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青年作家安焱乡土风情长篇小说《虎凤蝶》连载二十一(第41、42章)
●作者:安 焱(陕西宝鸡)

第四十一章
千呼万唤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一股和煦的春风,迟迟吹进了三秦大地,也吹进了偏远的小村庄龙蹄沟。
在这以前,生产队分粮油按劳力分配,男劳力一天记10分工,女劳力一天记7分工。三个孩子算一个男劳力。寒雀巢四个未成年,只有王凤霞一个女劳力,在农业社上工。生产队每年只给寒雀巢分二个半人的粮油,根本解决不了一家大小五口的温饱问题。省吃俭用的王凤霞把每年生产队分得不到五斤的菜籽油,要和孩子们吃整整一年,有时还有剩余。
最让龙铁蝶难忘的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傍晚,生产队分两大堆受旱的玉米棒。披着雨衣,穿着雨鞋的老会计打着手电筒,照着粘满黄泥水的磅秤,盯着点工员姚大料手中的花名册,在一称称给家家户户过称。
排在老长老长架子车队最后的王凤霞,从傍晚等到深夜,只分了半架子车,如老鼠儿子般大的玉米棒,还把陪她一块去的龙铁蝶被越下越大的秋雨给淋感冒了。生产队分得这点被雨水淋坏的秋粮,吃不成糁子,只能做喂猪羊的饲料。
进入冬天,王凤霞还要上好心人龙甲祥家去借好玉米、借陈麦,来解决自家的口粮问题。同时,节衣缩食的王凤霞还采取增源节流。她把养活龙黑妹到两岁,舍不得卖掉的奶山羊一直养着。这头高产奶山羊,也算是寒雀巢困难时期的一大功臣。它的奶水龙黑妹喝不完,王凤霞把挤得多余的,其他孩子不愿喝,嫌有羊膻味的羊奶装进瓶子。每天早上卖给来村子串街走巷的收羊奶的二道贩子。她还把家里积攒的平常舍不得吃的土鸡蛋,卖给隔三差五来村子吆喝收鸡蛋的挑着扁担的驼背老头,以补贴家用。
眼下农村土地政策变了,拉牛散社,抓号按人头分地。不论三岁的小屁孩,还是上了六十岁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均分得一样多的土地。新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农民生产积极性普遍得到提高。
老人常说人勤地不懒,只要种好种子,施好肥,在自己的责任田里辛勤耕耘,那么一定会有好的收成。国家新出台的这一土地政策,让娃娃多的寒雀巢,明显占了优势。只要勤劳的王凤霞把五口人分的六亩多地做务好,绝对够一家人吃用。
隔墙的龙应发也趁改革开放的大好春风,参考龙蹄沟其他大家庭的成功的分家经验,把一大家人也分割为更小的三摊子。早早结婚批了新院子,搬出去的龙新锁是一摊子,留在老屋单另吃的老两口是一摊子。结婚不到二年的龙开锁、苟爱娥是另一摊子。
树大分枝,家大分家。这是每个大家开枝散叶后的必经之路。分家是为了各自干起活来更有奔头,分家也是为了各自把各自的小日子过得更好。吃上了所谓“商品粮”的龙应发、萧玛瑙老两口将自己的责任田平分给在家务农的两个儿子。龙新锁、龙开锁每家每年供养二老五百斤小麦,一百斤玉米,尽赡养义务。平时老两口头疼脑热看病的开销,以及逢年过节的花费,全由在省城工作的老大龙吉锁支付。

先前生产队喂牲口,专门种的大片大片苜蓿地,大片大片的豌豆麦地也在开一场场村民大会上,被热情高涨的村民抢抓纸蛋蛋,划分为小块块到各家各户。
龙开锁家抓的豌豆麦地,跟寒雀巢抓的豌豆麦地,又很巧的号码相连,一个是32号,一个是33号,地又成了邻居。看来看似一家的两家人,上天安排的缘分真不浅啊!
划分豌豆地那天,社员代表们正忙着拿卷尺丈量面积,用白灰洒界线,写编号。王凤霞去地头界线上钉木桩,栽界石。她看到满地正盛开着一个个头下垂的紫的,红的,粉红色豌豆花。高高低低,一朵朵缠绕在清绿的麦杆上,多么的新奇、又多么的柔美鲜艳!
如果说麦秆像男人,那么豌豆花就是女人。女人缠绕着男人,依靠男人的支撑,得到更多的光照,开花结果,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规律。可眼下的寒雀巢,王凤霞的依靠在哪里?

