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虎凤蝶》连载十五
(第29、30章)
●作者:安 焱(宝鸡)
第二十九章
突发的那起打人、撬门、装粮的家暴事件,把一大家人在一块生活建立的那份浓浓的,三十多年来的亲情已经冲的很淡很淡,甚至没有了。眼眶湿润的龙子平很快进入他碌碌无为,提着裤子寻不着腰带,越活越找不着北的烦乱岁月。
随着大家庭风暴的骤然升级,迷乱了龙子平的心智,导致他在后来鬼使神差地酿成这辈子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的大错,将他大好的青壮年时光,交给了他乡的监狱。
常住龙府,脑子本来有点问题的龙继荣从丑香香嘴里得知,龙新锁、龙开锁撬了借草屋的锁,装了借草屋的粮后,提着二棍的他边骂边冲到龙应发家。由于双方力量悬殊,寡不敌众的他被龙应发父子三人群殴,差点致死的那天早上,萧玛瑙把随同嫁女的一伙门族人送出头门,也许是女走了,成了别人家的人,心里空落落,有点难过。也许是近日为忙龙新梅出嫁的事,日夜操劳累垮了。她一进上房里屋,坐上热炕,就很快睡着了。
当她被院子的打闹吵醒,来到院子,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气得她急赤白脸的骂龙应发:“你这个老不死的,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咱在这大雪天动手打人!”
龙新梅结婚那天黄昏,按地方乡俗,前去送女的门族人回村子后先去龙应发家向娘家人汇报当日客待的好不好?结婚的场面大不大?大概待了多少席客?等等一系列有关的话题。可那日,送女的一行人旁听到龙应发家里出了事,再加上天冻地寒,风大雨大,没有人去龙应发家例行礼节式的走过场。
直到天黑,越想越睡不着的萧玛瑙黑灯瞎火坐起来,质问斜倒在土炕另一头的龙应发。一肚子歪道理的他却说:“从分家后,咱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加之两个儿子不成器,月月口粮吃紧。而子平倒好,婚后不但买了自行车、缝纫机,土板楼上还有余粮,而咱家现在是吃了今天没明天,而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也不主动借粮给咱。”
“不够吃可以正大光明向人家借呀?怎么可以像旧社会的土匪一样,砸门扭锁打人强抢呢?再说子平脑瓜灵,咱那两个娃榆木脑袋,跟你学缚笤帚多年,学不会,这又能怪谁呢?”
“我作为他老人,哪有向晚辈开口借粮的道理?”挨骂后仍不认输的龙应发依然蹴在炕边抽闷锅烟,就是纹丝不动,不愿下炕去,把父子三人乘借草屋一家大小不在,撬门扭锁强抢那口袋小麦还给龙子平。
“你不还是吧?你不还我给人还去。”生了气的萧玛瑙说着下了土炕,走到藏在屋门背后那装有小麦的细长口袋跟前,弯腰扛了扛,死重死重的,她没扛动。
“不要爬门缝偷看了,你俩给我进来。”龙新锁、龙开锁被母亲发现,推开了房门。
“我咋生了你们这么两个畜牲,瞒过我与你伯一块胡闹!”
