你今晚就住我家吧,我出去另找地方。”
王凤霞把龙铁蝶叫到院子,在他耳边小声交待了什么,就出了头门,去了龙五爷龙甲祥家。像这种不得已借宿龙甲祥家,与龙有礼之妻同住,对王凤霞来说已不是第一回了。在周原县财政局工作,家里年年有吃不退余粮的龙有礼不是周末,他一般不回家。
之前,龙子平刚去铜川当初,龙铁蝶还写不了信。白天忙的王凤霞为托龙有礼之妻帮她给龙子平写信,晚上常去她家住。王凤霞口念,龙有礼之妻笔录。龙有礼之妻写好后再通读两遍,直到王凤霞满意为止,才上邮局寄出。
同情、理解并随时伸出帮助之手的龙有礼之妻还经常借粮给寒雀巢,真是患难见真情啊!可以说,龙有礼之妻是王凤霞十年家难中最好最好的贴心朋友。
那一夜,在寒雀巢聚成一团团挤在炕角的四个孩子,八只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男整整一宿,四双滚烫目光,聚焦向“三角眼”。没等天亮,听到鸡叫头遍,如贼般的“三角眼”只好灰溜溜离开寒雀巢。
直到一宿未眠的王凤霞赶回家时,“三角眼”已不知去向。经过如此遭遇的“三角眼”,王凤霞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眼看年关将至,过年要花钱,过了年学生开学,又要缴学费。不敢闲一天的王凤霞又去出远门卖香。回家的那晚听孩子们说,她走后,那个不知趣的坏人又来了。王凤霞感到“三角眼”的阴魂不散,正烦恼着,听见又有人在敲头门。
王凤霞一想,肯定又是那个“三角眼”,她没有去开,却听见敲门声,越来声越响,越来次数越多,越来越急切。若再不去开,有可能把破旧的门扇掀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起身穿好衣裤的王凤霞下炕后,用粗麻绳在裤腰上缠了十几圈,然后她走出屋子,穿过巷道,去开了头门。
“敲了那么久,你咋才来开门?”“三角眼”摇摇摆摆进了屋,就上土炕躺下,听那要怪不怪的口气,如同把寒雀巢当成自己的家一样的放肆!
“你给我出去,我不认识你,你隔三差五来骚扰,是啥意思?”
“不认识我,为啥要开门?”这个反客为主的坏男人,来了个猪八戒倒打一耙。听后生了气的王凤霞走出头门,穿过黑漆漆的夜色,去隔壁叫龙开锁,门没叫开。
王凤霞回屋,给红木柜上供奉在四方小镜框背面的西方三圣,烧了三柱香,磕了九个头,然后她把四个孩子叫醒,让他们不要睡了。一个个穿好棉衣棉裤,一排排坐在屋外房檐下的小板凳上,她也坐在小木凳上,陪孩子们守候到天亮,留“三角眼”一人在土屋子!
一次二次,阴谋未得逞的“三角眼”,一看他不是王凤霞的对手,王凤霞也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女人。最终死了心的“三角眼”提起他搁在红木立柜上,给孩子买的那四包方便面,下了热炕,如见不了光的魔鬼似的,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不该出现在寒雀巢的骚扰,很快过去了。从那以后,“三角眼”再也没到过寒雀巢。龙蹄沟寒冷的长夜,随着太阳光的北移,黑夜渐渐变短,白昼一日日温暖起来。
开春后,家家户户在新开垦闲置的荒地,开始点瓜种豆。在隔墙的院子,苟爱娥跟龙开锁为结扎的事,大白天又在屋子打锤。龙蹄沟村计生办主任秦连城等人多次上门,宣传计生政策,生一胎上环,生二胎结扎,让苟爱娥去政策指定的医院上环。嘴里像塞了个啥东西的龙开锁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始终保持沉默的他心里很矛盾,因为他还想让媳妇给他生个带把的儿子。
倒是多嘴的苟爱娥答应了村上领导,同意去医院上节育环。在苟爱娥眼里,龙开锁就是个窝囊废,是全村子最没本事的男人。养一对双胞胎,把日子过成了这个穷酸样。再生养一个男娃,吃啥呀?喝啥呀,穿啥呀?总不能让娃光屁股上大街去讨饭吧!