眼看着孩子们一年年长大,最小的娃龙黑妹上学后,光靠每人分得一亩三分薄田,只能勉强维持寒雀巢的温饱问题。要想养活四个娃成长成才,做为一家之主的王凤霞必须想其它的出路。
在那个手工业不发达,又落后偏远的龙蹄沟,一个小学二年级没念完的普通又能怎样才能挣到钱呢?眼下她的苦衷,被善于摸索女人心思的萧玛瑙看懂了。她上寒雀巢建议王凤霞,“日子一年年过的也很快,咱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像走进了菜籽地,咱就不怕穿黄。想办法克服眼前困难,好好把孩子养大,等子平回来。”
“拿什么把四个娃往大养,靠那几亩薄地吗?”
“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有个主意。村子东头有个同姓的龙家,虽不跟咱是一门子,我给他家的儿女接过生,人熟地很。他家有个快六十岁的薛老婆子,为供正上大学的儿子念书,长年跑宝鸡一带卖香。如果你能吃得下这份苦,想好愿意去的话,我这就跟她说去。”
“这能成吗?我听说人家有伴,我这一去,成了三个人,这不是抢人家饭碗吗?”坐在炕边缝破洞袜子的王凤霞半信半疑地说。
“咋不能成?我说能成就能成。只要你愿意,先跟她去卖上几回,等把路跑熟了,你再另找个伴,自己去卖。再说咱农村人出门挣点钱多不容易,不要嫌挣的钱少,挣一个总比花一个强吧。”

只要卖香真能挣到钱,哪怕挣的是日常的油盐酱醋钱,在人生的艰难时期,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再说一个上了年龄的老婆子,背着沉甸甸的香疙瘩,一年年去宝鸡卖香,身子骨都能撑住,她比她年轻,也就一定能撑住。
“妈,那您去说。如果人家愿意带我,我就去。”萧玛瑙笑着出了寒雀巢头门,去了龙家。由于是同村人,况且王凤霞家处境,薛老婆子是晓得的,不用萧玛瑙多说,听后的薛老婆子就答应了。薛老婆子还说:“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你去给凤霞说叫她去时多带些蒸馍或干粮。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像叫花子一样,东家串西家去挨门挨户问人要不要香。有天到饭点能讨到饭,有天讨不到。别饥一顿饱一顿,年纪轻轻饿垮了身体。”
谢过薛老婆子的萧玛瑙再去寒雀巢,找王凤霞交代卖香注意事项和必备品,叫她及早准备。事情正如王凤霞渴望的那样,一切在简单明了的进行着。她似乎感到一天天出门在外,比一天天窝在家里瞎忙火,不挣一分钱,心里要畅快些,也好受些。
从此,柔嫩的粉肩上背起香疙瘩的王凤霞串街走巷,开启了她独立的,又与众妇女不同的新人生路,改写了她后半生的生命轨迹,使她的人生旅途,既充满艰辛又修行圆满!
就这样,王凤霞硬把那条如针眼般细,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挣钱门路,像遇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把牢牢地抓住。风里雨里,一回回越走越带劲;雪里雾里,一年年越走路越宽。始终坚持不放弃的她一口气咬牙支撑了十三年,直到后来龙春辉大学毕业前半年,她还跟以前一样,每月坚持去卖三回香。