“本来我俩不会动手,龙疯子看到龙子平家的口粮被抬走,他咒骂我们全家不得好死!”龙新锁还是认为他打龙继荣有理,不是他的错。
“现在你俩听妈话,赶紧把这袋麦子抬着还给你子平哥。”
“我不去。”同穿一条裤子的两兄弟异口同声的拒绝,再次把萧玛瑙气得举起门背后的拐棍,要打儿子,吓得他俩跑出了屋。
萧玛瑙在屋子说得那番话,被去村上报案,走到半路,想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后,又折回来。晚上在窗外偷窥的龙子平全听到了,他进了二老居住的里屋。
“子平,你来的正好。妈想扛扛不动,你把这口袋麦子扛回去。你伯跟你两个兄弟干的这好事。妈全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妈在这替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伯,妈,不要吵了,早点睡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到底我也有错。这二年,我一心在忙自己的生计,对您们二老生活上缺少关心和照顾。那袋小麦我不要了,全当是孝敬您二老的养育之恩。”
怒火攻心的龙子平偷听了萧玛瑙与龙应发的谈话后,怒消了一大半。无论怎么说萧玛瑙、龙应发把他从小养大成人,对他恩重如山。这几年他忙于奔命挣钱养家,对两老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也有他龙子平的不对。龙应发采取这极端的做法惩罚他,虽然有点过分,有点过度,有点过激,也不全然是在胡闹。
“你爹现在人在哪里?受伤严重不?要不,你陪我去看看他。”
“他人就在我屋。”萧玛瑙“啊”了一声后,跟着龙子平到借草屋,看到正爬热炕上呻吟不止的龙继荣裸露在外,用胶布包裹的小腿,献血渗透了白胶布,没裹胶布的地方红一块,青一块。龙继荣拧头发现炕边站着不请自来的萧玛瑙。他大骂道:“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滚,滚出去!”
“子平,赶紧背我回老屋。我不愿看到她。我要走,我要走!”这一骂二赶,弄得不好意思的萧玛瑙不得不出了借草屋。那一夜,吵闹着要回龙府居住,不吃不喝的龙继荣大脑再一次受到外界强烈刺激后,精神再次错乱了。
次日,龙子平去召公镇药材门市部,购买了安眠镇定类、跌打损伤类药物送到龙府。连续服用多日的龙继荣,还是不见病情好转。大白天说梦话骂人,三更半夜走出龙府,在村子串街夜游,挨家挨户去敲头门,大声喊:“开饭了,开饭了!”
那晚扰民事件传进龙子平耳朵,天已大亮。他又去寺沟请来宋神医瞧过病,宋神医说:“你爹这次病情严重反复,精神失常已属于重度。不要掉以轻心,随时要有人陪在身边,悉心照看才行。”
生父病重,自己又遭养父白眼。申请庄基地的事,他找了龙占才好几回,一次次看到高高在上的龙占才搭理不理的高傲神情。意思是他也有求人的一天,令他极为反感。他约摸申请批基地这事,不是上街买菜很容易的事。一看龙占才扎的这懒政、怠政的势,难弄地很。不是一点点难弄,而是非常地难弄。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如愿批下来的。一手遮天的龙占才不拖个一年两年,恐怕很难有结果。
眼看挺起大肚子的王凤霞又要生第三胎了。越活越感到诸事不顺的龙子平渴望媳妇能生一个女娃,圆了妻子的心愿。如果当年媳妇第二胎生女娃的话,她就不会冒着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的规定,去冒险强生这肚子里的第三胎。
真是流年不利啊!人遇不顺的日子,干啥事也不如意。生娃也是如此。王凤霞又生一个不像王凤霞一样漂亮乖巧的女孩,又是一个像龙子平模样的带把的龙种。
生下龙春雷没过几日,村计生办主任秦连城协同镇计生办领导等人,不顾农村女人坐月子的禁忌,私闯民宅,上借草屋找龙子平谈话,并传达高压态势的计生政策并恐吓龙子平,如果赶年底缴不清1000块钱的超生费,第三胎就成了永远上不了户口的黑户,从生产队分不到粮油。 
龙子平也知道,眼下国家这政策正处风头上,一年比一年更严。满村子男女老少,没有人不怕那些搞计划生育的地方官。因为那伙人走到哪里,如果见谁违反政策,缴不齐罚款。他们就进院子见啥拿啥。见羊牵羊,见猪拖猪,见粮装粮,见狗咬齐上将狗乱棍打死。就连鸡窝里放的引蛋,他们看见了,也丝毫不会放过。
满脸堆笑的龙子平见了那伙人,忙掏出他平时也舍不得抽的,九分钱一盒的羊群牌香烟,散给他们,并满口答应:“我知道了,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这就是去借,赶年底给你们想办法缴齐。”
等龙子平把那伙难缠人打发走后,一想起这么重的债务负担,压得有点扛不住的他独自来到沟转弯,脱掉一只布鞋垫在屁股下,望着春寒料峭的沟坡,静坐着一根接一根抽纸烟排忧。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股股呛人的香烟气,笼罩着,迷漫着。当一个人执着的想一件事情是时候,任何疼痛、饥饿、难受,什么都有没有知觉,剩下的就是发呆和麻木。
百愁成结的龙子平苦思冥想,这年头干啥事都离不开钱。申请庄基地是,超生也是。他虽满口答应好好好。可他,天啦,罚一千!一千块,在那个年代,足以可以让龙子平批一院新庄基,盖九间偏厦房。一千块,相当于现在的至少十五万。他家又没开银行,他上哪儿弄那么多现金?他和媳妇点灯熬油糊一冬天灯笼,总共才挣不到二百元。这不是等于要他龙子平的穷命吗?