听了苟爱娥不中听的反对话,龙开锁瞪了瞪她,又去砖厂上班。搬了一天砖头,回到屋听苟爱娥说她去镇医院已上了节育坏。没敢再多问的龙开锁很乏累地睡着了。
上了节育环后,龙开锁与苟爱娥做爱,没了以前那样放肆、大胆、疯狂的感觉,而变得缩手缩脚,不积极配合的他心里多少有了顾虑,也有了阴影。
那晚,在心理障碍下“办完事”的龙开锁梦见他用铁钳子拧下丢在院子墙角报废架子车车轮上的一根生锈的细长辐条,拿着进了屋。他一手用手电筒照着苟爱娥的阴部,一手将带弯头的辐条一点点伸进苟爱娥的黑洞深处,凭感觉一次次去往外勾苟爱娥阴道深处的那恼人的节育环……
只见那根细长的辐条伸入苟爱娥阴道,一勾二勾,苟爱娥没有反应;三勾四勾五勾,苟爱娥动了动说有点疼;六勾七勾八勾九勾疼得苟爱娥在土炕上滚蛋蛋;第十勾勾进去,节育环不但没勾出来,抽出的辐条上粘满了鲜红的血液,阴道里开始往外流血,血越流越大,越流越多。没等吓出一身冷汗的龙开锁把大出血的苟爱娥送到医院,人已断了气……
从不做梦的龙开锁认为,梦都是假的。他从噩梦里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躺在身边裸睡的苟爱娥正发出鼾声。他爬起来穿好衣裤,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顾不上刷牙洗脸放他又急匆匆去砖厂上早班。
作为夫妻本应当同甘共苦,上了半天班,回家吃午饭的龙开锁一进屋,作为妻子的苟爱娥不但没做午饭,还雷击火烧般糗骂了一顿龙开锁。
“结婚五年了,你上顿下顿给我吃的不是搅团就蒸馍,就是蒸馍就搅团。今个过三八节,我还指望你带我去街上搓一顿呢。我看又没指望了。”
苟爱娥看到饥饿的龙开锁进厨房和玉米面水,准备又打玉米搅团。她又骂道:“我今天不吃蒸馍咥搅团。你要吃你一个人吃去。说句老实话,我这辈子跟上你,眼睛叫谷杈戳了!算了,我看咱俩这穷死烂眼的光景没法过了,咱俩离婚算了。”愤怒的苟爱娥说完将龙开锁正和稀面水的铁马勺抢去,扔向院子。
不为所动,不为所怒的龙开锁拾起马勺进厨房,一声不吭的继续和他打搅团用的稀面水。越看越来气的苟爱娥又进厨房,把锅端起,给扔到了院子。然后她去卧室穿上过年新衣裤,抹上口红,化了妆,推起那辆放光的新自行车出了头门,独自去镇街上吃大餐。岂不知天降的灾难之神,已悄悄上了她的身。
过头门前,她瞥了一眼坐在门边头蒲团上的萧玛瑙,编谎说她去召公镇购买豇豆种子,给院子留出的炕大一坨空地种菜,让婆婆照看一会儿龙大兰、龙小兰,她很快就会回来。
经常说虚话骗人的苟爱娥出了村子,并没骑车去召公镇,而是拐向南去的大礓石路,向常兴镇方向骑去。看样子,十有八九去甜蜜蜜旅馆,找在那里等她的“三角眼”约会。
骑新买的轻便自行车到达南坡顶,望了望这与她娘家大山深处的陡峭山路相比,只能算小儿科下坡路。她把它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有跳下自行车,推车下坡。而是像骑平路似,勇敢地顺了曲曲折折的礓石路骑了下去。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条不起眼的曲折坡路上,车辆出过多少事故。下那么陡那么长的坡路,就是骑艺高超的有多年车龄的老司机都不敢逞这个能。即将见她那相好的,心情急切又兴奋的苟爱娥却非常地勇敢。
