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林散文集】《行走在人生边缘》连载十〈做了一回陪衬〉/ 刘松林(陕西宝鸡)

做了一回陪衬
●刘松林 著
昨天晚上,CX说如果今天不下雨,就下午出去。还神神秘秘地说,有好风景呢!说的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才六点半,又说早晨天气好,你先吃饭,又凉快,一会过来接你。看来他比我还急。
不到八点,他就过来了。我一上车,他就说还有个人一起去。我说好。然后他就打电话,询问对方的位置,并告诉对方我们的位置,然后又叮嘱对方把他的杯子带上,里面倒上水。从电话里漏出的声音听是个女士。
天上下起了小雨,星星点点的雨滴落到车窗上。我就想雨不会下大吧?其实今天我是做了准备的,出门时看天气预报,今天有小雨,我专门带了伞,穿了外套。过了河,又不下了。我们来到人民街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来。等了两三分钟,还没有人出来,CX就说,女人就是麻烦,出个门暮暮囔囔!我听出了他言语里的矜持,就说没事的没事的。然后就给他看手机上一篇贾平凹的文章。

这时我看见一个女士背着个包出来了,穿着短袖,阿迪的运动裤,很干练的样子。CX就摇下车玻璃,请她上车。我们彼此打过招呼,就出发了。她一上车就对CX说,你能不能把车收拾收拾,让人坐着舒服点?CX说嫌我的车脏吧?这天天出去活动,都是一脚泥,车能干净吗?那位女士就放低了嗓子说那也得收拾干净啊!于是就说起正在策划下周去照金学习的事,安排了两天,第一天去,住铜川市区,第二天一大早去照金,参观、学习、宣誓、敬献花篮,然后看薛家寨遗址,然后返回。照金是刘志丹、习仲勋建立的革命根据地,这几年建成红色教育基地,单位组织党团活动,都去那里。
然后又说起网上传的羚牛伤人事件。这件事CX早上在朋友圈发过,说是西安一帮驴友5月26日登秦岭梁,遇到羚牛,造成一死两伤。他们就说这其实是很偶然的,羚牛很温顺,平常听见人声就跑远了,这次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落了单,受了惊吓,才会伤害人的。从网上介绍的情况看,活动组织的也还算严密,也没有人攻击羚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件令人伤感的事。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结局!也没有人能够预知自己的未来!”CX慨叹道。好端端的一次活动,让一只羚牛给搅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这是进入五月以来,户外运动在秦岭发生的第二起重大事故。
第一次是5月2日西安一名大学生孤身一人上太白山,失踪已经一个月了,估计人早就不在了。据媒体报道说,失踪的大学生只穿了一件短袖,没有任何御寒、急救设施,也没有登山经验,纯粹是冒险,“真是无知者无畏!”但是这次是由专业驴友组织的活动,经验丰富,准备充分,没想到也遇到这种情况。“这应该是个个案,不能因此就否定户外运动。”CX说。“但是起码说明户外运动还是有风险的,不管怎么说安全总是最重要的!”那位女士说。话题就有点沉重。

车沿着宝平路往北走,渐渐地就出了市区,楼房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田野。雨越来越大。那位女士就说起她的家事,最近正在收拾房子,准备8月初给儿子结婚。CX就说他8月初要去西藏,不能参加她儿子的婚礼了。那位女士就说你就不能改变一下你的计划?CX说还有其他人,几个月前就定好了的,不好改变。只能对不起你了!那位女士就说反正你的事最重要!看得出他们很熟悉,彼此很了解,关系也很亲密。我基本插不上话,就索性不说话,做一个好听众。
快到县功时,车辆朝右,进入另一条路。CX说这是底县路,沿这条路过桥镇,可以到底店。底店是个地名,在市区以东的千河岸边,我们现在在金陵河谷,中间隔着一座蟠龙塬。穿过村庄,进入山塬。道路开始向上攀升。路边栽了两行红叶李,枝繁叶茂,连接成两道紫红色的墙,把路镶嵌在里面。透过树的间隙,可以看到绿色的山野和黄色的田地。麦子已经开始收割,已经收割的地里是半尺高的麦茬和一层厚厚的麦秸,这是收割机留下的。没有收割的麦子麦芒上挂着水滴,有的麦穗已经发霉变黑。雨小了,塄坎上的杂草树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看着很清爽。

CX就说现在的收割机好得很,把人一下子解放了,又快又省事!小时候在农村,最怕的就是割麦子,一个人一天割不了一亩地,累的半死,遇到下雨天,割不完的麦子就发芽了。83年我和哥哥都考试,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麦子就出芽了,吃了一年的芽麦!我就说麦子就这样,什么时候都能发芽,不像萝卜白菜,甚至燕麦,不到季节就不发芽,所以三夏大忙,都是抢收抢种,龙口夺食,累人得很!
CX见那位女士插不上话,就说人家是城里娃娃,没有这些经历!把话题引向她。然后就说她们家是五朵金花,五个姑娘。我们当初找对象时多难啊!要是早认识二十年,我肯定就是你妹夫了!我说那是必须的!那位女士就说,这就是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你现在过的好好的,孩子都多大了,还有啥不满足!CX就说,是啊是啊,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然后就说起她前段时间的内蒙之旅。说是那边的生存环境太恶劣,好好的天气,风沙说来就来,遮天蔽日,我们好几次都被风沙追着跑,想起来都后怕!就问CX看她发的照片没有,CX说他的手机内存太小,打不开,还没有看呢。她就说没看就算了,不用看了。我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失落。然后就说这次出去,是坐火车去,在当地租车,安排的很紧凑,晚上坐火车,白天旅游,既节省时间又节省钱,人还不累,是个好办法。我们都说这样安排最好!