一阵子,他把那盒二十支装的“羊群”香烟抽完了。不想离开的他还想抽烟解愁,发现烟盒里空了。他把空烟盒拳在手心捏扁,再揉成纸疙瘩,然后起身仍向深沟。他身上装有买香烟的钱,迫于眼下的债务压力,他以后不可能再抽这香烟了。
“唉!唉!唉!”他朝天空叹了三声,该干吗回家干吗去了。
没等三娃龙春雷满百天,秦连城等计生办的人又来借草屋了,催王凤霞近期去召公镇地段医院结扎。真是人交了霉运,喝凉水都塞牙缝。
那段日子,镇计生办的官人三天两头上借草屋,吓得没地方躲的王凤霞偷偷跑到王家窑娘家去躲难。镇计生办的官人又闻讯追到王家窑去抓人。没地儿躲的王凤霞抱着离不开奶头的月留娃龙春雷,逃到坡下半沟中的高窑里去避难,一住就是三五天。
“凤霞,娘听说这政策现在搬得很硬。咱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娘还是劝你等身子好些,给娃把奶断了,去镇上结扎。”丁氏扣着佛珠说。
“娘,我大姐生二个女,我二姐生三个女,我连一个女都没有我还想再生个女,结了扎受疼痛不说,想再生就生不成了。人都说女是父母的小棉袄,我没这小棉袄怎么行?”
“那你说咋办呢?难不成你整天就这么东躲西藏,偷偷摸摸过日子。到头来,还是要被叫去结扎,何必遭这份罪?听娘话,等结扎后,你实在一心还想要个女。到时娘叫你大姐二姐打听,看哪家有合适的,给你抱养一个。”
白天怕招人眼目,遭人举报。等到天黑,从高窑偷回娘家的王凤霞,听了丁氏的一番话后,她想通了。当晚,丁氏亲自送抱孩子的王凤霞出了虎凤岭,向龙蹄沟走去。
“娘,你不用再送了,你回吧。那我回去再跟娃他爸好好商量商量。”
丈母娘的想法跟龙子平的想法,出现了惊人的不谋而合。回到龙蹄沟的王凤霞与龙子平沟通后,把她结扎的日子,选在白天长夜间短的暑假。
“行,那咱就这么定了。以后计生办人来了,你就不用慌慌张张逃跑了,答应人家就是。到那时再把春雷抱到王家窑叫他舅婆带几天。”
炎炎七月,酷热无比。召公镇地段医院,住院部的床位爆满。大多数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女人,被强硬“抓”来,做结扎手术的。王凤霞被安排在五号病房二号病床。后晌杀工后,龙子平提着炒的一黑罐罐杂锅菜和煮的几个土鸡蛋去镇医院看望她。
离家前,龙子平命令大娃龙铁蝶关上借草屋房门,好好跟他二弟龙春辉坐炕上玩“牛挤仗”。他再三叮咛他无论谁叫房门都不准开,耐心等他从医院回来。
在医院的娘一天不见娃,想娃了。关在屋子的孩子两天不见娘,便想娘了。千盼万盼,终于盼到龙铁蝶要去见娘了。他可要在娘跟前好好表现一番。
因生产队安排龙子平晚上加班,去不了医院的他把炒好的茄子、豆腐块、西葫芦、蒜苗等杂锅菜,装进平常提菜的黑罐罐,望了望自告奋勇要去送菜的小小龙铁蝶两眼,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地问道:“路线你记清楚没?如果不清楚,还是爸爸送去。万一你迷了路,走丢了怎么办?”到镇上只有五里路,说远也不远。离天黑还有两个钟头,算上娃在路上玩耍时间,来回够用。