没多想的苟爱娥夸她自行车新,刹车好,骑车技术高,正飞快加速度下坡,越下坡越陡,越陡车速越快。此刻,她预感到这样飞驰而下,会出问题。她想从飞速而下的车上跳下来,明显已来不及了。
突然间,前后车轮的刹车闸皮,在高速旋转的轮毂上很快被磨热,磨损、磨到最后闸皮在不经意间被双双磨飞。失去控制的载人的自行车,车速更快,狂奔向半坡正流淌出浑水浊浪的宝鸡峡渠道。二十米,十米、七米,三米……
受惊的苟爱娥在慌乱之中呼喊道:“救命啊,救命!蹬倒五块,抓住十块!救命啊,救命!蹬倒十块,抓住二十!救命啊,救命!蹬倒五十,抓住一百!”
车速快得像开飞机似的,谁也抓不住,也没人敢靠近那个女神经病的飞车。过路看到的行人只有趔得远远的,你给钱再多,没人敢去蹬或抓,任由那辆载人的飞车向坡下滚去!
或许苟爱娥如此卖命的精彩表演,本想跨越半坡腰水深五米宽三米的宝鸡峡渠道,创造人间第一超女飞车神话。可她没有跨越过去,连人带车栽进渠道里浊浪翻滚的黄泥水中,激溅起十几米高的天浪!
三日后,龙开锁、龙应发和龙占才等村上领导去宝鸡峡渠道出事下游的凹水槽打捞尸体,啥也没捞到。苟爱娥和她的那辆时髦爱车,就这么被不干不净的汹涌渠水,卷着东流去,永远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八章
拉牛散社后,生产队饲养室门前堆积的,如太白山高的两座给牲口当饲料的麦草垛堆放在那里多少年了,还在那堆放着。卖香回家,在做午饭的王凤霞叫龙铁蝶拉上架子车去饲养室门前的碾麦场,把按人分配的属于寒雀巢的那一堆干麦草拉回家。
到达场地的龙铁蝶寻来寻去,没找到分给他家的那堆麦草。不知被哪位爱柴的社员早早拉走了。拉着空架子车往回走的龙铁蝶过龙府门口,斜瞥了瞥,头门半开半闭。他放下车子,跷过门槛,欲去找村长大人说理。
走进院子,他看见丑香香、龙红社在吃西瓜,却不见龙占才。母子俩见龙铁蝶来,像见了贼似的,慌慌张张把杀开的没吃完的西瓜端进厨房,盖了起来。
走出龙府的龙铁蝶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的高高气焰一下子没有了。他为自家被欺负,自己被人看不起而叫冤憋屈。
正处人生塑形期的龙铁蝶无力改变寒雀巢眼下的现状。身上背负诸多压力的他前进动力,被诸多的不如意所吞噬。他开始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
一年年,在学校他不与同学合群,一月月,在村子他也不与同龄人合群。他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脾气也变得越长越古怪。监护人王凤霞常年卖香不在家,作为中学生的龙铁蝶不但学会抽烟,还学会赌钱,甚至去偷秦连城家位于北干渠南的承包地里种的正开园的西瓜。
那次偷瓜,发生在“麦草事件”后没多久的某日,大干早龙铁蝶背着一小疙瘩香,送背着另一大疙瘩香的母亲一路向西,步行两个多小时,下坡到达塬下马家镇车站。然后,他再上坡步行回家,正值吃午饭时间。
由于王凤霞平常很少给孩子们买水果,一年半栽吃不上几回西瓜的龙铁蝶被前几日不经意看到别人有西瓜吃的甜头所刺激,于是他决定当一回贼娃去偷。
