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草筛回家过年
作者 邓学志
物无物语,人却有情,我想因为人有情,物便也有了情,无需物语便由人赋予物的情吧!
记得一个春节的前一天,母亲告诉我,去邻家把草筛拿回来。我去了,人家正忙,我并没有等,草草地回来了。母亲很不满意,告诉我,明天就过年了,东西要拿回来的。我才明白,是要让草筛回家过年。真难以想象,当时我是怀有怎样的一份不解,甚至愤愤的。虽然不解其中的意义,但也不得不又硬着头皮去了一趟,“请回来”草筛大人。路上,我总端详着草筛思考:你到底会怎样过年呢?及至后来我才明白,不只草筛会过年,镐头,铁锨,锅铲,黄牛,压水井都会过年的,而且过得有滋有味。那是母亲赋予他们的生命和灵性。
比如黄牛,他们会在除夕,饱吃过草料之后,再美美地吃上一顿黄澄澄的小米饭。母亲要把米煮得稀烂,再蒸得喷香,细心程度不亚于给我们自己做饭。
那些年户户养牛,夏天放场雇人,冬天就得几户轮流放牧。两岁小花牛极其调皮,不得人心到一定程度,母亲一半谩骂,一半教训地说:活该你总挨揍。语气里夹带着气愤和怜惜。后来我也很懂这种语言和情感。父亲后来卖掉了一头高大健壮能拉车的大犁牛的时候,我是站在大门口,眼望着他被人牵走,而落下了眼泪了的。记忆中似乎老牛是叫了几声,回头看了几眼,然后就走远,走过坝堰,再望不见。我想,他也会和新主人有感情的。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儿时家里的生活状况的话,我想用沧桑。因为始终不停劳作,艰辛无数,却始终不见起色。就如那几亩薄地,我眼见了父母每天侍弄在田垄,挥洒汗水,面朝黑土。乘夜割倒足够一整天剥完的几亩玉米,归家时天才微亮。弟弟尚小,那时我俩是被锁在屋子里的。炎热中,每天重复着的掰,剥玉米,扛袋子的动作,让我至今不喜欢土地,尤其不喜欢土地里的农活。
一片在果树园外的土地,一场大雨,山洪就让一整片的壮阔,变成了一小片的可怜。母亲焦虑到了极致,一棵棵扶起躺卧的棒子秧。秋后那可怜的棒子头小到连鸡鸭都不屑于喜欢。但母亲固执地让他们长起来,并收了回去。
也就是那个极冷的冬天,母亲用筐挎,用簸箕端,在土地原有的外缘垒起了一堵石墙。她硬生生地,捡出了洪水冲到地里的几乎所有石头,重又捡出了一整片的壮阔。手套磨破,缝补,再破,再补,我以为母亲的缝补技艺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我想,母亲之所以那么专注地珍视土地,是因为她明白,那是做一个农民的根。也正因为此,后来我非常理解,为什么母亲在地的边沿纷争中那么地认真,因为那是一种亲手呵护下的感情。
家中的碗碟总是大小不一,花样各色,都是母亲在很难的日子里,用废旧破烂儿,两个、三个,逐渐换取并积攒起来的。摆放在橱柜里,甚至有一点滑稽可笑。但母亲一直不舍得换掉,并且很注重它们的数量是否减少。纵使后来家境好转,新添置了很多齐整而精致的样式之后,她仍然惯用那“爷孙满堂”的旧家什。端到桌上,高矮胖瘦,难以齐整,有的已经边沿破损,但她却始终坚持使用,终不改变。她让我明白了一个很深刻的道理:筷子夹起来的是饭菜,饭菜香甜,日子就香甜,嫌弃碗碟是没有必要的。洗碗盆里碗碟相碰,泡沫翻腾,这是她的日子。碗筷则是她的故友,交情从买来或者换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舍弃是需要拿出点狠心的,母亲没那么狠心。直至现在,这样的碗碟依然是我家橱柜里的一道风景。
有人说:“这个世界本身,凡人才拥有真正的伟大,而伟大本身其实正是一种被遮蔽的大庸大俗。”
我认为很有道理。
因此,我永远认为母亲很伟大。

作者简介
邓学志,网名乞食者,河北省承德市围场县人,教师。中文本科毕业,爱好写作,骑行,健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