“我记得路。上赵家沟的坡,向东走过寺沟水库,再下个坡就到了。”
“过水库边莫玩水,快去快回。医院晚上没地方睡,你必须赶天黑回家。”
“我知道了。”接过这个光荣而艰巨任务的小大人。提上黑罐罐,走出头门,向东奔去。
黑罐罐太重,他提一截路,换个手。一路上他不敢停,黑罐罐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回右手。他在半道折了截干树股,缠在系罐罐的麻绳上,以减轻手心被麻绳勒红勒疼。
“妈,妈!我来看你来了。”没一会功夫,人未到声先到的龙铁蝶跑进了病房。
“乖儿子,你来了。你爸呢?”做了手术后,躺在病床上正休息的王凤霞艰难地坐起来,接过龙铁蝶手中提的土菜罐。
“我爸爸说他有事,来不了。就打发我来了。”王凤霞把一路上跑热了的龙铁蝶挟在胳肢窝的外套给他穿上,拿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你爸真得没来?那个短寿死的,让你来送菜。他真是学会指屁吹灯,指猫念经了。你今个表现好,妈高兴,给你奖励。你要吃啥就买啥。要不给你去街上给你买一块甑糕?”
下不了病床的病人王凤霞掏了二毛钱给龙铁蝶,叫他自己去买点吃的。
“我不吃甑糕。我要买气球。要两个,我跟弟弟一人一个。”龙铁蝶接过钱,在钱上亲了亲,一圈圈地轮起小胳膊向医院大门外跑去。
“弟弟太小,他不会吹。万一他当吃货吃了咋办?买一个就行了。”
“妈, 那我上街上买了气球顺路就回去了。我爸在家等我。”
“那妈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贪玩。”
“嗯。”同样的路,龙铁蝶总感觉回时的路比来时的短。
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龙铁蝶吹着气球,扭拧着快乐的小屁股往回跑。他一阵子把手中如西瓜的气球里的气有意放掉,然后又放嘴里吹大。一阵子把吹大的气球抛向空中,他跑着去追飘在头顶,被风吹远的气球。一阵子他握起拳头在鼓起的大气球一次次轻轻击打。或者揉捏鼓圆圆的气球表面,听两手心挤压气球的摩擦声。
那不经玩弄的脆弱气球,经受不起没完没了的龙铁蝶这么“欺负”来,那么“蹂躏”去数次,还没等他把它带回家去见家人面,未到家门口,就被他玩爆了。腾空的气球在空中“啪”一声炸开了花。
没过一周,小龙铁蝶又提着黑罐罐去召公镇地段医院,给母亲送了一次菜。又过了三日,终于迎来了王凤霞出院的日子,借草屋大大小小的人都去了。推自行车去接的龙子平前座坐着戴遮阳帽的龙春雷,后座挤座着手拿玩具风车的龙春辉和两手拿两个大红气球的龙铁蝶。骑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他两小腿一挟一挟,不住地吆喝着铁驴,“驾!驾!驾!”欢喜而归。一家人嘻嘻,嘿嘿,哈哈的笑声,溢满了一段段乡间小路。
刚刚出院回借草屋的王凤霞不把自己当病人看。她开始提前抹一家人穿鞋用的布褙子。