龙铁蝶以去野地给猪拔草为理由,搪塞过龙春辉、龙春雷、龙黑妹,提起空襻笼,出了寒雀巢的家门,顶着炎炎烈日,向村北掠去。他将空襻笼反扣在光头上,来遮太阳。走了一阵子,还是不管用,热得不行。他伸手扯下路边柳树上的几枝柳条,编制成圆圈,做了个迷彩的遮阳帽。他远远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了女孩从瓜地走出,手里摇晃着纱布包裹的空碗和筷子,上渠塄往回走。她就是去瓜地给她老爸送过干面的秦可艳。
怕被秦可艳发现的龙铁蝶“嗖”的钻进路边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等秦可艳过去。他猜想刚吃过饱饭的秦连城现正翘起二郎腿,半躺在瓜棚里凉席上,摇着扇子,在听收音机里播放的秦腔。
走了没几步的秦可艳前看看,后望望,发现路上没人,她放包着碗筷的纱布于渠塄上,去玉米地解手。藏在玉米地深处吓的不敢动的龙铁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秦可艳白哗哗的大屁股。这是处在青春期性朦胧期的少男第一次疯狂欣赏一个少女的屁股。
心中窃喜的龙铁蝶想入非非。毫不隐瞒地说,在孩提时代,穿开档裆裤的龙铁蝶就见过同样穿开裆裤的秦可艳的小屁屁。他还晓得,听村子大人说,小时候秦可艳长有一真一假两个屁眼。
秦可艳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的早已无影无踪。可荷尔蒙爆发的龙铁蝶还在继续想入非非。好奇的他还从秦可艳刚尿过的地图上有意跷了过去。然后他悄悄溜进秦连城家瓜地边一人多高的玉米地。他顺着玉米行的间距,猫着腰边前进,边向瓜地瞅。每前进一步,茂密的玉米叶刷疼他的汗脸疼一次。可他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擦。
当他发现一个离玉米地最近的不大不小的西瓜后,他匍匐前进爬进瓜地,摘下西瓜,再次猫着腰抱瓜小跑向藏身的玉米地,准备放进襻笼里,再拔一厚层猪草盖住西瓜,然后他准备逃之夭夭。谁料,他不小心的脚腕碰上绑有细铁丝的土地雷,“轰”的一声巨响,吵醒了躺瓜棚里休息的秦连城和卧在瓜棚下的狗。
狗在前边追了过来,人在后边也追了过来。机敏的龙铁蝶倒掉猪草,提起空襻笼弃瓜而逃。他如奥运冠军狂奔远去,跑到西瓜地南头的坡崖边,他不敢停下来。喘着粗气的他望了望脚下十多米深的土壕底,他眼睛一闭,与装满阳光和风的襻笼,同时坠落下去。
偷瓜没偷成的笨贼龙铁蝶一跃而下,打了个滚,从干硬的土壕底艰难地爬起,听到狗还在壕埃顶朝他汪汪汪大叫。他快速钻进低洼地的玉米林,变得老实起来。他拔长在玉米地的蛋豌花,齿锯牙等猪草塞满襻笼,去了驴娃舅前两天用他家那头很健壮的酒红色骡子,刚犁过的那片每种秋的麦茬地,看到弟妹们在空地里,高举锄头在打胡基。
那头高大的酒红色骡子是农业社散伙时,幸运的王驴娃抓号抓到的。每到暑假,王驴娃总会抽空,吆喝着套有犁和铧的漂亮骡子,上龙蹄沟他三姐家闲置的责任田里犁麦茬。
他三姐家有几块地?具体在哪里?从哪条路上走比较捷径,经常上龙蹄沟帮忙收秋收夏又犁地的王驴娃比自家责任田还清楚。他也知他三姐常年在外卖香,去给他三姐家犁地,从来不去寒雀巢,也不给任何人打招呼。他吆喝着牲口犁完地,直接回王家窑吃饭。