王凤霞被迫终止卖香生涯是在九十年代末一个寒冬的三九天。她去时天阴沉沉,雾气很重。她往回走的路上,走着走着,天上飘起了大如席的鹅毛雪花。
凛冽的寒风,吹斜鹅毛片大的雪花,在空中漫天飞舞。散乱而下的一片片,一团团,似洁白的羽毛,又似撕碎的棉絮,悄悄地落在头上,静静地落在肩上,轻轻地落在脸上……
在马家镇火车站下了火车的王凤霞,望了望天地一色,四处白茫茫的世界。她打了个寒颤,嘴里吸进一口口冰冷的寒气,被随之呼出的一团团白雾带走。她小心地踩上一扎多厚的积雪,听着鞋接触雪摩擦出的响声,在看不见路的雪上,一滑一滑地前行。
一片片正飘落的雪花灌进了王凤霞手腕上挎着的空竹篮里,路面上的积雪灌进了她的棉鞋里、棉袜里,即刻融化为冰水。她走着走着,双手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停下踩出深雪窝的脚步,两手相互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又搓了搓僵硬的鼻子和脸。还是冷的不行。她解下绑在空竹篮上,当连接绳背香用的旧蓝围脖,围上脖子,裹上脸。

一路上,旧蓝围脖里存留的红莲卫生香的香气,一次次吸进王凤霞冻得发酸的鼻孔。时不时有多情的飞雪迎面扑来,温柔地粘在只剩下裸露在外的两只眼睫毛上。
上坡前,过坡根下被积雪覆盖的村庄时,王凤霞东瞅瞅西瞅瞅先找了根细长结实的槐木棍,当她的第三条腿,试探着前方模糊不清,又窄陡曲折的坡路。
眼前一朵朵似玉似银的雪花,在空中扬扬洒洒。上天正在一点点装扮出这一年中不多见银白盛装。这在浪漫诗人眼里,是一个清静无染,唯美唯幻的童话世界。
此刻,对坐在自家热炕上,看窗外雪景的庄稼人来说,这大雪封山,预示着来年大丰收!可对正冒雪往回赶的王凤霞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和挑战。
在大雪天,归心似箭的王凤霞沿着环绕在沟边弯来弯去的陡峭坡路,正深一脚浅一脚,一滑一滑地向上攀爬。
沟坡腰,无声的雪花,飘落个未停,灌了半篮子。就在王凤霞快爬到坡顶,胜利在望时,正过一段被厚厚积雪遮盖,看不清的窄路面,前脚在雪上打了个滑,后脚尖没踩稳。得不到平衡的身体失去控制,她本能地呼喊着,滚落到坡下积雪覆盖的小麦地里。

爬在雪窝,站不起来的王凤霞感到一只脚在隐隐作痛,应该是扭伤了。隐隐作痛的那只脚,又偏偏是曾经崴伤过。不幸的王凤霞摊上那事,真可谓是雪上加霜啊!
饥寒交迫又心力交瘁的王凤霞眼看天黑了,不见坡路上有人经过。浑身一阵子发冷,一阵子发热的她该怎么办?难道老天爷非要将她冻死在这荒郊野外?
后来王凤霞巧遇上在马家镇搞装修活,遇大暴雪,停工回家,走到半路的姚大料儿子姚小杰等人发现,救起她并她抬进了坡下的马家镇地段医院。
躺在病床上养伤,停止卖香脚步的王凤霞有了充足时间,静下心来思考走过的人生。一次次脚崴扭伤的王凤霞也渐渐想明白了。以前几个娃都劝她不要再去卖香了,她听不进去。她说等龙春辉大学毕业挣了钱再说。眼下提前走上社会的大娃、碎娃也开始挣了钱,她还那么累死累活的拼命跑着卖香,到底是为啥?
从马家镇地段医院出院,回到德寧樂的王凤霞依然多日下不了炕,走不了路。再后来,有所好转的王凤霞爬下炕,拄着拐杖,上这间屋那间屋,四处去找她曾卖香用的竹篮篮。
“我把它藏起来了,几个娃不让你再去卖香,你就再也别想去了。”围着围裙,在厨房压面机上压面的龙子平听见王凤霞在院子喊。他带着粘着面粉的两手,端起一个小板凳放院子,吹了吹板凳上的灰尘,示意让寒雀巢的大功臣坐房檐下晒太阳。
“香篮篮藏在哪儿了?你去给我拿去,我只看两眼。”
“一眼也不许看。现在家境好了,你再去累死累活的卖香,这不是给儿女脸上抹黑吗?如果你一定要看。嘿嘿,没有了。我早把它塞进锅眼烧了火了。”龙子平说完,进厨房做午饭去了。
坐在板凳上不高兴的王凤霞站起身,“咣当咣当”拄起拐杖进了厨房。她在搁放柴火的灶墙角,找到了曾系绑在竹篮上,巩固竹篮的两根烧黑的细铁丝,把她等脚好了,还想再去继续卖香的念想,给彻底烧灭了。