褙子是当地农村妇女亲手制作绣花鞋垫或老布鞋、布凉鞋、布棉窝窝鞋等千层鞋底,必不可少是原材料。在抹褙子前,王凤霞先将铺烂的炕单,穿破洞的衣裤,用剪刀剪成布片,再清洗干净晒干。
然后,挑一个太阳馋火的日子,她倒玉米面粉在开水烧里烧出半锅稀浆糊,端一大盆稀浆糊去院子向阳处,铺一张旧炕席,再卸下自家门扇。将那些干净的布片,一片片抹上浆糊,一层层平平展展粘贴上炕席,再给门扇上以同样的方法粘贴。如果是做鞋垫,只需粘三到五层,若是制作鞋底,至少贴上八到十二层,越厚做出的鞋底越牢,做出的鞋也穿的越长久。
抹完后,将贴有褙子的门扇和炕席,挪至通风阴凉处让其干透。一般要抹多少张褙子,根据家里人数而定。等以后有了空用时,放上牛皮纸纸鞋样,把整张的褙子剪成一家人大大小小的待绣花的原始鞋垫样片、一层层粘厚的鞋底子样片……
第三十章
穿开裆裤,留瓦片头的小捣蛋鬼龙铁蝶爬在土炕上,光屁股撅的老高,与同样留着瓦片头,光屁股撅的老高的二弟龙春辉额头碰额头,在土炕上一进一退在玩牛挤仗。躺在土炕上,不会走的三弟龙春雷一条小腿,被外出上工的大人拿绳索绑连在窗翅上,活动受限制的他只能在窗户下的炕角角胡爬,任他在土炕角胡屙乱尿。
前天,只管玩自己的龙铁蝶溜出借草屋,去上房里屋找玛瑙婆看有没有好吃的,结果,好吃的没找着,手咬的他碰了碰放在窗台上的老鼠夹,手指被夹了。
昨天,龙子平口袋装得养包的那张“大团结”,不知啥时长翅膀飞了。他怀疑是多手多脚的大娃龙铁蝶干的,气得他脱下鞋子,拿大人布鞋底狂扇大娃的小屁屁。
为了找到那张纸钞,那张能换来一大堆东西,顶四十多个劳动的纸钞。龙子平宁愿旷工绝食一天,翻箱倒柜,在炕席下,在匣子里,几乎把借草屋角角落落搜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信插囊囊的牛皮纸信封里找到它,看到“纸”上那几个人在朝他笑,他也笑了。
今天,土炕上大大小小的枕头乱扔的到处都是。老大老二只管玩牛挤仗,一不留神老三爬着爬着,把绑在小腿上的绳索给蹬掉,爬到炕边,不小心掉到地上,额头碰了个小红疙瘩。龙铁蝶下炕抱起哇哇哭的龙春雷放回炕上。
他趿拉着布鞋向红立柜走去,这个不静静的小贩弄神小肚子有点饿了。他趁爸妈去生产队上活还没回来,又打起红立柜的主意。
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像以前那样找到饼干、生花生、水果糖等吃货。于是,他使劲揭开沉重的红立柜长木盖。可那天,翻来倒去的他啥吃货也没寻下。翻着翻着,翻出一个大木匣里套装着一个小木匣,里面装得竟是一个长方体木印章。
不善罢甘休的龙铁蝶翻到最后,翻出几个跟他玩过的气球相似的橡胶套子。龙铁蝶、龙春辉手里各拿一个泛黄的橡胶套子,塞进嘴里使劲往大吹。误以为很快能吹大气球的龙铁蝶吹了半早上,还是没吹大。
“这气球咋这么难吹?怎么吹也吹不大。”气得龙铁蝶把他手里的气球扔了,又抢过来龙春辉手中的气球,放进嘴里继续吹,还是吹不大。两兄弟正吹得起劲,听到王凤霞喊:“春雪,春雪,开门!”
