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董元静,曾用笔名园静,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
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第九章
比天文望远镜还快
文|董元静(中国)
转眼星期天到了。苏苏和雨点都在家,阿姨一早就出门去教堂做礼拜了,叔叔却仍要到店里照应顾客。
苏苏的脾气虽然有点倔,但与新玩具们相处得也很好。他接受了笨笨给他安装的小轿车,在研究了一番之后,自己也能安装出来了。他也已经将笨笨安装了一半的恐龙霸王龙安装成功了,那可是个大家伙呀,有六七辆小轿车长呢。这似乎已成了约定俗成的默契,夜里孩子们睡着了,黎莎和笨笨就为他们拼图、搭积木、或安装造型,完成一部分,而白天孩子们接着完成全部。
头天夜里,黎莎和笨笨一起研究了图示,开始拼最难的宇宙飞船,经过半夜的苦战,总算安装出来了,然后拆掉了一半,留给苏苏和雨点。
苏苏和雨点脑子都很灵光,合作了一个多小时后,宇宙飞船余下的部分就安装好了。这个航天神器不算太大,但加上了推动它的火箭发射器,真的很像那么回事,如果给它下面提供动力,说不定真能飞上天去。黎莎笨笨在人面前不能动,但还是用眼神表示真诚的祝贺。他们随时带着黎莎笨笨,四位已经形影不离,
后来,苏苏将飞船交给雨点,自己掏出了本子和计算器,说要计算它飞出太阳系,飞到最近的星系需要多少时间。苏苏酷爱学习航天方面的知识,读过“十万个为什么”中的天文部分和数学部分。他对雨点和玩具们说,先要计算光年的长度。
“光年!”黎莎立时来了兴趣。她的智商非常高,但对没有学过的天文完全没有概念。于是,她很认真地听苏苏边计算边讲解。
光年其实是一个距离单位,不是时间单位。你看,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那么,光走一年是多少呢?指的就是光在一年中传播的距离。算一算吧,一光年=300000公里/秒 × 60秒∕分 × 60分∕小时 × 24小时∕天 × 365天∕年,“乘出来的结果是,一光年约等于94608亿千米。”苏苏的童音带着磁性。
“天哪!”黎莎无声地惊呼。
他又接着算下去,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是比邻星系,它位于距离太阳系4.2光年之外,就是说,光从太阳系到那里约需要4.2年的时间。再用4.2光年的长度除以宇宙飞船的飞行速度,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黎莎根本没有听他后面讲的是什么,她只听到光年的距离长度,就已经心灰意冷了。一光年就是94608亿千米,这已是天文数字了。而吸引她的那颗钻石行星距离地球4000光年,意味着还要乘以4000,这更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力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想都不要想啦。
一时间黎莎的眼眶里汪起泪水,茫然地望着那一片美丽的荧光在远去,带着她破碎的梦想远去了。同时她感觉自己昏沉沉地向下掉落着……蓦然,一个微小的声音从什么地方响起:“有上帝啊!上帝岂有难成的事吗?”黎莎的泪水止住了。她看看周围,雨点和笨笨在听苏苏讲解运算,没有别人。可那句话她确实得到了,仿佛是上面赐下来,她的里面得到的。是啊,我过去不可能,那颗星就不能过来吗?有上帝啊!这是丹妮和她妈妈常说的话,也被自己一路冒险的经历所证实。当自己谦卑下来,诚心向至高者发出呼求,总是能得到奇妙的救赎。