第四十二章
且说腿脚不灵便的王凤霞躺在热炕上养伤的那段日子,她忆苦思甜,又想起她当初跟薛老婆子去虢镇卖香的一幕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满沟坡槐花香的五月初,卖完第一回香的王凤霞回龙蹄沟,过沟转弯时,遇上围黑围裙的丑香香围裙里包新摘的鲜嫩豌豆角。她见了王凤霞,给她抓出一大把说:“今年麦地套种的豌豆长势好得很!赶紧叫你几个娃摘去。再不去摘,就叫别人摘完了。”
别人?别人指的是谁?家家户户都分有豌豆地。心胸狭窄的丑香香这样说话,是不是心太短了?接过那把颗粒饱满的鲜嫩豌豆角的王凤霞踏进家门,一边散给孩子们,一边叫龙铁蝶带弟妹们提上襻笼,去自家分的豌豆麦地,摘那又脆又甜,水又大的嫩豌豆角。
四个小吃货进地看到满地小麦的青杆青穗上,缠绕着着迟开的红的、粉的、紫的高高低低的豌豆花,花下麦秆腰的藤蔓下如一把把削铅笔的小刀的嫩豌豆角,长的扁鼓扁鼓,不是很成熟。一个个又争先恐后往地心搜寻,将长的颗粒饱满的嫩豌豆角摘下,直接往嘴里不停地塞。

其实在农村,大人在吃这纯天然无公害的嫩豌豆角时,还是挺讲究的。不光吃豆荚中的豌豆,还吃有点老的豆荚。吃老豆荚是细致活,吃前先要剥去粘豆荚上的那层透明的薄外皮。
“大哥,快来看,这儿有个人。”摘在最前边的龙黑妹发现不远处,有人猫着腰在闪动。
“四娘,你不在你家地里摘,咋摘我家地里的豆角。”从地头冲到地尾的龙铁蝶歪起脑袋生气地问道。
“这明明是我家的地,谁说是你家的,这地里又没有写你龙铁蝶的名字。”
“我不跟你说了,你这女人咋蛮不讲理?”
“谁不讲理,你说谁不讲理?你娃再敢说一句,看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不要以为你爸不在家,你成了没王的蜂,家里就没人敢收拾你。”
“你这个泼妇,你欺负人!”得理不饶人的龙铁蝶也来了火。从不惹事的龙春辉眼看他大哥跟他四娘吵起来了,情况有点不大对劲。他拉起弟妹的手,提着没心情去再摘嫩豌豆角的襻笼,离开豌豆麦地,沿着渠塄走回了家。