有一次,王驴娃在龙蹄沟北坡犁他三姐家的麦茬地,突然电闪雷鸣,受了惊吓的酒红色骡子发了脾气,狂叫着撒欢而去。王驴娃举起皮鞭追赶,没追上。他担心它迷路跑丢,捏着两把汗冒雨回到王家窑,看到它静静地站在头门口的树下,早早地等主人归来。
参与打胡基行列的龙铁蝶又和弟妹一块劳动到天黑,回村子听说邻村放映电影。如果放映地点在本村,兄妹四人把头门一锁,都去观看。而在走三四里夜路的他村,原则上谁也不能去。
回到寒雀巢的龙铁蝶放下锄头和襻笼,不吃晚饭,也没透露弟妹邻村晚上有电影的消息。他再次溜出头门,赶到悬挂有宽银幕的灯火通明的放电影现场。在露天放映场地上,龙铁蝶很快看到了同村几个同龄人,听说龙红兵也来了。他很快找到了嘴里叼着香烟在装大人的龙红兵。
从龙红兵嘴里得知,晚上即将放映的电影是龙铁蝶梦寐已久的《红高粱》。这次是公映,不像上次在龙蹄沟村大队院放映时,还收每个观众五毛钱的电影票钱,把好多热心的观众无情地拒之票房外。
按照正常时间,到放映的时候,可迟迟不见月光下的银幕发亮。龙铁蝶又听说那片子现正在另外一个村子放映,等放完后,放映员才带到此处放映。这样,对放映员来说,可节省租片费。可对有些等不急,离家近的观众骂起娘来,他们纷纷挟起板凳回了家。离家远的龙铁蝶等观众,还在场地上耐心等待。
那晚,瞒过弟妹的龙铁蝶看完电影,回到龙蹄沟,已过了凌晨一点多。他使劲拍打寒雀巢的木门,大喊龙春雷的名字,就是不见他来开门。他又改喊龙春雷、龙黑妹的名字一遍遍,还是一样的结果,气得火了的龙铁蝶拿脚轮换着去狂踢门扇。
夜深人静,龙铁蝶在寒雀巢头门口大喊大叫,惊动了刚回龙府还没睡的龙红兵。他走出龙府,来到寒雀巢,把坐在门边头那块丑石上正打盹的龙铁蝶叫到他家去过夜。
龙铁蝶也知有他的错,那事就那么过去了。又过几日,在村口那棵粗壮的皂角树下,龙铁蝶碰上一个测智力的外地人。一伙村民围上前去看。只见一个戴草帽的男子取出一沓纸和几支笔,散给围观者说“每人只有两次机会,如果谁在一分钟内,从1快速写到100,且没有写错,没有漏写,我给谁三块钱。如果谁写错或漏写或者超时,圈有墨疙瘩他得给我三块钱。”
“这还不简单?”丑香香蹲在皂角树的树荫下,把纸铺在膝盖上,拿笔写开了。她写是写完了,但超了时,没领到钱,反给了他人钱。
当龙铁蝶发现人群中的秦连城,他欲躲开。可他这个小财迷,最终被钱吸引,没有躲。曾参加过数学竞赛的他相信自己能写好,也能按时写完,挣那三块钱,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于是龙铁蝶忘了秦连城的存在,他要来笔和纸认真地写了起来。当他很清晰地在一分钟内写完1到100,围观的人都拍手鼓起掌来。瘦男子笑着说,“小伙子,你前途无量啊!”随后那人兑现承诺,给龙铁蝶奖励了三块钱。
龙铁蝶接过钱,并没马上离开。他问那人说:“你不是说,一个人有两次机会吗?我还想再来一次。”
“行。”那人再次把纸和笔给了龙铁蝶。这个不知见好就收,有点贪心的小男孩很快又写完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有啥问题,可那人还是发现毛病,龙铁蝶漏写了“44”。