父母命,应无缓。不敢怠慢的龙铁蝶骑上炕墙,抽开横挡在借草屋两扇小木门间的木开关。下了工的王凤霞进屋看到老大老二把头埋进被窝,跟她玩捉迷藏,把炕上弄得乱七八糟,她没生气。当她看到碎娃龙春雷今天没有在炕席上胡屙乱尿后,她很高兴。
小弟弟龙春雷看到妈妈回来了,欢数地向王凤霞爬去。她解开绑娃的绳子,端起娃,亲了亲他粉嫩粉嫩的小脸蛋,抱到屋外尿尿去了。
当王凤霞再回屋,看到龙春辉小手里拿的那个她不该在大白天看到,更不该是孩子玩具的——避孕套。她生气地冲出屋子,大吼了正在院子给架子车车胎搞润滑油的龙子平。
“给你说过八百遍了,叫你把那些东西藏好藏好,你就是听不进去,你进屋去看看,老大老二塞进嘴里当气球吹。”
“哐”的丢下打气筒的龙子平进屋,他没发脾气,带着笑哄着把“气球”要了回去。他没发脾气,不是因为暴性子的他没有脾气,也不是他不打骂孩子,而是他刚刚杀工过村口,遇上龙占才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一个等于帮他解了大愁毛,松了裤腰带的特大好消息。
“兄弟,你申请的宅基地批复下来了,你这两天有空来村上一趟。”
两年前就把申请呈上去的龙子平每次见到龙占才,问他宅基地批复的事,他都毫无表情地说没批下来。在这期间,早知内幕的队长秦连城还背过龙子平,在副队长龙有文面前咒骂过龙子平。原因是龙子平看上的那块要划的新庄基低洼地里,有秦连城家的老祖坟。
这事迟早会成事实。有一天,龙有文偶遇上龙子平并把实情告诉了他。龙有文说:“不是批复没下来,批复在你递交了宅基地申请书后,没过三月就下放到了村部,只是有人故意压着。”
“谁?谁压着 。是龙占才还是秦连城?”听后不大相信龙有文的话,那批复对寄人篱下的龙子平来说,承载着他创建幸福新家园的新希望,他龙占才凭啥在他办公室抽屉,如无物似的搁过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
其实龙有文那天说的话,没有任何掺假成分。每当龙占才拉开抽屉看到那批复,他的思绪不由得被牵向过去,牵向他年轻时,在龙府吆马车;牵向冒雨掘宝;牵向……
当然,不可否认。过去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的龙占才之所以现在变了态度,也暗藏有他的小九九。如果他把批复早一天给龙子平,让龙子平早一天搬出借草屋,也圆了他哥龙应发的心愿。他哥一大家人肯定也非常高兴。
龙子平去村部确认宅基地批复下来后,还听了被官茶喝黄牙齿、被官烟熏黄右手指甲的龙占才背过村上其他干部,建议龙子平宅基批下来后,早点盖房,怂恿他新房盖好后,把那个整天疯疯癫癫,吵得四邻不得安宁的他老先人赶紧接到新盖的家去。真若到了那个时候,龙家大院就永远的消停了。偌大的龙府就成了他龙占才一家人的天下。他说了算。这计谋不是一箭双雕,是什么?