小跑在最前边的龙春雷奔到寒雀巢门口,发现头门锁着,母亲人呢?海拔不够的他够不着锁孔。于是他搬来几块烂半截砖,垒高站上去,取下挂脖子上的钥匙,塞入锁眼,拧开了木门上锁的“猴”。
人常说,钱上有火。跟薛老婆子卖过一回香的王凤霞初尝到利润的甜头。一回家顾不上歇息的她又连夜去吕家庄香厂取第二回香。直到夜幕降临,孩子们才等回了背着沉重香疙瘩的母亲。
她听了碎儿子告苟爱娥的状后说:“你四娘又不是外人,她要摘摘去,反正地里长的鲜嫩豌豆角,她也摘不完。再说,这两天不及时采摘,等过两天长老了,就生吃不成了。”
安慰孩子们消了怨气的王凤霞也饿了,她在厨房做夜饭的时间,安排孩子们围坐卧室电灯下的炕桌周边,将取回的板板香一支支划开,数十五支,用废纸裹成一把,数裹好的五把,再用剪好的纸条扎成一捆。
孩子们重新包装完从香厂批发的板板香,到了深夜。他们上炕去睡了。而王凤霞还在继续熬夜。烙好两个干粮后,她取出借来的专用喷香水的喷枪,给一把把捆好的香上,哧哧哧喷洒了很浓的香水。那晚,睡了没三个小时的王凤霞与新找的,早已搬出隔壁老屋,住在村子东头新家的伴儿萧玛瑙的儿媳妇——龙新锁之妻,听到鸡刚叫过头遍,妯娌俩便离家出发了。
王凤霞卖香出门一趟少则四天,多则一星期,与天气和走的地方的富裕程度有关。听话的孩子们,向往常母亲不在家一样,扫院的扫院,喂猪的喂猪,做饭的做饭,他们像小大人分工料理着自己每天的起居生活。
当王凤霞卖完第二回香,给孩子买了几个小甜瓜带回家,听到龙春雷说两个哥去隔壁绞水,与苟爱娥发生口角的事。
在隔壁萧玛瑙家从小长大并成婚的龙子平,可以说萧玛瑙家是他的老屋。老屋院子的那口老水井,是龙子平和家人当年一块挖掘的。如今寒雀巢的婆娘娃娃吃龙子平曾开挖的井水,按理说是理所当然。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新建的寒雀巢还没来得及在院子打眼水井,龙子平就远走了。家人吃水基本靠东邻萧玛瑙家的井水。若遇下雨天,节约用水的王凤霞端出瓶瓶罐罐摆放一院子。收天上下的雨水,雨水不能吃,但可以拿来洗锅,喂猪,给孩子洗衣服。
每趟出门前,王凤霞都会蒸一大锅玉米面馍,把孩子日常用水的老瓮攒满,能奈何三四天。这次她走的急,忘了给老瓮攒水。
且说龙铁蝶提着铁桶,龙春辉拿着扁担,像往常一样,上隔壁井台上去绞水,头门大开着。到第二桶去,头门关了。龙铁蝶敲了半天,才等到苟爱娥开了头门。再到第三桶去头门又关了,龙铁蝶又敲了半天门,吵得不耐烦的苟爱娥把木头关关放在青石上,用斧头劈成两节。然后她拿着劈成两节的木头关,上里屋找龙应天评理,捏造证据说龙铁蝶推头门用力过猛,把头门木头做的开关推坏了。
龙应发没看到破坏的木头开关,可他却听信了苟爱娥的谎言。他去井台把缠在辘轳上的井绳,卸下来取走,意思不让龙铁蝶这个小坏蛋再上他家绞水。

卖香回家的王凤霞踏进厨房,看到分工明确的孩子们烧锅的烧锅,择菜的择菜。她淘米洗菜,做孩子们爱吃的大米饭。听了孩子们你一嘴他一嘴,向她汇报她走后的工作情况。王凤霞说:“儿子,咱现在惹不起人家,得忍着点。等妈再去跑两回攒够钱,咱就请人给咱院子里打口新井,再也不受别人的气了。”
书虽没念多少的王凤霞却很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那就是包容忍让并不是软蛋怂包,那是识时务。因为疯狗不会因为你是好人,而不咬你。小人也不因为你是君子而不坑害你。跟没有人性的人论不了失赢,跟没有人味的人争不了高低。
当王凤霞顺利卖完第三回香,踏着夜色往回走的路上,她在想,这趟回去孩子不会再诉说啥新鲜事吧。刚进家门,听见龙黑妹迫不及待地说:“妈,您走后第二天,咱家的猪娃一只后腿被四娘拿铁铲铲伤了。”
“啥?她为啥铲咱家猪腿?我这就去问他,她凭啥要这样干?”
“妈,天这么晚了,你又饿着肚子回来,先歇着吧。等天明再去问也不迟。”围起围裙的龙春辉说着走进厨房,端来他提前做好的旗花面,去孝敬他的母亲。
王凤霞一忍再忍,可蛮不讲理的苟爱娥却一逼再逼,把别人的忍让,一次次当成了无能,当成了懦弱。一次二次三次遭他人欺辱,第四次,王凤霞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
那夜,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上玻璃,照在土炕上。用上下两张嘴,吃了她男人香肠的苟爱娥,在欲欲飘仙中,很累地睡着了。她赤裸的大腿,在月光中显得更加白皙……