面对自己的荒唐,龙铁蝶只好乖乖认错,把刚刚装进囊囊还没暖热的,舍不得掏的那三块钱又掏出来还给了那人,转身走了,围观的秦连城追了上来。
看来,今日不是被骂就是被打,是避免不了的。心残形秽的龙铁蝶欲躲已躲不开。他听见耳后的秦连城并没生他的气,而在反问:“春雪,秦叔家的瓜甜不甜呀?”低头无语的龙铁蝶听罢脸上烧烧的,心里酸不溜㞗。当他回头再看越走越远秦连城后,侥幸地笑了。
当年,寒雀巢不光缺孩子们吃的瓜果、零食,还缺柴烧。每到冬天,三天两头没做饭、烧炕、洗脚的柴火烧。到了挖过玉米,种上小麦的十月间,经月把天气风吹日晒,变枯变干的玉米根根,满麦地都是。每逢周末,孩子们拉起施有押门的空架子车,提着襻笼,去一望无垠的麦田里,去捡拾裸露地表的玉米根,当过冬的柴烧。
八十年代中后期,农业机械化在西府农村才刚刚起步。播种小麦同时出现了三类不同的播种方法。
第一类是最传统的播种方法,人力在撒好种子、肥料后,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去挖种。
第二类是给牲口牛、骡、马套上革头、犁和铧,进撒好肥料和种子的地里去翻种。
第三类用手扶带的小旋耕机旋种。因手扶马力小,匹配的旋耕机铁齿短,旋播的深度不够,仅一指而已。深度刚够埋进撒在地表的种子和肥料。昔日生长在黄土下的玉米根,被浅播的旋耕机一圈圈旋露出表面,满麦地全是玉米根。
那些带土又含热量少的玉米根,村里没人看上,而对一年四季缺钱、缺粮又缺柴烧的寒雀巢来说,是过冬的煤碳,是取暖的火炉,是做饭的煤气。
四个天真烂漫的留守儿童到了地头,一个个从车内取出空襻笼,散开在麦田里,每拾一大把,在襻笼边沿弹尽存土,再放进襻笼。拾满一襻笼后提倒在放地头的架子车里再去拾,直到把架子车拾满,四个被夕阳照红了脸蛋的孩子唱着歌儿,拉回了家。
捡拾的玉米根,凑合着够家里日常生活烧一周,到周末他们再去拾下一周的。有一次,架子车装满超载的玉米根,在渠边的狭窄土路上急转弯时侧翻,把正学习架子车驾驶技术的龙春辉被侧翻的玉米根埋进了水渠里。其它三人好不容易,从柴堆里将老二刨了出来。灰头土面的他若无其事地朝兄弟们发出有惊无险的笑声。
孩子们觉得很有意思,童年的乐趣也莫过于此。眼看冬天的脚步来临,在外卖香的王凤霞每躺从马家镇回龙蹄沟,在镇街上不是捎十多斤便宜的白萝卜,就是捎十多斤批发价的红萝卜,扛在肩上背回家。她发动孩子们在贴有土地爷像的土照壁后边的墙角,掏一个浅坑,把分几趟背回来的红白萝卜埋在刨出的浅坑里,这种土式储藏法,充分保证萝卜不会糠心,水分不会流失,吃时掏出来新鲜如初。
随着寒雀巢的孩子们一年年长大,各自慢慢有了自己的思想。尤其是即将初中毕业的龙铁蝶对所处环境和家难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看法后,他考虑到即使他就是考上周原高中,仅凭母亲一人很单薄的力量,也很难供得起。当他看到王凤霞一年四季,劳苦奔波在外,为供养四个娃念书,累出了浑身的病疼,又停不下来。他就一次次产生出厌学、逃学、缀学的想法。可他这种害人的,在学校混日子的落后思想,导致他一年年倒退成班上的差等生,初二留级,初三再留级,一年年在学校里把年龄混大,混进了十八岁的成人行列。
那年代,农村娃要想跳出农门有两种途径:一是考学;二是参军。眼下考学是不现实的。龙铁蝶就想去当兵。