黎莎的眼前,许多个镜头在一一闪回:龙卷风中,黎莎闭上眼睛合掌呼求道:“主啊,救救我们!求你!”漩涡中即刻响起一声超自然的回应,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了一下,风柱落地时奇迹般地减速了,当黎莎再次睁开眼睛,她和笨笨已经躺在草丛里了;一条灰黑色的蛇,正蠕动着快速接近大林的赤脚。“主啊!救救大林!!救救他吧!”黎莎不假思索地祈祷呼救,虽然没有出声,瞬间火苗已倾斜了过来,蛇头好像被灼伤了,它缓缓退去,没入草丛;出逃孤儿院时,巧遇小科,完成举报信后,黎莎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地祈祷:“主啊,为了可怜的孩子们,求你保佑我们,带领我们成功逃离!”滑下绳子,即有送奶车带到邮局,水塘芦苇丛中,小毛驴游水来接;悬崖半空,“耶稣救我!”黎莎高喊着,刹那间,她们竟然停在了空中,她抓着笨笨,而笨笨,则双手稳稳地抓着桥墩木楔子里斜支出来的两个铁钉子上;起风了,灵灵和伴侣从天飘落……
“依靠神,在神凡事都能!这是耶稣说的。(马太福音19;26)”记得丹妮对她说过。
黎莎的思绪继续回溯:
记忆中的每天晚上,丹妮和妈妈都在一起向神祷告。丹妮上了省城中学后,每周末回家来仍然保持这个习惯。在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丹妮抱着黎莎从院子里回到房间,又是该祈祷的时间了。
“妈妈,我们物理老师说,银河系里有一千亿个太阳系,河外星系里有一千亿个银河系,而宇宙比这一切更大。那么上帝在哪里垂听我们的祷告?在银河系里呢?还是在河外星系?”丹妮问这个当然不是不信,而是不懂。
“不管宇宙多大,也是上帝造的。上帝可以在宇宙之外垂听祷告,也可以在我们的内室里垂听祷告。他在万有之上,也充满万有。”妈妈边想着圣经里的启示,边试着回答丹妮。“诗篇里说:耶和华在天上立定宝座。他的权柄统管万有。我们合神旨意的祈祷能够立刻达到神的宝座,比天文望远镜还快。”妈妈又说。
妈妈的记忆里田牧师曾说过:“借着射电天文望远镜,可以看到几十亿光年的太空遥远距离,但借着内室里的祷告,可以与神亲近,比起望远镜与天堂更接近。”她虽然记不清这些原话了,但抿着的嘴角又现出坚毅的笑痕。
“我懂了,只要用心灵和诚实来拜就接通了。”丹妮笑了,握紧妈妈粗糙的手。妈妈只有小学文化,却能读完整本圣经,一遍又一遍,这本身就是神迹。
回想到这里,黎莎忽然觉得自己脑洞大开,身体瞬间就飘浮上来,稳坐在苏苏和雨点的房间里。她完全释然了。不是吗?既然上帝无所不能,既然上帝创造了并掌管着时空,那他也能用任何方式让他所爱的孩子达成自己的心愿。我们只管信靠他好了。
“算出来了!”苏苏大声宣告着,黎莎并没有听他的计算结果,因为那对她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雨点用力拍着手,“真棒真棒!”一个劲儿为哥哥点赞。
“算出来就好,苏苏最聪明!”这时,阿姨已经做完礼拜回来,瘦弱的她还顺便带了一些菜。她表扬了苏苏一句,随即下厨房做午饭了。
当叔叔从店里回到家中,正好阿姨做好饭菜,端上桌,她还把黎莎笨笨小心地放在看得见饭菜的柜子上,又说:“等等,我们来做谢饭祷告。”于是她低头合掌,开始谢饭。
“慈爱的天父,我们感谢你,谢谢你供应我们日用的饮食,你所创造的都是美好的,谢谢你的赏赐,也求你洁净和祝福这些食物,使我们吃了有益健康,更好地服侍你,愿你荣耀你的名。奉耶稣基督的名求。”一家人回应说:“阿门。”黎莎笨笨也在心里大声“阿门。”大家这才围坐在桌边吃起饭来。
“既然你信的神这么爱我们,怎么没有应允你每天所祷告祈求的大事呢?”叔叔忽然说出这一句话,神情显得异常困惑。阿姨没有作声,低下头吃饭,不时地为苏苏雨点夹菜到他们的碗里。那句话,苏苏雨点好像都没有听见,黎莎笨笨听见了,却没有听懂。阿姨在求什么大事呢?