在半山腰的一个岔路口,我们离开底县公路,向左,进入一条乡村公路。走了几分钟后,在一个拐弯处,我们又离开这条路,向左,驶入一条生产道路。雨越来越小,路越来越窄,山越来越高。路边都是野生的杏树、核桃树,还有茂密的杂草。一边是山,一边是崖,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周围都是山,一座连一座。山坡上、沟壑里都是梯田,绿的是树,黄的是麦,找不到裸露的黄土。掩映在山坳里绿树丛中的,是一个个的村庄,显得宁静而安逸。布谷鸟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唱一和,倒显出山野的安静、广袤和空旷。
这是永丰堡。CX说。水泥路到了尽头,前面是土路,没有硬化。那位女士就说我们就把车放在这里,下车走走吧!CX说下雨不好走,我再往前开开?那位女士已经下去了,试了试风说,没事,有一点点雨才有意思!于是CX就说那好吧。就要把车开到前面的开阔处,说是怕影响后面的车。水泥路的尽头是一个坎,CX没在意,就直接开下去了,车底盘撞在路面上,哐哐的响了几下,那位女士在下面喊:“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能这样开车,就是不听!”CX就有点挂不住,说:“你不要说我!”那位女士就说:“就是,反正又不是我家的车,跟我有什么关系!”
CX放好了车,我们顺着路往前走。下了一点雨,路面上有点潮湿,脚上就沾上了泥。雨基本上停了,零零星星的飘着雨星。风很凉爽,感觉很好。崖畔上的酸枣树都开花了,针尖一般大小,在叶梗上密密麻麻的排成一行,黄灿灿的,显得很热闹。莐马苔长得很高,白色的小花挤在一起,成了手掌般大小的花团,伞一样的撑开在枝头。还有一种紫色的小花,叶子细长,枝干挺立,花瓣像鸢尾花,但是更细更长。我们都不认识,那位女士就用手机拍照,说是发给一位朋友,她是植物专家,应该认识。

前面是一座庙,从庙前的戏楼穿过去,是一片刚收割的麦田。我们踩在厚厚的麦秸上,又柔软又干净。CX就叫那位女士也走过来。来到崖边的制高点,向下看,一层层的梯田展现在面前,虽然麦子已经收割,显示不出金黄金黄的色彩,但满地的麦秸和田塍上的杂草野树,共同勾勒出梯田的边缘,那细密流畅的线条,那层次分明的质感,在远处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CX就说,这景致,画家如果不身临其境,肯定是想象不出来的。我就拿出手机拍照,那位女士从包里取出相机,一看就很专业。CX说她拍的照片在省上得过奖呢!然后就从手机里翻出照片,让我俩看他去年冬天下雪时在这里拍的雪景,似乎层次更分明,色彩更饱满,意境更悠远。
然后就去庙里。从戏楼向上是一条荒径,杂草丛生,有半人高。刚下了雨,草叶上挂满了雨珠。我们怕湿了裤子,就有点犹豫。那位女士说,两边有台阶,可以过去。我这才看见荒径和外面的麦田之间,有一条砖砌的台阶,可能是路的护栏,被荒草和没有收割的麦子掩盖着。于是我们过去。走了五六十米,上了一个层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房子,从墙上贴的对联看,应该是土地神。再往里,穿过一片长满杂草的场院,是三座房子,中间一座稍微高大的,应该是正殿。推开门,一并排是刘关张塑像,两侧的墙上,斜倚着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和刀枪剑戟等古代兵器,可能是耍社火时用的。左侧的小房子是圣母殿,右侧的小房子门楣上面写着“惠风和畅”几个字,看不清是何方神圣,推门进去,一看是诸葛亮。CX就说诸葛亮到底是臣,住的地方就要小点。
院子里立着一通石碑,从上面的文字看,这个庙叫做三义殿,原建于清朝咸丰年间,供奉刘关张三圣及周仓、关平五尊神位。清朝咸丰末年,关中回民作乱,村民逃到这里躲避,在城堡即将被回民乱匪攻破的关键时刻,神圣显灵,只见关羽身跨赤兔宝马、手提青龙偃月刀,站立城头之上。乱匪见了大惊失色,四散奔逃,村民们逃过一劫。当时县功周围的民众都被乱匪所杀,只有永丰堡幸存。现在西面山下的桃园村,就是当时幸存者的后代。查看这里的地形,四面悬空,只有西面有一条小路与山下相连。当时到底是神圣显灵,还是这里地势险要,反正是乱匪退了,村民们保住了性命。于是香火就延续到现在。