大清早,王凤霞清扫完院子,便出头门,正清扫街道,揉了揉一夜没睡好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见去砖厂上早班的龙开锁远去的背影。她立扫帚于头门背后,腾腾腾迈进隔壁院子,去找苟爱娥理论。
“娃他四娘,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站在院子深处的王凤霞望了望多年前曾作为借租婚房,在里面生儿育女,现在已变成了柴房的那间破旧的借草屋,走向苟爱娥所住卧室的窗户的外,用手指在窗翅上轻轻敲了敲。
光着屁股,裸睡到大天亮,还在做梦的苟爱娥被窗外轻轻的敲击声所惊醒。生了气的她披头散发跳下了炕,靸着拖鞋,粘着满眼角眼屎,冲到院子。
“谁?谁!谁这么缺德,大清早跑到我家,又敲窗又喊叫的胡咧咧啥?”苟爱娥一看是王凤霞,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双手插腰,故意抬高头颅说:“难道你家小野猪跑到我家院子。我不该撵吗?”
“那你吆出去不就行了,为啥要用圆头铁锨铲伤它的后腿?”
“我看不惯,我想铲咋了?你能把我咋样?”昂昂气壮的苟爱娥边嘟囔,边露出了她那满嘴散发着糗气的黄狗屎牙!
“我对你这号人真是没话说!”王凤霞说完往外走,被苟爱娥伸开双臂拦住。
“我这号人咋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了,你今天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就休想出这头门。”
“你让开!”家里活多的睁开眼睛没缝缝,到天黑都干不完的王凤霞,没时间跟她在这儿再瞎掰扯。
“我就不让,看你能把我咋了?“苟爱娥用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得瞪着王凤霞。
“我没闲工夫跟你闹。好狗不当道,你给我让开!”王凤霞推开了横在头门口拦住她去路的这个贱人。
“快来看,快来看,王凤霞打人了,寡妇王凤霞打人了!”顺势倒在黄土地上的苟爱娥硬说是王凤霞将她推倒在地,还打她!她还大骂王凤霞是卖屄客。王凤霞冷笑道:“你不卖屄跑到龙蹄沟干啥呀?……”

寒雀巢与苟爱娥矛盾的升级,让王凤霞目乱地很!她本想去请个井把式,在寒雀巢院子打口新井。可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啊,看来隐忍的她还得继续隐忍。
人没钱鬼着,灯没油黑着。眼下的现状,自己在逼自己,别人也在逼她。她不能让孩子们再受欺负了,只有马不停蹄去多跑几回,力争在入冬前在新院子打口井。
遭到苟爱娥破口大骂的王凤霞卖完第四次香回家,寒雀巢与苟爱娥倒是没什么事再发生。可听了新发生的事,竟让她又放声大哭了一场。
龙子安死了,被特务曹的亲生儿子曹得宝用菜刀砍死的。两兄弟刚分家,仍住同一院子。曹家人咋看这个养子龙子安咋不顺眼,想把他早早撵出曹家的门。
秋收后一天中午,曹得宝以龙子安家的羊羔,啃了同住一院子他家玉米架上的玉米棒为理由,举起明晃晃的菜刀,砍向了手无寸铁的龙子安。正在后院给猪食槽里倒猪食的龙子安躲闪不及,头上身上被多处砍伤,因流血过多而死亡。
在事发第五天,刚刚年满十六岁的曹得宝以故意杀人罪,被周原县公安局正式逮捕……
当龙铁蝶把他二爸龙子安去世的消息,写信邮递给远在铜川挖煤的父亲龙子平看后,他心绪烦乱了一晚上,也极其痛苦了一晚上。
那一夜,苦闷不堪的龙子平一口接一口,干喝了两瓶二锅头到天亮。他被同宿舍的工友喊着去上班。昏昏沉沉的他下了床,往门外走。腿好像被钩子勾住一般,实际上勾住他双腿的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他看到了戴着装有探照灯的安全帽的带班班长那张无情的黑脸。