“从小到大,你是妈的希望。妈还指望你好好把书念,将来有出息,为家争口气。你咋说不想念了?”卖香回家的王凤霞听了大娃的想法,思考了几日,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征兵条件:只限男性。年龄18~22周岁。身高1·7M以上,五官端正,身体健康,要求初中文化程度。符合各项指标的龙铁蝶高兴地跑到村部报了名。正在值班的秦连城接待了他,给他表格填写,并做了相关的登记。爱幻想的龙铁蝶仿佛看到他身穿军装,正骑着战马,驰骋在疆场……
不巧,那天后晌放了学,龙铁蝶往回走的半路上,遇见到了先声夺人的村长龙占才。
“春雪,听说你要去当兵,将来做了大官,坐着小卧车回来,可不要忘了,让伯坐一坐,粘粘你的光气。”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龙占才讽刺加嘲弄的这番话,让龙铁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在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眼前罩起了一层很厚的乌云。他预感到当兵十有八九,成了他今生实现不了的渺茫。
一周后,也就是元旦那天,村部喇叭里通知:凡是点到名的自愿参军的青年,到召公镇人民政府大院去体检面试。樊红军、龙见海、赵吉强、黄胜虎、龙少伟……点到最后就是没点到“龙铁蝶”的名字。
再次卖香回家的王凤霞听了龙铁蝶的诉说,她觉得这事不公平。她没有去找诡计多端的龙占才,而直接去找了村计生办主任的秦连城。她心里在想,“我娃一不缺胳膊二不少腿,三脸上有没长麻子点点,村上领导为啥不要我娃去当兵?”
正活人生春风得意处的秦连城正坐在搬到新庄基,新盖的四合院屋子,新添置的真皮沙发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品着老碗茶在看电视。
一看到不请自来的王凤霞上了他家,满脸堆笑的秦连城站起来说,“嫂子,你过来了,坐坐坐。我子平哥去了都快十年了吧?听说他也快回来了。你一个女人拉扯那么多娃,真是不简单啊!我也知你整天很忙,不知你今天来有啥事?”从不糊涂的秦连城明知王凤霞是为何事而来,可他却故意买关子装糊涂。
“除了为娃,我还能有啥事?”王凤霞抬眼睄了睄新秦连城家新装修的大客厅,心想秦连城当了村官才几年,就发大成这样子,看来村官捞油水的地方还真不少。不说别的,秦连城在未当计生办主任前,把住了没两年的村子中央老庄基高价卖给了邻居,又在村子西边边借职务之便,弄了一院免费的新庄基,盖了一座新式的四合院。
说起秦连城,在龙蹄沟也算是个能干的多面手。在未当村计生办主任以前是生产队队长,他是第一个从外地引进苹果树苗,栽到他家责任田里的龙蹄沟村模范带头能手。
在当队长之前,年轻有为的秦连城拜师学成了独门绝活,当了一名骟匠。现在每遇村部没事的农闲,他骑着车把上插着红旗的旧自行车,去穿街走巷,去劁猪骟羊,真可谓八方来财,日进金斗。如今他家日子正在红火处,连当村长的龙占才看到秦连城家目前的光景,都一次次产生过眼红。
没敢坐那高级真皮沙发的王凤霞站着问:“我大娃去村上把名都报了,为啥不让去镇上体检,是不是又是龙占才做了手脚,捣的鬼?”