宝鸡周边的关羽庙很多,是慕其义呢还是慕其财,不得而知,抑或是兼而有之。而几乎所有的庙院里都有圣母殿,这也似乎成了标配。看来人们对延续子嗣是相当重视的。
从这里下来,我们回到车上,这次CX非常小心,按照那位女士说的,斜着走,一个车轮一个车轮的上,就没有碰到底盘。在前面上了乡村公路,向左,走到一个山口。CX停下车,让我在这个角度看梯田,又跟刚才显出不同的气象。刚才主要看的是脚下,这里却是对面。目光越过金陵河谷,是连绵不绝的山坡,被一道道的沟壑切割成弯弯曲曲的曲线。盘桓在沟壑边上的道路,像一条发亮的带子,缠绕其间。一块块的梯田,整齐有序的排列着,展示着人们劳动的成果。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一座座的大山整修成如此模样?显得温顺而乖巧,完全没有了山的巍峨、雄奇,却充满了精巧、灵秀,成了哺育人类的良田。我不由得感佩起来。千百年来,人们一镢头一镢头,硬是将这大山驯服,使它成了这般景象。看山水,是对自然的折服和欣赏;看梯田,更多的是对人类智慧和力量的赞叹。
我们又是一通狂拍。然后上车,继续向前,绕过这道山梁,再穿过一个山口,另外一条沟就呈现在眼前。我们在八里庄林场的标志牌前停下车,沿右侧的生产路往前走,站在制高点上。从这里往东看,是一条开阔的山谷,山谷的对面,是一连串的大山,山的斜面,都是梯田。梯田的褶皱里,隐藏着一个个的村庄,连接村庄的,是在山野间若隐若现、蜿蜒盘旋的道路。有草的地方就有庄稼,有庄稼的地方就有人。我再一次震撼于人类的伟大!

CX指着右前方的一个山丫说,那里就是二电厂,再往过,就是凤翔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云雾深处,两个高大的圆柱状建筑若隐若现,上面还飘着一缕青烟。不错,这是二电厂的水塔。我才知道,在这里,千河河谷与金陵河谷离得很近。他又指着左前方的大山说,这是西灵山,上面已经被水泥厂炸的面目全非,过几年很可能就不存在了。我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一片浓荫覆盖的山头上,一块块新土裸露出来,像是人头上的癞疮疤,那么丑陋。水泥厂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同时也为城市建设提供材料,没有水泥,就建不起高楼大厦,建不起公路高铁。但是,它对环境和自然植被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这就是发展与环保的矛盾。谁也回避不了。如何解决好这一对矛盾,考验的不仅是决策者的魄力,更是他们的智慧。
我们继续往前走,绕过山头,往下,是一个村庄。村口的山丫上,有一棵皂角树。那位女士不停地变换角度,按动快门。CX就说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感觉,美有时候在于观赏者的视觉。那位女士就说,美不美还在于人的心境。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是美。于是又说到在内蒙遇到的风沙,“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位美丽的少女,以沙为纱,在你面前轻歌曼舞,这样就不觉得它的暴虐和丑陋了!”CX就直夸她想象力的丰富和比喻的形象生动。
我们原路返回,从停车的地方向左,上到山顶。起初还有生产路,上面长满了杂草,两边的梯田里麦子已经收割,满地的麦秸,踏上去吱吱作响。再往上,经过一块麦田,就到了山顶。这里是一块荒草地,长满了臭蒿蒿、野稗、马齿牙和莐马苔。马齿牙的花已经开败,一人高的花茎挺立着,浑身上下全是尖刺,让人不能靠近。野稗的种子已经飘落,不像前几天,沉甸甸的压着细细的枝条,弯曲成一条抛物线。没有了负担的枝条显得很轻松,虽然已经枯萎,但却是释然的挺直了腰身,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倒是成片的莐马苔,一尺多高的花茎上,没有一个叶片,只有一团团的小白花,在枝枝叉叉的顶端悠然开放,构筑了一个梦幻般的意境。从来没有觉得这花的美丽,此情此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CX一走在前面,大声地欢呼啸叫。那位女士端着相机,不停地变换角度,按动快门,红色的外衣在这如茵绿地的映衬下,格外显眼。CX就对着她不停地拍,我也把他俩纳入了镜头。一个人端着相机,对着远处叠翠的青山,一个人弯腰撅臀,对着她,都是那样入神,都是那样专注。一片茫茫的草地,一层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白花,共同构成了一副图画。
站在这里往下看,又是不同的感觉。四周的山头都在脚下,山丫里面升起一缕缕的岚烟,将山的青翠,树的碧绿,地的苍黄,映衬得格外清晰,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切又那么悠远,使人有一种凌虚凭空,如入仙境的感觉。
下来时他俩又说起内蒙之旅,那种走一路、吃一路、开心一路的洒脱,那种挚友之间互相尊重、互相关心、互相欣赏的默契,让我不免有一点失落、一点羡慕。我这时只能是做一个听众,一言不发,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