城府极深的龙占才药葫芦里到底卖得啥药,脑瓜不笨的龙子平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他把批复搁在他办公室抽屉压了一年多,这两天之所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另一个原因跟他家里近日闹鬼有关。
也许是丑香香夜路走多了,心中有鬼,连续几个晚上她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看见青面獠牙的饿鬼变成了疯老汉龙继荣,在咒骂完龙应发,又在咒骂他的男人,一次次爬上她的身,死死缠着她不放……
吓得不敢拉关灯的丑香香一晚晚彻夜开着电灯,照到天亮。她一夜夜哆哆嗦嗦坐到炕角角,失眠上火牙疼。于是她请来一位套路很深的老神姑进龙府,给她做法事,压惊驱邪。
装神弄鬼的老神姑念过避邪咒,把面黄肌瘦的丑香香的鼻梁捏得通红通红,还给她的手腕、脖子、脚腕绑戴上避邪的红头绳。
帮丑香香禳治、眼弄到深夜子时的老神姑在临走前,还在丑香香住的卧室木门上,钉钉子挂了一面红塑料镶边的大圆镜,即所谓的照妖镜,预防邪妖之气入侵。
天天喝中药、吃西药,依然还见好转的丑香香把被妖魔鬼怪纠缠之事,嫁祸邻居龙继荣,全拜这疯老汉所赐。她说:“咱屋这一夜夜闹鬼,都是那疯老汉害的。疯老汉一天不离开龙府,咱这家就一天不得安宁!”
屋子隔三差五闹鬼,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心生害怕又恐惧不安的龙占才主动找龙子平交谈,满口答应关于宅基地的事给他速办。他说村子现成有三院宅基地,问龙子平看上哪院随便挑?
龙占才说的那三院宅基地,第一院在村子东南角与三官洞为邻,背靠坡崖。而龙蹄沟十分之九的土地在村子西北方向的坡原上和沟坡间。这院子离土地太远,还在半坡,收种庄稼极为不方便,龙子平没看上。
龙占才说的第二院地方, 与村子电磨房旁的大涝池相邻。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没时间的社员,大都晚上熬夜打磨子。有时磨面的机器响一晚上。如果把家安在那,机器磨面声吵得婆娘娃娃将会整宿整宿休息不好。再加上由于涝池的存在,让这块院子的形状不方也不正。门朝东北开,成圆梯形。这三扁二圆的格局,破财耗风水,龙子平也看不上。
龙占才说的第三院地方,在村子东边边,虽门朝南开,向阳红火,啥都好。但三边全是路。更重要的是地方又窄又长,没有三分大,不符合当地规定宅基地长三十米,宽十米的标准。龙子平看后,还是没点头。
一个苦苦急着搬出借草屋的心热户,现在有了宅基地,他为啥还挑三捡四,迟迟不满意呢?搞不明白的妻子一二再再而三追问他。他才道出了难以启齿的心中苦衷。一是眼下没钱搬,搞计划生育的人日日跟在屁股后头催超生罚款,哪有闲钱去买盖房用的木头、砖瓦等建筑材料。所以急性子的龙子平现在有意不着急,往后缓缓,等盖房的钱攒得差不多了再说。二是龙占才提供的这三院地方,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批一院地方,要住千年万年,选址一定得选好。因为好的住所有利于家业的兴旺,也有利于孩子成长成才。这一点高度重视的龙子平比龙蹄沟的任何人都看得透彻,看的重要,一点也不可马虎。
那么在龙蹄沟,也算个小能人的龙子平的慧眼里,有没有他相中的理想风水宝地呢?
有。转遍龙蹄沟村子的龙子平观察来观察去,倒是看中了一块宅基地。在借草屋西边,与龙应发家为邻。这原本是一块低洼地。一遇下雨,满村子的水都流淌进这块低洼里,藏污纳垢聚灵气。可问题就在龙子平看上的那块低洼地,不属于所属生产队,而属于另一生产队。作为东队人,怎么可能把西队土地划为自家宅基地,这话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多悬乎的事!