“你想多了,嫂子,村长哥不是那样的人。今年征兵跟往年不一样,从上往下要求很严。村上报了十一个娃,初审后去镇上体检的有七个,到县上最终只有三个名额。”
“嫂子,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给你直说吧。一人得仙,鸡犬升天。同样一人有灾,全家受难。当兵国家讲的是根红苗正,不允许父母有任何污点,你听明白了吗?”
灯不拨不亮,话不挑不明。王凤霞听后很明白,就是说龙铁蝶的政审因其父是劳改犯没有通过。她走出秦连城的家门,没立马回寒雀巢,而是去了自家的自留地地头,用小铁铲使劲挖出了几根爬在封冻地表的冬蒜苗,拿回家炒一炒,做吃面的下锅菜用。
边走边择蒜苗的王凤霞搁在心里的疑团总算被解开。她划着轻快的脚步,像一阵清风,荡到了寒雀巢,推开头门,走进院子,看到摆出蹲马步造型的龙铁蝶站在两棵杨树间吊绑的沙袋前,手起风生,忽忽忽。接着,她又听到龙铁蝶抬拳猛击前后晃动的沙袋,咚咚咚,一阵子狂打。一拳拳似铁锤破卵,只见一颗颗沙粒,沙沙沙漏落一地。
她还听到继续在疯狂捶打沙袋的龙铁蝶在自言自语道:“落后就要挨打!贫穷就要挨打!考学无望,当兵没门。你没出息,你活该!活该!!!”
“娃呀,你嘴里胡言乱语在说啥呢?”
“没说啥,妈。我爸又来信了,信在窗台上放着。”
“那你还不快念给我听。”信中龙子平说全矿开年终总结大会,又给他减了一年刑。说不定到明年年底,他就提前回家了。
坐上热炕的王凤霞听着跪在炕边的龙铁蝶念完信后,有点小激动地走向有月光的院子中央,看到深黑色的夜幕上,满月比以往格外的圆,也格外的明。
十年了,她就没见过这么圆满的月光,那晚,她看到了,这希望的光芒,在将她冰寒封冻十年的碎心,在一点点重圆,在一点点的回暖照亮。
那晚,她一想到娃他爸回来。她就不再那么拼命;不再穿着补丁衣裤。寒雀巢的孩子们也不再遭外人下眼瞧不起。她就浑身都是劲儿。
她回想娃他爸不在的第一年第二年,她有点迷茫和颓废;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她有点疲惫和劳累;冲过第七年第八年后,如释重负的她似乎看到了盼头和希望。
十年了,娃他爸在狱中受罪,她在家里受苦。随着即将刑满的丈夫归来,她的苦日子也该结束了。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积压在心中长期的痛苦和黑暗,被那晚的月光一下子给照没了。她感到肩上无比的轻松和自在,她开始有意识地放慢了生活的脚步。
十年了,她带罪的灵魂深处,是一片被情感遗忘的盲区,今夜被过多的喜乐充满。她甚至还没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他说他就要回来了。
十年了,她的脚步跑遍南山北山,卖的香多的能拉几火车皮。十年了,模样变化大的孩子们长得变了样。娃他爸见了,肯定都不敢认了。
十年了,村子不知有多少家买了彩电、摩托车和沙发。又又多少人家拆了以前的土瓦房换成红砖房。
十年了,不再年轻的王凤霞先前健康的身体如今已不再那么健康。信仰像黑暗里的明灯,指引她总算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把苦和罪受尽,熬出了光明。
十年了,苦难让王凤霞变得更坚强!苦难使王凤霞活得更精神!十年了,苦难叫她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更透彻!苦难教她更懂得珍惜以前丈夫在家,那岁月静好的日子。
十年了,逢人说不起话的王凤霞如今见了人也话多了起来。她在孩子面前说“你爸……你爸……”的次数也在一天天多了起来。
那年年底,王凤霞卖完香往家赶的路上,偶见一陌生男人。她回家给孩子们说:“我半路上见到的那个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身高多么像你的爸呀,我以为是你爸回来了。”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路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