第十章
从天堂到地狱
从天堂到地狱竟然只有一步之遥。而从天使到魔鬼也只需要片刻的时间。
“傻瓜!蠢猪!比蠢猪还蠢!!!”很难让人相信,苏苏那好听的童音会瞬间变调,歇斯底里地抓撕吼叫,而他辱骂攻击的对象正是他宠爱的妹妹雨点。
晚饭后,苏苏检查雨点的数学作业时就发飙了。雨点本来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但苏苏坚持要教她,还要做她学前的家教。此刻,雨点颤栗着缩成一团,一步一步倒退向角落,一只小手徒然遮挡着苏苏挥舞的巴掌。在苏苏的震怒之下,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聪慧灵秀,只有受到惊吓时的无辜和茫然。
“这么简单还错了,是面积的公式不对嘛!这很难理解吗?”苏苏怒吼着。
“知道了,我来……改!”雨点小声说。可是苏苏的怒气已经不可遏制,他拿起课本劈头盖脸地用力抽打着雨点的头部。雨点被打蒙了,本能地用两只小手遮护着自己的脸庞。当然,那个公式又忘记了。
黎莎和笨笨都在床上,可怜巴巴地呆立着,比自己挨打还要难受百倍,简直就是在忍受酷刑。笨笨暗自握着拳头,可是却动都不能动一下。黎莎的血全部涌上头顶,整个头部好像要炸裂开了。然而她们竟完全无能为力,也不能指望阿姨和叔叔。叔叔好像知道劝也无用,只会闷着头抽烟,只有阿姨隔一会儿进来好言劝解,或者试图岔开话题,或者尝试将雨点带出房间,但都被苏苏直着脖子吼道:“出去!给我滚出去!”同时强行把她推出去,不知他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黎莎笨笨来此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苏苏这种疯狂发作的可怕一幕已经是第三次上演了。每一次都是突如其来,急风暴雨一样。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把雨点从苏苏手下抢救出来,他死死地抓住雨点不放,平时相依为命,百般宠爱的兄妹关系,立刻变成恶魔借苏苏疯狂逼迫虐待雨点的恶梦连续剧。一直要折腾到后半夜两三点钟,闹到他自己也筋疲力尽为止。
今晚,不知又要闹到什么时候?!黎莎和笨笨都彻底崩溃,像阿姨和叔叔一样狼狈沮丧。第一次苏苏爆发时,黎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是真实发生的境况。可是当她们看到可怜的雨点泪如雨下,抽泣着,瑟缩着,边哭还边写着作业,不敢离开书桌,听到阿姨跪在客厅里,呼天抢地的祈祷,哀求上帝帮助,叔叔也在一边垂泪叹气,闷头抽烟,她们才承认了这是无可否认的现实。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而这时,面积公式的闹剧刚刚过去。苏苏没有罢休,又要雨点背英语单词,惊吓中的雨点背得结结巴巴,只听苏苏厉声说:“停!拼错了!还是这个单词拼错了!从头背!错一遍背十次,错两遍背一百次!”
当阿姨流着泪最后一次进来,苏苏瞪起眼睛指着雨点说:“我再看见你过来,我就让她背到天亮!”
望着阿姨痛苦地离去,黎莎几乎要晕倒了,全靠笨笨扶着她,紧靠着她。
黎莎昏沉沉的,像在风浪中飘浮一样,意识又有些模糊起来,回忆与现实交叉,乱纷纷的:
怎么回事?每次发生后的第二天,苏苏就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学,照常和雨点亲密如初,还带着雨点用拼好、搭好、装好的各种造型编故事,让黎莎笨笨也参与进来玩游戏。当黎莎笨笨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上帝听了阿姨的祷告,没事了。然而几天后,苏苏脸色一变,就成了另一个人,可能是督促雨点的作业,可能是让她学拉小提琴,总之随时会出现一个引爆点,他便再次发作逼迫雨点。
记得是黎莎笨笨来后的第二周。苏苏放学后,让雨点练习拉小提琴,雨点无奈地拿起那把小号的小提琴,刚拉了几下,阿姨就忽然紧张起来,她快步进来抱起黎莎,走到她和叔叔的小房间里。
阿姨将黎莎放在床头柜上,哀愁的眼睛盯着黎莎胸前的水钻十字架,小心地问了一句:“你信耶稣吗?”黎莎连忙闪动睫毛,眨着眼睛回答:“是的!”阿姨眼里闪过一星亮光,颤声请求道:“你能帮苏苏祈祷吗?为了苏苏,也为了雨点。我怕雨点被他逼疯了,或者心理出严重问题。甚至,唉,你叔叔只是慕道友,还没受洗,不能坚持和我一起同心合意地祷告祈求。我一个人力量不够。”
黎莎困惑地凝视着阿姨:”为什么不带苏苏去看病?”