村上干部秦连城,包括好多东队、西队社员听后劝龙子平不要打那歪主意,批评他,那事连门都没有。脑子一根筋的龙子平咬劲青山不放松,说他就看上这块地咋了,还在村人面前放话出去,说他龙子平非那块地不搬。他这么固执的做,无疑是在将龙占才的军,看他还能玩出啥新花样。
一个表面在帮助别人,实质是为自己。另一个拒绝他人的好意,不买他的账。两人应立场不同,利益分歧,导致给龙子平划新宅基地的事一拖再拖,拖过秋雁南飞,拖过小雪大雪,拖进一日日年气旺起来的年底。
下了几天鹅毛大雪,放晴的太阳光照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睁不开。龙子平把院子门口一虎扎厚的积雪扫成堆,拿来铁锨,一铁锨一铁锨装进架子车,再一车车拉到自留地当肥料用。
自留地头,当年龙继荣栽得那两棵小柿树,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粗树股上积压着的厚雪,在太阳光中,哗哗哗掉落进被厚雪覆盖的麦田。肩上拉着辕绳,两手紧握车辕的龙子平两脚前后打着滑。小心地行走在雪地里。他哈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雾状。拉雪到自留地中央,他停下车转过身,去车后拔掉押门,揭起架子车辕,将装满车厢的大大小小雪球倒滚进麦田里,再取下车上带的铁锨,铲干净梆厢上,车厢内粘的积雪。
然后拉起空架子车往地头走,边走边搓揉忘了戴野兔尾巴做的耳挂,快要冻掉的耳朵。刚到地头,看见远处一个大摇大摆的人,很悠闲地越走越近。老远听见他那件旧军大衣囊囊里装的收音机,在很响地唱秦腔《周仁回府》。
“兄弟,拉雪呢!”戴着狗皮棉帽的龙占才一看是龙子平,便主动打起招呼来。龙子平没理他,拉起空架子车继续往回走。
“子平,你等等,哥有正事要给你说。”龙占才发现龙子平不招数他,急着追了上来。
“村长哥,这么冷的天,你挟着本本得是又去催人要账了?”
“你看你说的啥话吗?哥又不是年过不下长。哥这是去镇上开年终总结会,去学习。这年头,一天不学习,跟不上毛主席,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要想紧跟形势走,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说完龙占才跺了跺棉窝窝鞋面上正消融的积雪又说,“老哥重而八斤地再问你一句,宅基地的事考虑得咋个向了?要不等下一批,你不要的那三院地方年前都先后划出去了。”
“都划出去了。这么快!”划没划出去对坚决不要的龙子平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提到了下一批,“下一批计划在哪儿规划?”
“具体在哪里规划,目前还没有定论。咋了,你有看上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我看上的地方,村子好多村民都说划不下来。”
“说说看,怎么个划不下来?”在龙蹄沟地界,他龙占才抖一抖,地动山摇。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只有他不愿搞的事。再大的事,在他龙占才眼里,那都不叫事。
“你哥家西边的那片低洼地?”听后的龙占才先是吹胡子瞪眼,不怀好意的用手指指向龙子平,望了望他好长时间。然后他硬咽了口唾沫,接着歪起脑袋,假装笑了笑,眨眼间又计上心头。
“咱队不知多少人惦记人家队那块肥肉,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不过,这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我得跟牵扯到的两个生产队干部开会协商,看拿咱队的旱地能不能兑换来人家的那一大片水浇地。如果这事兑换成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一、先前交的二百块钱的庄基费可能要涨到五百。二、盖了新房后不要忘了把你亲爹接走。他一人住在老屋孤苦伶仃多年,真是活受罪。要不是平常你不在的日子,我跟你嫂子照应,恐怕很难想象有今天。如果你把老人接到新院子,一大家人在一块吃住生活,让娃他爷晚年多享几日天伦之乐,也算是敬孝。你说多好啊!”
“只要你能给我把宅基地划到你哥家西边。你说的那两个条件,我都答应。”拉着空架子车的龙子平与操操着双手的龙占才肩并着肩,步法一致地说着笑着进了村子。
龙蹄沟上空,两响炮一连响了三下过后,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串串鞭声。听这喜庆的响声,看样子谁家娃结婚要拜天地啦!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路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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