“快点,迟到了,再去晚点,完不成第三季度任务。咱这班组就别想评上先进。”
去井下挖煤的龙子平挖着挖着开了小差,他对探照灯下亮晶晶的煤块,诉说着自己心中的冤屈。他说:“兄弟啊,是哥对不住你啊,如果哥在家,他曹家人敢欺负你,看我不把他家的房子点着。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你被杀害的根源还是怪哥,怪哥这个做老大的头没带好,锒铛入狱。哥不配做你的兄长啊。这是哥犯的大错,殃及到了你啊!”自我反省的龙子平在自言自语中,拿拳头不停在他剧痛的心口上,使劲地捶打。
在外卖香回家的龙铁蝶确认龙子安死讯后,买了些礼当,叫上老大龙铁蝶,代表龙家人去四户村曹家,看望了龙子安妻子屈巧巧和和她不到五岁的儿子龙黑蛋,并安慰她们娘俩,说了些类似哭够了,擦干眼泪,不要忘了继续赶路的鼓励话。
丈夫的同父异母兄弟遇害,如给王凤霞的冰冻的心上,又加了一层厚厚的霜。面对如此打击,她按理应该放慢卖香的脚步,延缓出行,在家多歇息一段日子。调整调整好心态,放松再放松心情。可她偏不那样,她认为歇下来没事干,呆在这个无论怎么胡思乱想,也想不到好处去的寒雀巢,越发加深她的痛苦。
于是她像以前一样,回家只歇2~3天,又背起香疙瘩,出了寒雀巢头门,一路朝西,去天宽、地宽、心也宽的宝鸡近郊去卖她的第五回香。 她这个拼命三娘,分明是在用疯狂的劳作,来麻痹和减轻她心里新生的痛苦。
第五回香卖完,回寒雀巢的王凤霞看到了坐在院子脸上急切、悲伤又慌张神情的王驴娃。他是半小时前,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龙蹄沟,正式向他三姐报丧的。

“三姐,姐,你咋咋咋才回来,我等你你你大半天了,咱娘殁了!”从小结巴的老毛病,结婚有了孩子,还是没完全改掉。
在外奔波了四五天的王凤霞本来身体已疲劳过度,本该回到家好好吃顿亲手做的可口饭菜,然后美美睡上一觉,给心灵和身体放个小长假。
当她听完王驴娃的倾诉,让她的心再次支离破碎。做为女人,一个再顽强的女人,面对亡亲的痛苦,她顿时肝肠寸断,泪如泉涌,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一次次的灾难,偏要降临在她头上?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全身瘫软无力,一下子又昏倒在寒雀巢的土院子……
安埋丁氏当天,光景可人的她大姐、她二姐去新坟堆前,象征性干苦了几声不哭了。可心不甘情不愿的王凤霞不愿离去。她一个人跪在爹娘的坟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娘后又去哭爹,足足哭了一后晌,一直哭到天黑,哭得声都哑了,哭得眼都肿了,哭得泪都干了。
那晚,身心疲惫的王凤霞痛苦地回到寒雀巢,正好赶上龙蹄沟联营机砖厂,在龙蹄沟村村委会大院放映很稀少、很新鲜的宽荧幕电影。村口加高的电线杆顶端朝向东南西北的四个喇叭里是这么通知的:“村民们注意了,村民们注意了,为庆祝龙蹄沟联营机砖厂建厂三周年,今晚在村部大院放映电影《冤家路宽》,欢迎广大村民前来观看。”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乡下刚兴起的露天电影,是农村人最为重要的娱乐项目。特别是在偏远僻静的小山村,乡亲们晚上围坐在一起,一年能看两三次露天电影,绝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村里在家的男女老少,匆匆忙忙吃过夜饭,各自挟着颜色不同,式样不同,材质不同的大大小小的方凳或圆凳,锁好家门,前往电影放映现场。
借着微亮的灯光和朦胧的月光,可以模糊地看到灰白色的银幕前,万头攒动。有些别有用心的男女,去那里不是为真正看电影,而是东瞅瞅,西望望,为了邂逅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晚,伤心到极点的王凤霞没心情去看电影,她让龙铁蝶带着弟妹们去了。她独自躺在黑暗的土炕上,时发冷时发热,呻吟不止。
龙子平走后,王凤霞接手操持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她一口气坚持了多年,坚持到那晚的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因为她娘丁氏的去世,让她精神支柱一下子坍塌了。斜爬在土炕边的她嘴里一遍遍说着胡话:“娘啊娘,您这一走,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路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