阿姨听懂了这不出声的询问,她信任黎莎,望着那枚十字架便娓娓道来,道出了其中的秘密和隐衷。
阿姨和叔叔领养了孤儿院的兄妹苏苏和雨点,相处得一直很好。家里虽然不富裕,可也喜乐滋润,小日子和和美美。没想到一年前,苏苏突然发病,主要表现为攻击逼迫雨点,而且十分极端,谁也劝不住,每次家里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阿姨叔叔都明白,苏苏病了,而且病得很奇怪。平时是正常的,可爱的,天使一般。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他们不敢耽搁,赶紧哄劝苏苏,一起去省城的精神卫生医院,连夜排队挂号找到了最专业的专家、主任医生。经过对苏苏反复认真的诊治,主任医生严肃而又同情地告诉他们,苏苏患的不是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如果是,还有药可治。但他患的是几种难治的病,属不属精神病范畴,还有争议。即:癔症(歇斯底里症)、躁狂、性格障碍(人格障碍)、虐待狂。
他这些病不需要住院,住院也无济于事,可以试试药物控制,但不能根治,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儿童患这样的病十分罕见,不幸苏苏发生了,看来与他在孤儿院的痛苦经历有关。阿姨叔叔心都碎了,他们拿了药回家,千哄万哄,让苏苏吃了一段时间,然而完全无效,叔叔又去找专家换了一种药,这次,苏苏吃了药就过敏,脸上肿了起来,吃药宣告失败。曾经找过心理医生调理,也没有任何效果,何况苏苏本人很抵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病。平时他的确像正常人一样,一样与人相处,一样上学读书。
叔叔阿姨彻底绝望了,他们不能把苏苏退回孤儿院,他们也不敢将苏苏得病的事情泄露给外界,那样会彻底毁了苏苏,甚至危及苏苏的生命。何况,雨点也离不开她的哥哥,她是那么爱她的哥哥。
他们真的走到了尽头。医生帮不了他们,药物帮不了他们,整个世界都帮不了他们,人的办法都用尽了。怎么办?在绝境中阿姨想到了耶稣。既然他们在受造界里完全无助、无治、无救、无解、无奈。那么,她只能来到时空之外的那位造物主上帝面前,来到救主耶稣面前。当时她已信主,但还不熟悉圣经。从此,她开始每天读圣经,每天两次来到主的面前祈祷、呼求、哀告,寻求帮助。一年过去了,她也曾在祷告中得到主的安慰和应许,她也曾在圣经的阅读学习时看到主的回应,使她有力量坚持下去。然而,苏苏的病情依然没有任何转机。
现在,黎莎笨笨来了,阿姨看到黎莎的十字架配饰,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圣经马太福音记载:“我又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中间有两个人在地上,同心合意地求什么事,我在天上的父,必为他们成全。因为无论在哪里,有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会,那里就有我在他们中间。”这是耶稣说的啊。于是她找来了黎莎。
望着阿姨疲惫而期待的眼睛,黎莎毫不犹豫地眨动眼睫毛,表示一定尽力。这时,她完全明白了灵灵带她们来到这里的意图,她们真是有使命的。
黎莎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一股保护雨点的欲望涌动在胸间,小船慢慢拨正了航向,她摸到了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她听见了阿姨正跪在小房间里哭诉,她知道现在应当做什么了。
在苏苏的时断时续的强暴训斥中,在雨点凄凄惨惨的抽泣声里,黎莎合掌在胸前,动着嘴唇无声地迫切地祷告呼求:
“慈爱的天父,平静风浪的主,恳求你,救救雨点!救救苏苏!他们还是孩子,是可怜的孤儿,你是孤儿的父,医治的神,求你把苏苏从精神病魔的魔爪中抢救出来,求你将雨点藏在你翅膀的底下保护起来,神哪,求你伸出大能的手,对这发狂的世界说,住了吧!静了吧!……祷告奉主耶稣得胜的名,阿门。”
然而,风暴依然在持续,歇斯底里的训斥,抽抽噎噎的哭泣,迫切无声的呼救,交织着,沉浮着。直到凌晨三点。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图片来自网络。